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有归舟(重生)——江意难平
时间:2017-11-20 16:47:30

  江妩眼角噙着泪,看着眼眶发红大秦氏,逞强地道:“我清醒地很。”
  文氏见大秦氏制得了江妩,便留了姑姑在旁边看守,自个儿领着江府的人先往马车去了,也好给她们一个谈心的时机。
  大秦氏听着江妩藏不住地发颤的声音,便一把将她拥入怀中,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地轻抚着她的背,就似一个母亲待自己的孩儿一般。
  大秦氏叹了一口气,眼尾清晰可见地多了几条细纹,道道都显出她近日来的疲倦。
  “我知你想要做甚,我也想过不下千百回,就是今日,我也险些就乘船出发了。”大秦氏是陈仲瞻的娘亲,听到陈仲瞻身受重伤的消息,她要比任何人都难受。
  江妩在大秦氏怀里低声抽泣,面纱早已被泪水濡湿,“您带上我一同去罢,我不怕坐船,一路都不会晕的,我不会给您添麻烦的。”
  大秦氏摇了摇头,心在抽抽地发疼,“我不能去,你也不能去。莫说那儿现时已血流成河,即便只是小骚乱,我们又岂能弃京中家人不顾,迢迢千里去寻生死未卜的他。你为人子女,父母俱在,不该去。”
  她为人母,她是陈仲瞻的母亲,也是陈伯瞬与陈叔瞩两人的母亲,她即便再想去,也无法。
  卫氏在小佛堂里抄着经书的伶仃身影,江晔时不时就望着青龙卧墨池愣神的身影,须臾间就一并跃入江妩的脑海。
  那是她的家人,她在外头行了一年,一眼都未见着。
  思及此,她心中对陈仲瞻的担忧及对家人的亏欠便就拧做一块,让她难受地喘不过气。
  大秦氏帮她顺着气,出声安慰道:“你还是先回家罢。再说了这消息传来也需要几个月,说不准瞻哥儿此时身子已大好了,他若是见着,定不希望我们去的。”
  江妩鼻腔酸得厉害,眼睛也被泪水雾湿,“他说让我安心回来,他说他不会有事儿的。若是那时我不信他便好了,我把他从福建给拐回来就好了,我怎那般傻。”
  大秦氏听出江妩声音里对自己的埋怨,就轻叹了一声,“你这孩子,这又与你何干呢,净怪自己。”
  江妩抽泣的声音短而促,只一瞬她便听不清大秦氏的声音,就如耳上覆了一层水,外界的声音空绕回响,听着格外难受。
  一阵眩晕袭来,江妩失去了自己的意识,瘫倒在大秦氏身上。
  “妩姐儿,妩姐儿!”大秦氏忽觉江妩身上的力全往自己身上倒,立时便察觉到江妩是昏了过去。
  紫菽、墨段被吓得不轻,忙上前去扶住江妩,文氏留下来的那位姑姑见势不妙,立马就去同文氏禀告。
  文氏立时遣人抬了轿子来,接过江妩后,就与大秦氏道别,赶忙回了江府。
  等江妩醒来之时,已是亥时。
  她缓缓地抬了眼皮子,见着眼熟的紫檀水滴雕花拔步床,方知自己已经回到漪云院。
  脑袋里一团混沌,让江妩难受得胸口发闷。昏过去前在码头发生的事,随着意识苏醒而慢慢忆起,她捂着心口,想到陈仲瞻两个月前就受了伤,而她现时才知晓,自己真是半点用处也无。
  他受了伤,她却是他身边最后一个知晓的人。  
  屋子里静悄悄的,她忍不住就呜咽出声。两个月前就说性命垂危,现时也不知道陈仲瞻如何了。
  他与她相距千里,消息不通,这才是让她觉着最无力之事。
  睡在榻上的卫氏闻声而起,披了件衣裳就走到床前,隔着纱帐轻声道:“妩姐儿?”
  江妩掖着袖子,将泪水拭去,含着声音嗯了一声。
  卫氏这才掀了纱帐,坐到床沿边上,伸手探了探江妩的额,“可还觉着昏?”
