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枭——落日蔷薇
时间:2017-11-22 18:21:21

  魏东辞不吱声。
  “怎么不说话?”她奇怪,伸手扯扯他的袖子。
  他顺势拉住她的手,把人往怀里带。霍锦骁发现他素来干燥的手掌竟发潮,不由大奇,正要问他,却听他缓缓开口。
  “小梨儿,我向晋王求娶你了。”
  “……”霍锦骁怔住。
  ————
  驱逐倭寇之战大胜,大安水师得到一段缓歇时间。倭寇一去,东海局势骤变,东海的大部分海枭除了像平南这样的,大多都不愿归附朝廷,全向漆琉靠拢,漆琉与海神三爷的威望在东海到达顶峰,与朝廷势成水火。
  唯一的好消息是,双龙岛庞帆答应朝廷的招安,愿意协助大安水师剿灭漆琉。
  收到消息时,霍锦骁正在去燕蛟的船上。
  “小梨儿?”魏东辞见她怔怔盯着信纸,连他唤了她两遍都没回神,便走到她身后将人拥住。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他问她。
  霍锦骁丢下纸,道:“你说……若是朝廷向漆琉招安,他会不会同意?”
  “你还没死心?”东辞手臂一用力,把人牢牢圈住。
  还真是个犟脾气。
  她勾了缕他脑后的长发摩挲着,道:“东辞,我真不想与他为敌。不论从交情恩情上,还是整个东海战势上来说,若能将他招安,兵不刃血,那才是最好的办法。”
  她既不想和他为敌,也不想东海再掀战事,耗时耗力,死伤一片。
  “你可以试试。”魏东辞下巴磕在她发间,“不过我觉得他那脾性,若愿意归顺,上回你在漆琉劝他时他就同意了,不会等到今天。但你若想试就试吧,只要记着一切以安全为上。”
  若真的开战,不论谁输谁赢,伤的都是她。
  倔强也有倔强的好处,起码不放弃,便还有些微希望。
  “你可怪我?”她头一扭,让他的下巴落空。
  “怪你什么?”他将人抱到锦榻上,拈起颗剔过核的枣子塞进她唇中。
  “我和祁望……”她咕哝说着。
  “不怪。”他坐到她身边,拍拍自己的大腿,“那叫嫉妒。”
  霍锦骁顺势倚下,把头枕在他腿上,乌黑的发散了他满身,他便像摸猫似的捏她的后颈。
  “你还真嫉妒啊?”
  “嗯,嫉妒,你可有补偿?”他含笑问她。
  “你想要什么补偿?”她半闭着眼,带着一丝媚态斜望他。
  他便俯头,含住她的唇,语焉不清:“用你一辈子来补偿就可以了。”
  枣子甜香在唇舌间萦绕散开,她“唔唔”两声,不能言语,只听他又道:“舌头给我。”
  她迷迷糊糊地将舌尖半吐,被他噙去口中,反反复复地啜尝……
  ————
  船行两日,便到燕蛟。霍锦骁身份已露,在东海不能再单独行事,此番回燕蛟,霍铮派了十艘战船护送。船抵岸时,派来的大安水兵先下船来,簇拥着她往码头上行去。
  码头已经候着好些人,都静立远处,往日熟悉的笑脸不再,只剩带着惶恐的敬意。
  霍锦骁才走到他们面前,这些人便都一起跪下,齐道:“恭迎郡主。”
  只有巫少弥还站着。
  旁边的丁铃拉了他一下,他才回神,作势欲跪,却被霍锦骁扫来的柔劲托住。
  “不必多礼,起来吧。”
  “景……啊不是,郡主,快请入岛,您的宅子我都让我上上下下打扫过了,另外在祠堂里设了接风宴,让这几位官爷们也一起上岛吧。”
  说话的是丁铃。
  一段时间不见,她更爽利了,这么多人里,也就她还像从前那样。
  霍锦骁仔细打量了前边路口,确认没有什么爆竹花瓣,这才往岛里迈步。
  “别这么麻烦,军中事务繁忙,我这趟过来时间不多,主要是为了与你交清岛务,再者……了结些私事。”
  语毕,她望向巫少弥。                        
作者有话要说:  ^_^
 
  ☆、阿弥
 
  烛火交错摇曳, 地上黑影重叠成片, 议事厅里站满了人,却无一人出声。霍锦骁站在厅上, 环顾众人,每张脸每种表情,仿佛时间凝固般。
  “下午我在岛里巡过一遍, 各处皆妥, 这段时间我不在,辛苦丁铃了。”
  丁铃站在众人最前,闻言忙上前, 刚要谦言,却听她又说:“我将大伙叫到这里,是有件事要宣布,从现在起, 我将燕蛟交给丁铃,由她接任燕蛟岛主。丁铃,你可有愿意?”
