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得老师说过,人固有一脸,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对于一个扛把子来说,面子可不是比泰山还要重?!
(语文老师悲愤吐血脸:谁……谁说过?!张谷雨!你凑凯!!!你滚!你少在这里丢老子的脸!)
面对眼前诱人的各种肉,谷雨拿出首席扛把子临危不乱的气势,只是矜持又淡然地夹了点面前盘子里的白菜,放进嘴里无声地咀嚼着。
旁边的陈玉梅见她一副小大人的样子,顿时乐呵不已,一个劲儿的跟赵氏夸谷雨吃相好。
谷雨面上镇定地承受着夸奖,内心却暗戳戳道:二姨,别跟我来嘴上那一套~哼哼,真的欣赏俺,就给俺夹点肉来尝尝咯!
也不知这二姨陈玉梅是不是听见了小混混的心声,过了一会,她还真往谷雨的碗里夹了个大鸡腿。
☆、改 嫁
在二姨玉梅的关照之下,小混混这顿晚饭吃得那叫一个心满意足~
当然,二姨也没忘记还在睡觉的小牛,吃完饭后,她还做亲自去厨房做了碗蛋花面片汤,放在在蒸笼里给小牛温着。
晚饭过后,大伙儿一哄而散,各自回屋,原本热热闹闹的大屋骤然冷清了下来。
赵氏手上慢慢转着一串粒粒有拇指般大小的香木佛珠,皱着眉头在屋里坐了两刻钟的功夫,屋外的两扇门忽然吱呀被人推开,一个穿着半新墨绿窄衫袍的小胡子男人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阿娘,环姨说您找我?”
听到儿子的声音,赵氏悠悠地睁开眼,指了指身边的凳子缓缓说道:“玉山,你坐。”
“哎!”
赵氏开始发问道:“看你们两口子成天不见人影的,铺子里近来忙得很?”
“还行、还行……”
赵氏又问:“金钟年纪不小了,该给他请个先生好好教导,你们陈家祖上都是读书人,到了你阿爹这一代家道中落,不得已开木材铺营生,你现在当家,可别顾了小头忘大头才是。”
“是,儿子晚上就回去和孩子他阿娘商量一下。”
赵氏最恨见到儿子那副怕媳妇的窝囊样,她噼里啪啦转了几下手中的佛珠,生生压住一口怒气,说道:“你妹妹玉兰今天午后回来了。”
陈玉山闻言,嘴里哦了一声,便再也没多的话。他坐在凳子上,耷拉着个微胖的脑袋,两只微肿的鱼泡眼聚精会神地盯着脚下那片漆黑的地板,仿佛今天午后回陈家来的不是他那个十年未归的亲妹子,而只是一个无关他痛痒的路人甲。
“你倒是说句话呀!”看到儿子对他亲妹子不闻不问的样子,赵氏忍不住想发火。
“唉,阿娘,这这这……您想让我说什么呀?”
“说什么?!哼!你是真糊涂还是在这里给阿娘装糊涂?!”
陈玉山的无奈和委屈终于点燃了赵氏心头的熊熊怒火,她啪地一声将手中的佛珠掼到桌上,指着陈玉山厉声骂道:“你这大哥是怎么的当的?!你知道么,玉兰她可是你的亲妹妹啊!她嫁去张家近十年,你摸着良心说,在这十年里,你这个做兄长的可曾有一回打听过你妹妹的消息么?你可曾有一次去接济过她么?有一次去探望过她么?……”
“阿娘,话不能这么说啊,当初不是你自己说的:玉兰要是敢嫁给那姓张的,咱家就和她断绝关系。我这不是按照您的吩咐才……”
“我……我当年那是气话!你少拿这个来当借口!”赵氏抹着眼泪道:“你别以为阿娘不晓得,说到底,你就是个怕媳妇的老婆奴!我和你小妹玉梅是妇道人家不方便出远门,你做兄长的经年累月在外头跑,也没想过去瞧瞧玉兰过得好不好,唉,说到底,你就是没那个心啊!”
赵氏说着,越发替女儿玉兰感到悲伤,眼泪把衣襟都沾湿了大片。
“阿娘,好端端的您咋……哎呀,别哭了别哭了。”
看着自己娘哭的厉害,陈玉山有些过意不去,想了半天才嗫喏着说道:“好了,阿娘,你想让儿子怎么做?难不成是想让儿子带人去找张家算账?”
“……谁让你去算账!”
听见儿子总算摆出个像样的态度来,赵氏赶紧抓住机会,抹了把眼泪说道:“我本就不看好这门亲事,没想到张来富还是个短命鬼,说走就走了……可怜我玉兰孤苦伶仃的,不知在那小山沟里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玉兰这孩子本就是个认死理的,这回投奔咱们,估计是在张家待不下去了……阿娘是这样想的,她既然回来了,就不必再回去,咱们给她张罗张罗,再找户好人家!”
“啊?!阿娘你想让玉兰改嫁?!”