  江妩阖了阖眼,怕卫氏看出异样,“还有一些。”
  卫氏拿帕子替江妩擦了擦鬓角的汗,轻轻浅浅地道:“你呀,才回到京城不足半日,就倒下了,真教人不省心。”
  卫氏细白的腕上戴了一条檀香佛珠,她一伸手过来,江妩便能嗅到。
  气味的记忆才最是深刻,她这会才切切实实地感受到卫氏的存在。想到大秦氏的一句父母俱在,她便像是被击中了软肋,扁着唇靠到卫氏手边,泪水止不住地就往外冒。
  现时已是一月末梢,她今年十四了。
  陈仲瞻前世便是她十四的这年,战死的,再过一年等她入宫,卫氏也要不在人世了。
  她岂能安心去找陈仲瞻,有江昕带路护航,来回也须一年,她若去了,也不一定能见着陈仲瞻,也不一定能赶得回来见卫氏。
  卫氏听紫菽说了,她自是知江妩这般是为何,见江妩哭得稀里哗啦,又不敢提起这等伤心事,只能顺着自己的话头往下说。
  “不过说你一句,你还哭得来劲儿了,我倒是不知妩姐儿还这般有脾气。”卫氏轻轻地摸着江妩的鬓发,语调一听就知是调侃。
  江妩把小脸埋到卫氏掌心,失了往日调侃之心。
  卫氏见着江妩这般模样,心儿也跟着软了,伸了另一只手去轻轻地抚她的背,却不知安慰甚是好。
  等卫氏记起灶上还温着饭食,就见江妩闭起双目睡了过去,呼息平缓。
  夜里静,江妩翻了个身,卫氏这才得以从江妩身边离开。
  等卫氏退出纱帐,重新回到榻的那头躺下,江妩才不动声色地睁了眼。
  她眼底一片清明,墨黑的眸子被泪水洗过,半点也没有初醒的慵懒睡意。
  江妩摸着陈仲瞻给她的那块玉,抿唇忍住从心底而上的泪意,心里默念不停,“平安归来。”
  漫漫长夜就这般从江妩眼下溜走,留下两团赫赫乌青。
  时辰到了,金栀服侍着卫氏起了身,转头就让紫菽进了屋。
  紫菽把江妩唤醒,见她眉头紧锁,面色憔悴,尽是心疼。等服侍她净面之时,便顺手将她眉间的郁愁轻揉至散,怎知梳妆之时,又见她蹙了眉。
  江妩昨日自归来后,粒米未进,小腹空空,此时自是四肢无力地很,想择近而食。
  但昨日是如何归来的,府上皆知,她今日总得先去念春堂向江老太太请安才是。
  一入念春堂,就闻江老太太那乐呵呵的笑声传来。
  江妩跟在卫氏的身后,进了饭厅。
  “祖母安好。”江妩屈膝给江老太太请安,艰难地稳住了想要摇晃的身子。
  江老太太笑嘻嘻地伸手把江妩招了过去,“哎哟,妩姐儿可算是回来了。”
  江妩忙挂上笑,上去同江老太太说话,等人都到齐了,这才摆膳。
  今日并非休沐,江旷与江晔两人早早便出了府。
  江妩要了一碗玉田香米粥,入口清淡软滑,她连灌了好几口,才觉着胃被诱得苏醒过来。
  虾仁小饺玲珑精致,就摆在江妩跟前,等长辈动了箸,她也跟着夹来食。
  她昨夜想了一宿,突然明白了为何会在码头遇着大秦氏。
  大秦氏是人在京城心在闽,不得离京,遂只得日日去码头盼了。
  平日里就最爱食的姜汁白菜,也食之无味,江妩只想果腹,这样才有力气去码头守。
  她人都回来,去不得福建,码头总得让她去罢。
  人生在世,也要给她点盼头才是啊。
  早膳食毕,江妩便随着卫氏去了念月洲。
  “娘亲,你给我安排辆马车罢。”江妩低垂着首立在卫氏跟前。
  “你要去何处?你总得交代清楚罢?”金栀取了半铜盆的温水来,给卫氏净手。
  江妩语气坚定,神色无惧,老实交代了,“我要去码头 。”
  金栀给卫氏拉了拉袖子,方便卫氏把手放入铜盆内。她洗手的速度慢慢的,就如同她这个人一般,卫氏没有作声,等金朵取了干帕子来,她才缓缓问道:“你要去作甚?”
  江妩并不正面作答,可说话的声音却捎带了悲凉之意,颇有几分卫氏的味道。
  “娘亲便应了我罢。”
  卫氏是从何时开始哀求的,她自己记得最是清楚。严愿被冤,她哭着求着去了严府解释,可悲哀的是,无财则人命轻贱,结果还是严愿替死。她何曾想过会是如此,也想以命偿命,可父母亲情,她也无法不还,遂如今就似行尸走肉般,因心底冰凉而生悲。
  她的幺女,明摆着一颗心已赴陈二。
  那人是生是死到如今还未有准信。她作为母亲,是该拦着妩姐儿,让其及时止情,早日从中脱离,还是要让妩姐儿顺心无憾呢。
  前者是为母之心,自是不愿看妩姐儿受困于此。人生漫漫,她才十四,若是这门亲不成,她还有别的机会。
  可顺心无憾,这是她想了一辈子的。
  当年便是因着父母要护她,才以银换命,保下了她。
  卫家父母也同她如今想的一样,年少的卫氏,卫善乔不过才十来岁,未说亲,未定人家,人生还未开始,个个都觉着她还有机会。
  可她不想要这机会,她错了她愿意认,她愿意受罚,她只想顺心从心,一生无憾罢了。
  可至始至终都无人理会,他们声声是为了她好,硬是把一条鲜活的人命,搭在了她的身上。
  罢了。
  就让妩姐儿随心去罢。
