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有甚者,就是想借陆明知上位,好顺利当上陆子嚣的继室,而这一个甚者,便是陆子嚣的表妹。
陆子嚣的表妹待陆明知好,他年纪幼岂知人家待他并非真心实意,而是另有目的。人家待他越好,他就待人越亲近,结果等自家爹爹一拒绝,人就翻了脸,害他捂着被子哭了好些天,心里空落落的。
正是因此,陆子嚣才嘱咐他,让他莫要轻易同她人亲近。
所以陆子嚣一提,他便想起去年的事儿,一瞬就没了兴致,立马从婠姐儿身边离开了。
陆明知扁了扁嘴,“爹爹自个儿同人有说有笑就成,偏我不成,好生不公。”
陆老太太坐在一旁,听入耳了。
☆、少年将军
天色一晚,陆子嚣把江昕与婠姐儿送上了马车,这才得以呼一口气。
一大下午,婠姐儿都似有意与他作对一般,处处看他不顺眼,若不是有江昕从中调停,他怕是要跟这个女子杠上了。
所幸两船货物已装了上船,明日江府众人便要启程,他也不需再折腾了。
等了陆府,用过晚膳,就见陆老太太坐在黄梨花木的太师椅上沉思。
陆老太爷在一旁拿着小顽意与陆明知耍,他才走近,老太太就将他给唤到了一旁。
陆老太太让陆子嚣俯身低头过来,陆子嚣就听到自家娘亲慎而又慎地说了几句。
他才听清,一瞬就弹了起来,反驳道:“娘胡说甚呢!”
陆老太太瞟了他一眼,便不再看他,目光越过窗,看这一片良夜。
翌日一早,镖师便押着两船碧玺首饰启程。
众人简单地用过早膳,陆子嚣就带着陆明知来给众人送行。陆明知没敢与婠姐儿多说话,怕又惹爹爹生气,只拉着钧哥儿叽叽喳喳地侃天。
时辰一到,众人也该坐上马车离开岭南了。婠姐儿落在最后一个上马车,为得就是要给陆子嚣递字条。
婠姐儿原不打算多管闲事的,但同钧哥儿说了几句,这才知道陆明知的母亲早就不在了,她想了又想,还是写了一张字条劝陆子嚣对陆明知莫要这样凶,平时长年累月在外头做生意,与陆明知相处的本来就少,这脾气一发,说不定就将两人隔得更远了。
江昕与陆子嚣都是生意人,为生意四处奔波,少有着家。她忆起自己小时候,便感同身受,可怜起陆明知来了。她至少还有娘亲陪伴,可陆明知没有。
遂她没忍住,一把将字条塞到陆子嚣手里,就连忙上了马车。
陆子嚣被婠姐儿忽如其来的动作怔住,他望着手里折得整整齐齐的字条,便想起昨日陆老太太说得话。面上倏地一热。
江昕撩了帘子探出头来,陆子嚣下意识就将字条藏于身后,他朝江昕笑着点了点头,就闻江昕吩咐启程了。
陆明知只顾着望离去的马车,全然没瞧见陆子嚣看见字条内容的惊讶,他笑容里沁了一丝明了,眼底全是昨日同他作对的女子身影。
福建虽不太平,但以商人的直觉,江昕觉得还是值得走一趟的。他此前就同婠姐儿暗下说过,想独自带人去一趟,怎知婠姐儿却打算带着江妩去找陈仲瞻,大喇喇地就将福建一行挑明,害文氏不肯放江昕独自前去。
所幸一路上的消息都不差,那帮倭寇已歇战数日,隐隐有退兵的趋势。
这下婠姐儿才安了不少心,若是局势不明朗,她可不会坚持同行福建,保命要紧。
入城不久,已是暮降西沉时分,江昕寻了家客栈就随意住下。
这般长途跋涉,江妩等得便是这一日,她要见陈仲瞻,她就是为了陈仲瞻才来这福建的。
一入了房间,江妩便将面纱解下了。
房间里闷,紫菽便推开了近街的窗,外头街上马蹄作响,马背上的人个个敛色直背,看着就是训练有素的样子。
原想打窗边离开的紫菽,忽地瞧见了队伍后头的男子,她掩口轻呼出声:“姑爷!”
“姑娘!您快过来瞧!那是姑爷么?”紫菽站在窗边兴奋地手足并用,招呼着江妩过来。
江妩捏着香囊,心砰砰地跳个不停,她站了起身,匆匆赶到窗边。
那人独自在队伍的后头,他坐在马背上的身姿挺拔,周身散发着猎猎劲气,看着便是个不好招惹的主。
江妩手上一紧,她定定地望着他乘着马步步走近,心在胸腔通通作响,险些就要脱膛而出。
天边一轮红日染得云焰焰,陈仲瞻却无心欣赏,他奉命将四皇子护送出境,正注意着四周的环境。
陈仲瞻的眼神打江妩这边一晃而过,她的心都被悬了起来,失声轻喊了一声:“陈仲瞻。”
他的眼神无着落地掠过,而后便及时刹住,睁大了眼抬首去看,眼里皆是讶然。
江妩看着陈仲瞻由凌厉转柔和的眼神,还带着半分的不知所措,坐在马上任由马牵着走。
江妩望着他不自觉地就笑了起来,眼底嘴边皆是漾开的笑意。
前头小跑过来一个小厮模样的男子,一声“大人”立时将陈仲瞻的注意力给掰了回去。
陈仲瞻清咳了几声,以掩饰自己的不专心,“何事?”
