江有归舟(重生)——江意难平
时间:2017-11-20 16:47:30

  食毕,三人便乘了马车,往元成庵去了。
  昨日卫氏便派人去赴闻书院知会了钰哥儿一声,钰哥儿此时想来也正往这边赶了。
  妤姐儿一路上显得莫名有些紧张,也许是许久未见了杨姨娘了,思来思去,都不知待会见着人了,要如何开口说第一句话。
  江妩则在一旁悄悄地瞧着闭目养神的卫氏,或是因着操心的事儿少,卫氏这些年来,模样也未有多大的变化,只眼角多了几道极浅的细纹。
  离前世卫氏病逝之期,也还只剩三年,尽管同铖哥儿知晓了卫氏从前的事儿,但她心头还隐隐萦绕着怪异之感。
  离病逝之日愈近,她心头就愈发不安。
  马车一个颠簸,江妩一时没稳住,就扎入卫氏的怀里。
  扑面而来的檀香让江妩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卫氏就在身边,她忽而就明了自己为何不肯接受路姨娘。
  她怕娘亲最终还是抵不过前世,离她而去。
  而那时,路姨娘定会被爹爹扶正,她便要喊旁的人母亲了,再也没有娘亲可喊。
  卫氏见江妩顺势就趴在自己怀里不肯亲,便笑了笑,摸了她乌黑柔软的秀发,“可是累了?”
  江妩摇了摇头,窝在卫氏怀里,撒娇喊着,“娘亲。”
  马车渐停了下来,三人便听到有步子声往马车这端走近。
  金栀的声音从后头的马车响起,“三少爷安好。”
  原是钰哥儿已经到了,车帘一动,金栀便出现在三人眼前。
  三人由着金栀扶着下了马车,钰哥儿忙过来给卫氏请安,“母亲。”
  卫氏笑着应了,便问钰哥儿道:“小厮同你说清楚了么?同先生拿了多久的假?”
  钰哥儿点点头,“拿了一日半的假,等明儿送了四妹妹,我再回书院。”
  一声沉沉的开门声响起,吸去了众人的注意,里头出来了一个拄着拐杖,笑吟吟的老婆子。
  “夫人,可是昨日遣人来信的宝江阁江府?”
  “正是。”卫氏上前接话。
  老婆子点了点头,“暂且稍等,老身便让人领她出来。”
  她说完话,便走进了门里,喊了一声,“宝江阁江府江三奶奶来探人了!”
  这一声中气十足,实在是出人意表。
  
 
  ☆、疯癫姨娘
 
  老婆子喊了这么一声后,从元成庵里铺天盖地接着而来的,便是尖叫呼救声,一声比一声骇人。
  江府的众人吓得步子一缩,心儿都被提了起来。
  老婆子面上无异色,显然是往常听惯了的,只见她拄着拐杖走到卫氏跟前,假意安慰道:“无须害怕,她们是出不来的。”
  为何用得是假意一词,全是因着这老婆子面上扬着得是得意的笑,更是在炫耀元成庵是铜墙铁壁,牢不可破。
  毕竟元成庵里囚得皆是各府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过的女眷,送去见官还不如送到这儿,更为折磨人。
  眼前的卫氏,便是元成庵的主顾,老婆子自是要让她见识一下,这究竟是怎个折磨人的地儿,好证明她是送对了地。
  可送杨姨娘来元成庵,原就不是卫氏的主意,老婆子此举,倒是白费了心机。
  且说回这头,杨姨娘听到“宝江阁江府江三奶奶”时,把手从铁栏里伸出去,伸得老长,也喊得最为大声。
  她以为终是等到江晔赦免她罪过的这一日了,可她却未听仔细,老婆子喊得是“探人”,而不是“领人”。
  只一会儿,往日折磨她们的两个孔武有力的婆子便开了她的锁,把她架了出去。
  这儿她一眼也不愿再看了,这就是佛祖说的地狱,她不信还有别的地方能比这儿的日子更难熬。
  蓝祝被花柳病折磨地只剩小半条命,算着日子,她也没几个月可活了。
  原已心死,再也不抱着能出去的希望,任由她们折磨着度日,恨不得立时死了才好。
  但“宝江阁”三字一瞬就点燃了她眸中的星火,远远就见着杨姨娘瘦骨嶙峋的身子被架了出来,她更是确信自己没有听错。
  蓝祝一双发黑发皱的手直拽着铁栏,摇的哐哐作响,口里大声叨叨:“杨姨娘!杨姨娘!救我!求三奶奶顺带救我出去!”