  此语一落, 底下站的人都神情均都微妙起来。
  “郡主!”丁铃更是大惊,“我不行, 我还小,这事……”
  过了年, 她才十九,脸上仍是未长开的稚气,只有眼神, 坚毅犀利,透着与容颜不同的成熟。
  “我刚接燕蛟之时,和你一般大。”霍锦骁笑了笑,“你只告诉我,你愿不愿意接掌燕蛟”
  “我……”丁铃看了眼沉默不语的兄长丁喻,咬咬牙,道,“愿意。”
  “如此甚好。从今往后,你们就尊丁铃为主,别的事不必太担心,日后东海大定,朝廷亦有安海之举,会派人来扶持协助你们。再有什么难处,你们给我去信,只要我活着,必不会坐视不理。”霍锦骁温声说着。
  底下人一一应诺,没有人反对,也没有人留她。霍锦骁数月前就开始布置,又让丁铃接手岛务,众人多少都猜到些许,此时倒不算太惊讶。丁铃的能力早有显露,再者论有她在,丁喻的人至少要留一半在岛上,于燕蛟而言算是好事,故而无人反对。
  大事定下,霍锦骁又与众人商议了一阵子,才摆手叫人退下。
  “阿弥,你留一下。”
  她叫停巫少弥。
  ————
  丁铃最后一个退出议事厅,回身将门小心掩上。屋里空下来,地上的影子变得孤单。今晚的巫少弥沉默异常,连她辞去岛主之职都没出过声,霍锦骁静静打量他,两个人谁也没先开口。
  堂中站的男人,已与她记忆里孱弱的少年不同了。
  他穿着湖水蓝的箭袖袍,长发高高绾起,露出的白皙面庞上是冰冷的表情——如果他不说话,不笑,全身便散发出冰冽锐利的杀气。
  果然如祁望所言,像刀。
  而她,手握屠刀却不自知。
  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她已经想不起了,这两年他们聚少离多,见了面也只是考校教授武艺,讨论岛务,她很少关心过他,尚不如他们刚上玄鹰号时,虽然景况恶劣,但她给他的关注却是最多的。
  事情会发展到今日这地步,她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师父。”还是巫少弥先出声。
  这一开口,他的锐利冰冷如薄冰剥离,眼底回暖,眉梢缓落,微一垂眸,又是当年内向腼腆的少年。
  霍锦骁没来由心中一痛。
  “阿弥,留你下来,是有些事要问你。”她语无波澜地说着。
  “师父请说。”巫少弥道,眼睛却紧紧望向她。
  这么多年,除了当初溪边乍见她绝色容颜时的惊艳,他从来不敢多看她一眼,不敢真正站在她面前,无所顾忌地看她,不是徒弟对师父,而是以一个男人看女人的目光。
  “我离开燕蛟,你呢?”她问他。
  “我自然跟着师父。”他回答得没有丝毫犹豫。
  “师父……”霍锦骁嚼着这个称呼,语中是苦涩的嘲弄,“阿弥,我们相识已近三年了吧?”
  “嗯,两年又七个月。”他记得清楚。
  第三个年头了。
  “对不起,我没尽到为人师表之责。”她伸手抚过他的发。
  “师父何出此言?”巫少弥攥紧拳,目光渐渐变得哀伤,隐隐约约,他已有预感。
  霍锦骁倏尔收回手,神色顿沉,语气里的霜冷乍现:“跪下。”
  他不发一语跪在她身前,听她问道:“梁家的事,是你下的杀手?”
  “是。”他早已料到她会有此一问,并不遮掩。
  “怎么动的手?”她又问。
  “梁宅的人是祁望掳的,我把人运回石潭后一直藏在船上,直到祁望回来。他以此要胁梁同康想得到三爷下落,取到想要的消息后,他命我杀人灭口。”
  “如何杀的?”
  巫少弥语微滞,想起那夜情景。
  梁家别院的护卫因为祁望的要胁早就撤去,他们是纵火前一夜动的手——将梁同康绑在树上,再把其他人灌下迷药关入房里。曲梦枝头七那天,由他下了杀手,放血纵火,烧死了八个人,让梁同康眼睁睁看着家人被焚。
  “二公子……也在其中?”霍锦骁想起那个牵着马到码头的年轻公子,想起在漆琉的初次见面,想起在梁宅时他救她出去时说的话……心刺疼难耐,又痛又怒。
  “是。”他点头。
  霍锦骁站在桌边,手用尽全力压着桌角,问他:“为何要做这事?”