小厮跟上马的步子,在陈仲瞻身旁低声道,“四皇子有事找您,还请您上去一趟。”
陈仲瞻点点头,驾着马赶到四皇子身侧,听候吩咐。
江妩看着陈仲瞻去到了前头,离得远了,一时就失了陈仲瞻的身影。
门口响起轻轻地叩门声,原是婠姐儿来唤她了。
紫菽见江妩点了点头,便去开了门。
队伍已然远去,江妩也不再留在窗边,忙将香囊藏于袖中,不好意思让婠姐儿发现。
婠姐儿面色如常,看起来没有调侃之色,想来是不知道陈仲瞻方才打街面上而过。
江妩想起方才陈仲瞻那一双墨眸里的凝神而望,心尖就丝丝地直冒甜意,嘴角不察地扬了起来。
“五妹妹。楼下人多,待会便各自在屋里用膳就是,不须下楼去了。”
婠姐儿没有进门,只立在门边说了一声。
江妩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之后婠姐儿便离去了。
用过晚膳,紫菽便让小二抬了热水来。
紫菽在门外候着,紫蔷便在屋里服侍江妩洗漱。从岭南到福建,马车行得虽然不急,但是一路颠簸,骨头都要累得散架了。
这一洗,果真洗去了一路的疲倦,倍儿精神抖擞。
紫蔷拿了干帕子,立于江妩身后,正帮她把湿漉漉地头发弄干。
守在门外的紫菽敲了敲门,向江妩禀告,声音里带了惊讶,“姑娘,姑爷到二老爷房里去了。”
陈仲瞻来了!
江妩倏地就直了身子,紫蔷用干帕子包着江妩那细柔的发丝,抿了唇在背后偷笑。
江妩看了一眼床边的香囊,便催着紫蔷快些擦,她怕陈仲瞻来拜见长辈之后,便要离开了。
陈仲瞻这头气氛可没这般轻松,江昕见他脸色肃然认真,便让他先坐下再说。
陈仲瞻也不推却了,便坐在下座,语气紧张地劝道:“近日那帮倭寇反常地很,只用一个战术,一败再败,现时明面上尽呈颓然之势。营中将领各个都觉着有异,担忧他们在蓄兵养势。
算来也已有十战,照我推断,恐怕事起就在这几日了,此地着实不安全,四皇子今日也被林将军劝了回京,还望二老爷也尽早离开才是。”
江昕听得眉头深锁,这行军打仗当然是陈仲瞻比他要厉害,虽说是为了生意而来,但到底人命就一条,自是性命要紧。
两相权衡之下,他点点头,“明日清早城门一开,我就领着他们出城。”
“好。”陈仲瞻得了江昕的话,这才安心。
江昕笑了笑,对可靠的陈仲瞻十分之满意,他便道一句:“你可知家里给你定了一门亲?”
陈仲瞻直挺挺的背一倏就僵住,梗着脖子点点头。
这么一个气势盖人的少年将军,一提起婚事,还真显出了他原本的年纪来。
江昕拍了拍陈仲瞻那结实的臂膀,“以后都是一家人了,叫一声二伯父就是,甚‘二老爷’,听着怪生疏的。”
陈仲瞻这才有了晚辈的怯怯,“江二伯父。”
江昕哈哈大笑了两声,“行,就冲你这一句‘二伯父’,那便给你同妩姐儿见上一见罢。”
从前婠姐儿与赵千凛,江昕也给制造了几回见面的机会,这两人千里迢迢都能遇着,他自也不会相拦。
江昕领着陈仲瞻出了房门,便让守门的小厮把陈仲瞻带到后院天井去。
自个儿便走到江妩房门前,对守门的紫菽道:“定国公的二少爷方才上门拜访,你同妩姐儿说一声,让她待会到后院天井去见上一面。”
言罢,江昕便回了自己的屋。
等江妩捏着香囊往天井去了,文氏身边的姑姑才来提醒紫蔷,不要从箱笼里取太多东西出来,明日清晨她们便要离开福建了。
现时已是八月末,中秋一过秋意浓,夜里风起,有些凉人。
紫菽取了件薄披风给江妩披上,跟在其后一并去了后院。
前院吃酒喧闹,后院则在其映衬之下,显得静悄悄的。他没有面向江妩来的这个方向,而是背着手仰头望月,修长如玉地立在莹莹月色下。
江妩回头示意紫菽不用跟着了,紫菽顿住了步子,就没有再跟上。
江妩看着陈仲瞻背在身后的手,心生一计,便提着步子轻轻地朝他走近。
她以为陈仲瞻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到来,便安心地到其身后,刚想将香囊塞入他的手中,兀地就闻陈仲瞻笑了出声:“你来了。”
眼前之人身形一转,她便觉着周遭须臾就暗了下来。
陈仲瞻的手已不在跟前,她立马就把香囊抱在胸前,缓缓抬头。
只见他挡在月色清辉下,嘴角噙着笑意,眼睛亮亮地看着她。
“我来了。”她觉着这会心儿才是真的要脱膛而出了。
☆、拿了我的香囊
陈仲瞻比江妩要高得多,他一低头,便能看见她乌黑秀软的头发。因着离得近,他还能闻到她发上的木槿叶的清气,显然是方才沐浴过了。
陈仲瞻耳根一红,便退了一步,这才觉得木槿叶的清气没有再如方才那般,萦绕在鼻尖久久不散。
这一退开去,才见着江妩手里攥着一个石青色的香囊。
笼在身上的影子离了去,江妩面上的热意才渐消,她垂着首,平息着自己的呼息。
陈仲瞻见江妩头也不抬,怕她是不知说甚,遂就先问了一句:“这香囊是?”