  各处传来混杂的喊声,杨姨娘虚弱地由婆子提着路过,见着蓝祝急切的神情,她勉强地点了点头。
  穿过了一道又一道门,杨姨娘这才看到日盼夜盼的大门。
  绕到正处,她能看见外头的景色,不过是寻常绿树平地,也教她看得热泪盈眶。
  再走得近门些,便能见到黑漆平头马车,及衣着亮丽的几人。
  杨姨娘定了定神,瞪大眼珠子,生怕是自己晃了眼。
  是钰哥儿和妤姐儿也来了么?
  她心里头潺潺地冒着甜意,果然是自己十月怀胎诞下的子女,看样他们还是念着她的。
  门槛高了些,两个婆子将杨姨娘提得高了些,但杨姨娘无力的腿还是免不得被磕到,她日日被折磨,倒也习惯了,不觉得有甚疼的。
  但妤姐儿哪见过这样的,她只听过元成庵是一个不好的地儿,但却没想到杨姨娘会被这般对待。
  妤姐儿眼巴巴地望着元成庵的门,好不容易等到有人出来了,可只觉得触目惊心。
  钰哥儿回头与她对视了一眼,两人都讶然不已,彼此眼中都痛心不已。
  眼见着就要到出来相见了,那两个凶神恶煞的婆子还让杨姨娘被磕得身子打晃。钰哥儿与妤姐儿实是耐不住了,纷纷上前,开口斥责道:“犯人也是人,你们怎能这般粗鲁。”
  老婆子的拐杖杵地声在钰哥儿身后响起,听到钰哥儿这么一句,便嘿嘿地笑着转到他跟前,“在这儿,犯人可不算得上是人。”
  钰哥儿听到老婆子阴恻恻的声音,禁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妤姐儿在一旁傻愣愣地站着,全然不敢与杨姨娘相认。
  几年不见,眼前这个瘦得脱相,颧骨突突,看起来就如流民一般的人,真的是杨姨娘么?
  钰哥儿撞到了妤姐儿,他回身去看,也同样被眼前的景象,惊得语塞,不知该说何是好。
  杨姨娘被两个婆子放到了门边,至少还给了她一个倚着的地儿。她满怀欣喜地望向儿女,怎知却见两人怔愣地立在原地,拿着怀疑的眼光打量着她,没有走近。
  “钰哥儿,妤姐儿,是姨娘。”杨姨娘从他们招了招手,与其说是招手,更不如说是伸了伸手,杨姨娘的筋骨被折磨得早已使不太上力气。
  她的声音比拄着拐杖的老婆子还要嘶哑难听,若不是她能准确喊出两人的名儿,这两人压根不敢相认。
  江妩与卫氏遥遥地望着这头的三人,不约而同地抖轻叹了口气。
  杨姨娘身上原先是闻不到自个儿身上的恶臭的,但因着已是外头,春风打青山吹来,让她吸了一口清气,精神不少。
  这才渐渐嗅到自己身上的难闻之气,妤姐儿与钰哥儿面上虽没有嫌弃,但看得出也在尽力憋气,装作无事的样子。
  “姨娘,我后日便要入宫采选了。”妤姐儿看着杨姨娘现时的模样,心里要是没有难过,自然是不可能的。
  杨姨娘大吃一惊,喉咙里发出难听的声音,“你要入宫采选了?”