“改嫁又怎么了,难道让她替那死鬼守一辈子寡?”
大秦民风开放,女子的地位比前朝要高出许多,这年头,只有封闭落后的小山沟里还遵循着前朝刻板那一套,在那些繁华富庶的地方,别说寡妇改嫁,就算和离都是稀松平常的事~
赵氏也知道从一而终的贞洁能赢得好名声,可是,仅仅图个名声就让她女儿付出孤独终老的代价,一辈子无依无靠,无人照扶,赵氏觉得自己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
“又不是让你去替你妹妹喊打喊杀,就是让你出面动动嘴皮子还嫌麻烦吗?”
陈玉山嘴里连声否认,面上却露出愁苦之色。
“行了,阿娘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赵氏瞥了眼自家不中用的儿子,扁着嘴说道:“如今家里是你媳妇在管着,我这个老婆子平时吃口饭也要看着她的脸色……更不用说你妹妹玉兰了,想当年,你媳妇刚进门就自作主张,贸然替她表兄向玉兰提亲,被玉兰回绝后,她就跟玉兰撕破了脸……这事儿你先别和她说,省得她笑话玉兰,给你妹妹改嫁的事,就咱们娘两个知道就行了。”
陈玉山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来:“阿娘,我听玉梅说,玉兰这次还带了两个孩子回来?这拖着两个小孩,恐怕不太好找人家啊!”
“这个你放心,阿娘自有安排,绝不会让玉兰带着孩子出嫁的。”赵氏低声说道:“你菱芳表妹不是在长安开了家胡饼店么,听说生意好正缺人,咱们把两孩子往她那一送,岂不是两全其美?”
“对对对!”
陈玉山听着也觉得赵氏这主意很好,不仅解决了妹妹拖油瓶的问题,还替表妹的胡饼店解决了人手短缺。
只是他这个做舅舅的和赵氏似乎选择性遗忘了某些客观问题:比如,陈玉兰这两个小孩里,谷雨只有七岁,而小牛才三岁……小娃娃自己照顾自己都成问题,还要给人当小工,简直异想天开了吧?!
“好!阿娘!咱们就这么说定了!我这就去四处物色一下,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
陈玉山在赵氏的鼓舞下,内心的兄长之魂猛然振作,他辞别赵氏就要出门,大概是因为第一次背着媳妇与母亲谋事比较亢奋,他的思维那是从未有过的广阔,手刚摸到门把的时候,陈玉山小胡子一抖,脑子里冷不丁蹦出个人来。
“哎哟!阿娘,儿子突然想起一个人来!”
赵氏马上起身过去问道:“谁呀,你说说。”
“王安平啊!”
赵氏一听这名字,脸色顿时有些不好:“你说的是咱铺子里媳妇难产死掉的那个?”
“是他,就是他!”
陈玉山缩在门边对赵氏神神秘秘地说道:“阿娘,这王安平可是可是咱铺子里木工最好的师傅,那手艺可是净得咱阿爹的真传呐!他是阿爹的大徒弟,从小在您眼皮子低下长大,可谓是知根知底,为人又老实忠厚,话少干活勤快,年纪嘛就比玉兰大一岁!嘿嘿,阿娘你是不知道,这家伙,从前在家见了咱玉兰连头都不敢抬的……”
“呵,瞧你说的,话少干活勤快,你是挑伙计还是挑妹夫?”赵氏嘴上骂着儿子,实际心中却是忌讳王安平媳妇难产而死的事:“人老实忠厚阿娘是知道,可就他媳妇那事……你说……这会不会是他给克的呀?”
“啧啧,阿娘你瞎想什么呢!什么克不克的,你要是担心这个,那好办!回头儿子我把他生辰八字拿来和玉兰的一起叫算命的给看看不就得了么!”
赵氏看儿子一脸满不在乎的样子,心想倒也是这个理:王安平死了媳妇,她的玉兰没了丈夫,两个人的条件还真是半斤对八两~
再加上陈玉山在一旁力挺王安平,眼下也没有更好的人选……赵氏想了一会,只好答应明天先把人领过来给女儿相一相。
用陈玉山的话来说,反正两人都认识,又都是成过亲的人,看一下又不会少块肉,说不定这一相就对上眼了呢!
母子两个相视一笑,算是初步达成了共识。
…………
陈玉兰却完全不知道她母亲赵氏的打算,她此番求助娘家,完全是因为走投无路————婆婆金氏咄咄逼人,丈夫留下的田地明摆着是保不住了,小牛又病得那样吓人,再怎么样,总不能把孩子也搭进去!