  她从来就不是称职的母亲,此时何苦又要迫妩姐儿把感情摘干净,另寻他门呢。
  “好。”
  “金栀,给五姑娘备马车。”
  
 
  ☆、太子被绿
 
   江妩由金栀领了出门,卫氏忍了许久的咳意这才任其从胸腔而出,咳得面上发红,听得金朵心儿颤。
  金朵扶着卫氏坐下,忙给她斟了一杯温水来,眼底皆是止不住的心疼,“夫人,奴婢实在想不通,为何无病请医,有病却拒医呢。这若是让五姑娘知晓,指不定还冲您发甚脾气呢。”
  卫氏喝了一口水,这才缓了缓,发震的身子也渐平息下来。待到无事之时,她才如往常一般清冷作答:“只要你不说,妩姐儿便不会知晓。”
  金朵小声喃喃:“这不还有金栀姐姐么,我自是听夫人的话,不会往外说的。”
  卫氏抬眸看了金朵一眼,清浅的眸里多半是沧桑,蕴着待放的松惬之意,安心地道:“金栀明白我,她不会说的。”
  果不其然,一路上金栀未与江妩多说一句旁的闲话,老实地把江妩送上了马车。
  马车到码头停了下来,江妩戴了面纱由紫菽扶着下了来。
  大秦氏还是立在昨日,她见着她的地方。江妩从背后看见她的身影,就想起昨夜在屋里守夜的卫氏,两人皆是为母念子女,思及此,她便按捺不住鼻尖发酸的冲动。
  江妩低了低头,往大秦氏的方向走去。
  等走近了,墨段辩出来人,向大秦氏禀告了一句。
  要说不吃惊那是假的,大秦氏惊讶地回头,就见江妩嘴里喊着:“秦姨母。”又屈了屈膝,行了福礼。
  大秦氏虚扶了江妩一把,面上带笑,语气里却有掩不住的诧然,“妩姐儿身子可还好?昨日可把大家吓坏了,今儿怎过来了。”
  江妩点了点头,一脸诚挚,“我无甚大碍,便想过来看看。”
  大秦氏怜爱地看着江妩,不知拿了甚心情,微微地叹了一口气。
  江妩说过来看看,这一看便是近十日。
  恰逢江晔休沐,江府众人便到念春堂陪江老太太用早膳。一食毕,江晔便留了留江妩,毕竟打江妩从广州回来至今,他还未能寻着时机同她叙叙父女情。
  怎知江妩面上却显出为难之相,府中个个皆知江妩日日要去码头守,但都有意无意地瞒着江晔。
  毕竟自家的闺女自家疼,他哪儿能见得自己宝贝着的闺女,日日在外头不顾名声地等个不知生死的男儿。
  “你这是怎的?可是有事不成?”江晔顿住了步子。
  罗真早早便服侍着卫氏离开,所幸江昕落在后头,恰好听着江晔发问,大感不妙。
  江妩低了低头,结果还是如实相告了。
  这下可把江晔气坏了,他一掌拍在桌上,“胡闹!你等他作甚?清清白白的姑娘家,还未过门,这像话么?”
  江妩双手交叠,面色忧愁,站在跟前闷声不吭。
  江二老爷江昕这会儿便上来拉了拉自家弟弟,好劝劝江晔。
  江晔任由江昕拉着,他面色黑得难看,却又不得不平心静气地问:“你去码头等又有何用,他远在千里外,隔着山隔着水,又能瞧见你在等他么?就连皇上也未得福建消息,你在码头又能等到甚?”
  江妩抬了头,倔强地看着江晔,“我也不知我去等甚,只是不去等,就抑制不住要乘船南下的心。爹爹,你曾意花,自当明白我的感受。”
  江晔见她提起旧事,汹汹气势只须臾就转弱,咬牙半天才道出一句:“你怎就这般不听劝,未出阁女子,到底还是名声要紧。”
  “婚事已定,他是生是死,我总是要等他的消息的。”江妩难得在江晔面前固执起来。
  江晔气得拂袖,“爹的话你都不听了!”
  江昕忙出声劝道:“都怪我一路上瞒着妩姐儿,她不过是紧张,你也无须这般恼火,她挂了面纱去的,又有谁认得她。”
  “瞒着她才好!要在路上让她知了那小子的消息,怕是我得明年才能见着她了!早早告诉她能如何?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难不成还要赶到福建去杀敌抗倭?”江晔往日脾气算是好的,但女儿个个都嫁了出去,就剩这么个他最疼惜的闺女了,还一心往外去,他哪里舍得。
  年岁渐大,他也开始着家念亲了。
  江妩不想气氛更僵,便呶了呶嘴,“爹爹,我现时不是回来了么,哪能不顾着您呢。”
  江晔白了她一眼,又听江昕在他耳边劝,“这宜疏不宜堵,妩姐儿现时还好,若你非得拦着不让她去,她还指不定怎么折腾自己的身子呢,你是忘了刚回来那日,府医是怎说了不成?”
  江晔想起府医说她是情绪过激,伤心过度导致的昏厥。
  他一下子就没了脾气,心里都怨上了陈仲瞻,又只能妥协地摆了摆手:“记着早些回来。”
  江妩心头一松,感激地看了一眼二伯父江昕,又恢复了少许活力,点头道:“回来的路上给爹爹带好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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