  妤姐儿点头,“今日母亲带我来见您,便是让我与您辞行的。”
  杨姨娘心中一空,不敢相信此次一面,既有可能是最后一面。皇城宫深,妤姐儿岂还会有机会出来与她相见。
  “老爷怎这般狠心!”杨姨娘倚在门边,激动地发抖。
  钰哥儿看着瘦得只剩骨头的杨姨娘,心头发酸。看着蹲下的妤姐儿,也跟着蹲在了一旁,一言不发地看着杨姨娘。
  杨姨娘忽而发狠起来,咬牙切齿地低声道:“你们两个到底也是老爷的孩子,他怎就这般待你们不公。虽说你们是双生,但这名儿却差不了几个音,定是老爷心里就没当回事。从前我便这样觉着了,现时更是如此,竟狠心要将妤姐儿送入那虎口。”
  杨姨娘神情吓人的很,妤姐儿慌忙伸手稳住杨姨娘的肩头,劝慰道:“姨娘,这些年我是知足的,您莫要再怪了。”
  杨姨娘看着妤姐儿的一节皓腕,兀地就自卑自责起来,她低声地道一句,“都是我害了你。”
  她以为妤姐儿被江晔送进宫,都是因着她残害江晔子嗣的缘故。
  妤姐儿摇了摇头,“姨娘胡说甚呢。”
  “这哪能与姨娘扯得上干系。”钰哥儿也接了一句嘴。
  “钰哥儿。”杨姨娘看着已是少年模样的钰哥儿,不知觉地便伸手想去抚他的肩。
  还未触到,她便见着自己的手指满是污垢,一瞬就收了手,怕污了钰哥儿干净的衣裳。
  钰哥儿察觉到杨姨娘的意,便出声道:“姨娘,无事的。”
  杨姨娘讪讪地笑,“等清洗干净了再说。反正你与妤姐儿不同,别看姨娘这副残破身子,等回了府养上几个月,捱到你成亲生子也不成问题。”
  妤姐儿与钰哥儿身子蓦地一僵,两人都噤了声。
  “怎了这是。双生就是双生,两个面上的表情都一模一样。”杨姨娘不知实情,遂还有闲心侃两人一句。
  最终还是钰哥儿出声打破僵局,“姨娘,今个儿,母亲只说带我们来探你……”
  杨姨娘才扬起的嘴角就停在嘴边,难以置信地望了一眼卫氏与江妩所立之处,不敢相信地又复问一句:“你们今日不是来领我走的?”
  妤姐儿难过地别过了脸,眼眶一瞬就发热,她嘴角耷拉垂下,没有出声。
  钰哥儿心口也发闷,冲杨姨娘摇了摇头。
  杨姨娘一瞬就急红了眼,双臂挥来挥去以表不满,声音干哑,冲远处的卫氏喊道:“夫人,夫人,救我出去!”
  妤姐儿忙制住杨姨娘作乱的双臂,忍不住抽泣了一声。
  车夫倏地现身挡在卫氏跟前,遮去杨姨娘的视线,恭敬地劝了一句,“夫人,还望谨记老爷说的话。”
  卫氏岂敢忘,他说原应一命抵一命,但因着妤姐儿和钰哥儿,才任由着杨姨娘活着至今,这已是格外开恩了,还往卫氏莫要插手。
  卫氏叹了口气,扭了头不去看元成庵那头的三人。
  等车夫身影离了去,杨姨娘便知看到卫氏背过去那无情的背影。见此,她更是害怕了,一瞬就疯了起来,嘴上骂骂叨:“夫人!您原先是面冷心热,现时又念了几年经,心难道也跟着冷了么。奴婢,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奴婢服侍您这么多年,您岂能坐视不理,任由奴婢再进那地狱呢!”