只是没想到的是,十年过去,娘家也不是原来那个娘家,自从昨晚在妹妹玉梅处得知现在是嫂子钱氏当家后,陈玉兰便知道自己在娘家不可久留的。
第二天一早,小牛渐渐有了些精神,二姨玉梅带着他和谷雨两个去赵氏的大屋吃早饭,一众表姐弟们都在。
赵氏因为打定主意让女儿改嫁,早上看着谷雨小牛两个的眼神也有些冷淡起来,饭后说自己有事与陈玉兰讲,便让二女儿玉梅带着一群孩子去了院子。
陈家的院子看着挺大,与谷雨记忆中学校的操场一般宽广,院子中间挖了口池塘,池塘边上用木头修了座小小的凉亭,亭子顶上六个角微微翘起,看着还挺有趣。
小牛的病好了大半,谷雨看他脸上的小表情,知道小家伙是很想去凉亭里耍耍的。
只是那群表姐弟们十分排外,早就以排兵列阵之势霸住了整个小凉亭,二姨玉梅走了之后,他们根本就不搭理谷雨和小牛,更谈不上一起玩了。
“哼,一群小屁孩!小牛,咱们别处遛去!”
小混混拉着小牛甩头就走,本想给小屁孩表姐弟们留下一个酷酷的不羁的背影,没想到她一时用力过猛,竟然把脖子上的狗头铜牌啪叽一下甩了出去!
狗头铜牌如一道淡黄色的闪电在半空中掠过,最后碰的一声,砸到刚走进院子里的一双乌黑布靴上。
作者有话要说: 乌黑布靴调皮脸:猜猜俺是谁?
☆、安平大叔
“卧槽!俺的狗头牌哇!”
谷雨惊呼一声,想着那东西的重要性,撒开两条小短腿没命似的冲了出去。
王安平刚踏进陈家的院门,就觉得脚上被什么东西撞到,低头一瞧,原来是块圆圆的小铜牌。
他这人生性随和,还以为是陈家那几个孩子们又在调皮捣蛋,不由咧嘴笑了笑,弯下腰,轻轻地把地上的铜牌捡了起来。
“安平叔!”
“安平叔你来啦!”
陈金钟和赵兴、赵发显然和王安平很熟,远远地就对着他喊了起来,王安平笑呵呵连应了几声,正要拿着小铜牌过去询问,谷雨已经风风火火地奔到了他的跟前。
“大……大叔!大叔!快把铜牌还给我!”
“哦,这铜牌原来是你的。”
王安平二话不说,立马就把铜牌递给了谷雨,利索又和蔼的态度搞得小混混都有些不好意思来:
“咳咳……那啥,这位大叔,真是对不住,我刚才不小心砸到你了。”
“无妨无妨。”
王安平大度地摆摆手,看着跟前那气息未定的眼生小女娃,他两眼一紧,忽然想起东家早上让他过来一趟的目的!
这小女娃六七岁的样子,眉眼如画……莫非,莫非她这就是玉兰的孩子?!
这念头一出,记忆中那个温婉秀丽的陈家大姑娘便猛然从他脑海里跳了出来,王安平心头禁不住开始一阵纷乱,想到自己马上就能见到那张日思夜想的那个人,他浑身的热汗就冒了出来,一时间,他下面两只脚竟不像是他自己的脚,慌得不知道该往那边挪才好。
谷雨见这大叔站在自己对面,好端端的忽然发起呆来,不由感到好笑。
碰巧陈玉梅和环婆婆两个正从厨房过来,见到王安平愣愣看着谷雨,陈玉梅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哎呀!……安平哥?安平哥?你还傻站在这里干什么,快过来呀!我阿娘和阿姐都在西厢房大屋里等着呢!”
王安平被玉梅这样一喊,总算回过神来,他面上一红,赶紧整了整衣裳。
见他过来,玉梅与环婆婆会心一笑,马上十分默契兵分两路,环婆婆去厨房,玉梅则带他往西边去。
玉梅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什么,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回头看了看院子里玩耍的孩子们。她的目光在谷雨和小身上停顿了片刻,确定这两个孩子没有注意到自己和王安平后,这才回头,放心地带着王安平去了西厢房。
不过,令二姨陈玉梅想不到的是,她前脚刚走,后脚谷雨就带着小牛蹑手蹑脚地跟了上去。
————今天大人们怎么个个都奇奇怪怪的?二姨本来看着挺正常的人,怎么一见到那愣头愣脑的安平叔就笑得如此暧昧?走个路还要偷偷摸摸东张西望?……哼哼,啥不用说了,这里头肯定有情况!
两个小桃花眼里闪烁着八卦之光,小混混扛着弟弟吭哧吭哧就溜到了西厢大屋的后窗,因为天热,赵氏屋里的窗户全部打开了,也正好方便了她听墙角~
一阵微微的小风穿过木窗,给屋中送去清凉的空气,谷雨和小牛脚下垫好石块,两个小脑袋便贼溜溜地从一处窗台边上伸了出来。
这窗台设在大屋的右侧,隔着一道半敞开的木制屏风,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里面包子阿娘沉默的背影……以及她对面那位手足无措,满头汗珠的安平大叔。
屋子里就四个人,赵氏坐着,玉梅站在她边上,包子阿娘正和安平大叔面对面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