江妩意识到陈仲瞻说得是自己手中的香囊,便将手推伸了出去,在他面前摊开,“这是我四岁的时候为你做得第二个香囊。”
陈仲瞻眉梢一挑,就从江妩掌心取过香囊,不敢相信地问道:“四岁?为我?”
他看着手里的香囊,确实要比他放在身上的那个针脚要好那么一点,但也一样拙劣的很。
他弯起了嘴角,但江妩没敢抬头,便没瞧到。
“嗯,这些都是我做给将来要与我成亲的人的,你与我定了亲,这些香囊,自是你的。”江妩的两根细白如玉的手指勾在一起,紧张得脑中嗡嗡作响。
陈仲瞻实在无法再把眼前的十三岁少女,在当做从前喊他‘陈二哥哥’的小妹妹了。
她如他一般,皆是活过一世之人。
思及此,他便有些无措起来。
他手里拿着她送他的第二个香囊,身上藏着她托人送来的第一个送来的香囊,香囊里还藏着她那字乱情重,满是担忧的信。
他是从何时放在身上的,他不记得了,只记得信上哪处被晕开,哪处写了他的名字。
可刀剑无眼,他连自己是怎死得,都不知道……
他面上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江妩见他沉默了许久,便自个儿抬了首,恰恰就让她给瞧见了。
她忆起临行前关越卿信上所说,明白了陈仲瞻此时是为何微皱着眉。
林摇之死固然也让她怀疑了天命,但关越卿是因太子而死,她也是因入宫而死,可今生之变数已有太多,她们与东宫半点干系也无了。
可即便还是逃不过,终究还是得死,那又如何。
他会死,她自也会死,陈仲瞻犹豫担忧不愿答应婚事,也是白担忧,白犹豫。
陈仲瞻左手拿着香囊停在胸前看,江妩一把就将陈仲瞻左手连同香囊一并推入了他的怀中,迫他收下。
“我知道你怕你会死,所以是不肯答应与我的婚事的,但婚姻大事从不由你做主,现时定下了,你也认了罢。反正你若还是同林摇一般,终究会死,那我也一样,不论怎样,也还是会死。
既是如此,那我们彼此定下婚约,才是最合适的,彼此都是要没命的,至少怎也不会害了旁人定亲的名声。”
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陈仲瞻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一双墨渊深眸盈了点点星火。
他看着江妩,江妩不敢与他对视,别过了脸,喃喃了一句:“但我还是不希望你死,我从十年前第一回在藤息阁见着你,就不希望你死。”
婠姐儿调侃她时,她红着脸半天也不敢说一句‘陈仲瞻’。
但她现在就在他面前,也或许是此生最后一面,她若不敢说,那便到死也没机会同他说了。
江妩觉着嗓子似着了火一般在发烫,她从胸腔中吐了一口气出来,可还是紧张得喉咙发紧,久久没敢说出来。
陈仲瞻看着江妩又把手指缠做一块,不知怎地,就想起她用这双手绣了香囊,写了信,想起她说的‘你与我定了亲,这些香囊,自是你的’。
他心口兀地一软,心墙的一块挡板就被汹涌而来的大浪冲垮,浪势一瞬就缓了下来,成了水流,潺潺地淌过他的心田。
他手里还攥着香囊,大掌一下就覆在了江妩的小手之上,隔着香囊,他都能感觉到她的手缓缓僵住。
“好,我不会死的,我会‘平安归来’的。”
他向来不做无可信的承诺,莫要见他胆子大得敢孤身一人深入敌船,但在下承诺这方面,他畏首畏尾的很。
他若给不了,便不说。怕自己说了,惹人时常记挂,而后又无力做到,反倒累人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