  “因为他是三爷,因为他屠我亲族,因为他将我当作白鸭。”借口很多,却不是他心里最重要的答案。
  因为他的存在,是对她最大的威胁。
  “师父,我知道我错了,你要杀要罚,我认,我都认!”巫少弥眼见她的怒火趋于爆发,跪着往前挪了几步,先开了口,“我只求师父别扔下我,别扔下……”
  霍锦骁却没如他所料般大发雷霆:“杀你?罚你?呵……哈哈——”
  带着嘲意的笑到最后成了苦涩的发泄,最后渐渐沉寂为疲倦,她抬手往他天灵盖按去,手颤抖着,尝试想像如果自己稍用些力,这个从她进入东海时就跟着她,为她做尽所有恶事的少年就会七窍流血,顷刻而亡。
  他抬头,不逃不躲,就这么哀求地看她。
  手颤抖得,最后没有力量地落下。
  “师父……”巫少弥见她痛苦的神色,同样心如刀绞。
  “别叫我师父。”她收回手,握成拳,“我不杀你,也不罚你。从今日起,你我师徒缘尽。我不配做你师父,你也不再是我徒弟,不必再跟着我,我也不想再见到你。你要留在漆琉协助丁铃也罢,想出去自行闯荡也好,都随你的意,如今以你的能耐,普天之下已经没有你去不了的地方了。只不过有一点,他日若再让我听到你的恶行,我不会再如今日这般手下留情。”
  巫少弥震愕抬头:“师父,我求你,你罚我吧,要不你杀了我,只求别逐我出师门,我知错了,我真的知错了……”
  不过一句话,他身上肃杀之气就消失不见,只剩下惶惑悲伤,瑟瑟如旧年缩在阴暗角落里被人丢弃的少年。
  “七条人命的罪孽,老天若要报,就报在我身上。是我教徒无方,纵容你犯下如此恶行,这罪孽我受了。阿弥,你好自为知。”霍锦骁硬下心,不欲多言,往门外行去。
  巫少弥转身拽住她的手,眼眶已红,话说不出,只是摇着头不放她离去。
  她站在他身旁,闭着眼不看他,只停留片刻便狠下心将手甩开,挥袖震开了议事厅的门,大步离开,再无回头。
  庭院内站着丁铃,她原就觉得霍锦骁与巫少弥今日情绪都颇为古怪,不免担心,便守在庭院里,如今门被震开,她一眼就看到跪在地上的巫少弥,心不由悬到喉咙口。
  认识巫少弥快两年,她从未见过这般绝望的他。
  “郡主,这是……”丁铃大恸,忙快步跟到她身边。
  霍锦骁脚步略缓,沉冷道:“从今日起,他不再是我徒弟。”
  “为什么?”丁铃攥住她的手腕,急着,“是不是他做错了什么?你罚他就是,为何要将他逐出师门?”
  “丁铃,他犯下的错太多了,沁竹难书,我不杀他已是仁慈。”她不得不止步道。
  丁铃摇着头:“可……可这样比杀了他还痛苦,他对你……对你……”
  她欲言又止,不敢再往下说,只好看看他,又看看霍锦骁,希望让她回心转意。
  “对我怎样?”霍锦骁问道。
  丁铃咬牙:“对你一片忠心,心里只有你这师父,做那些事,为的也都是你。”
  “丁铃。”她长叹一声,道,“正是因为如此,我才要离开他。离开了,他才能做回他自己,才能不这么浑浑噩噩地活着,连善恶底线都没有了。”
  丁铃难以反驳,只是颤抖地拽着她。
  “放手吧,我们都清楚他需要什么。我不想继续成为他的桎梏,没有我在身边,他可以活得更好。”她缓缓拉下丁铃的手。
  丁铃的唇嗫嚅几下,到底没将冲到唇边的话说出来——
  她从来都不是他的桎梏。
  他的感情隐晦深沉,这一辈子没有出口的机会。
  她永远不会知道,当初被她救下的少年,在心里埋藏了什么秘密。
  永远不会……
  ————
  夜里潮涨,几乎将礁石全部淹没,霍锦骁虽然坐在礁石的最高处,却好似要沉入大海。风呼啸地刮过,刺骨的冷,海浪在她脚底砸上礁石,翻滚的水花溅得她满头满脸,像不断下起的小雨。
  “要吗?”身后有人往前递来壶酒。
  霍锦骁接下,仰头就往口中倾倒,酒液从唇边溢下,滑入衣中。东辞踱到她身旁与她挨肩坐下,见她这般豪饮,便道:“慢点喝,喝完了可就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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