  妤姐儿忙按下发作的杨姨娘,替卫氏说话,“姨娘,此番若不是母亲在父亲面前周旋,我与三哥哥岂能来见您一面,若事有可为,母亲岂又不会替您求情。”
  杨姨娘面上也不似方才那般癫狂,她五官僵在原地,一声冷哼从腹腔冲出,“看来是生恩不及养恩了,我才是十月怀胎将你生下来的人,你不帮我求着夫人,倒指摘到我头上来了。”
  杨姨娘态度转得极快,把妤姐儿吓得身子发僵,不过半盏茶时间,姨娘就似换了一个人似得。
  钰哥儿也察觉到杨姨娘的不对劲,悄悄地将妤姐儿拉开了去。
  “你这是作甚!”杨姨娘见了,又冲钰哥儿吼了一声。
  
 
  ☆、漪云空空
 
  钰哥儿吓得忙拦在妤姐儿跟前,妤姐儿轻攀着钰哥儿的手臂,两人又往后退了几步。
  卫氏与江妩察觉有异,快步上前去看。
  杨姨娘见着正往此处赶来的卫氏,心头一慌,猛地上前抓住了妤姐儿的裙摆,“妤姐儿,乖,妤姐儿,听姨娘的话。”
  妤姐儿缩了缩脚,见杨姨娘没有露出方才那般骇人的神色,这才歇住了脚,没有再动。
  卫氏愈行愈近,杨姨娘就变得急切低语起来,“妤姐儿,等你入宫了,定要好好讨好主子,等有机会了,再来救姨娘出去,好不好。”
  杨姨娘面上凄惨,但话之意却与方才南辕北辙,她原先是担忧妤姐儿入宫,现时却是希望借妤姐儿脱离元成庵。
  妤姐儿怔愣地看着前后不一的杨姨娘,心里须臾就升起了一丝难以言说的感觉。
  “妤姐儿,听到了没,姨娘便只能靠你了。”杨姨娘急躁得很,动作难免粗鲁,一把就隔着裙拽住了妤姐儿的脚踝,吓得妤姐儿轻呼出声。
  卫氏与江妩终是走到此地,见妤姐儿脸色有异,忙唤了婆子来拉开。
  杨姨娘力气不大,婆子不费多少劲儿就掰开了杨姨娘的手,将她拖离了妤姐儿。
  “夫人……”杨姨娘哀求地出声。
  卫氏看了一眼两人,就见钰哥儿递过来的眼色,她点了点头,对拄着拐杖的老婆子道:“今日便到此为止了。”
  杨姨娘惊慌大呼:“夫人!”
  老婆子拿下巴示意两个婆子,她们立时就会其意,便架起杨姨娘要往元成庵走。
  杨姨娘忽就鬼叫起来,还不忘喊:“妤姐儿,姨娘便靠你了。”
  妤姐儿听得浑身一阵冷颤,躲在钰哥儿身后。
  不过才几年不见,姨娘也不是从前的姨娘了。
  但妤姐儿忘了,杨姨娘从来就是以自己为先,撇下他们跟江晔远赴任上的是她,钰哥儿被卯晓吓得落水失魂,只顾着在任上与莺莺燕燕争宠,不回来看钰哥儿的是她。
  没等杨姨娘再说两句,她就被婆子架着进了门,身影消失在昏暗的元成庵内。
  金栀把今日探人的银子给了老婆子,卫氏便让众人上马车返程。
  钰哥儿拍了拍妤姐儿,似让她定心一般。
  接着众人便上了马车,往江府回了。
  江妩心里好奇地很,但又不好当着卫氏的面问,便想等到回了江府再问,怎知妤姐儿与钰哥儿又往柏鹄院去了。
  但到了夜里,妤姐儿同她聊了不少闺房话,却没有同她提起杨姨娘。
  江妩隐约了解妤姐儿的不愿提及,便也没有再问。
  次日清晨,江妩顶着一双不舍的困意双眸,在垂花门送了妤姐儿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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