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枭——落日蔷薇
时间:2017-11-22 18:21:21

  “你手里不是还有一壶。”她斜睨他。
  “那是我的。”东辞说着慢慢喝起。
  她“嘁”了声:“酒量差还学人喝酒。”
  他的酒量一向不如她。
  “不是有你在吗?喝醉了你扛我回去,不过这次可别丢下我一个人跑了。”他对三年前醉酒之事心有余悸。
  她笑着放下酒瓶,将头倚到他肩头:“你说我是不是挺失败的?来东海三年,最信任的两个人,一个都留不下。”
  “人心难测罢了。你不如反过来想,短短三年,你能遇到信任的人,也是件不容易的事,哪怕他们不能与你同行至终,起码过去都是真实的。这些复杂的感情,很难用真假定论,不过是你成长的必经。”他抚上她的头,轻道。
  “你可真会安慰人。”她拿脑袋蹭着他的脸颊,“那你呢?你我四年不见,你有没遇见什么难忘的事?比如……红颜知己啥的?”
  “你想听?”他眨眨眼,低头笑了。
  “真有红颜知己?”她一下子直起身来。
  “有啊。”他说得特别认真,“我想想,两年前从北疆逃出来的时候,就遇上一个……”
  “……”霍锦骁瞪着他。
  有他这么安慰人的?
  ————
  船帆再度升起,船缓缓离去,霍锦骁只在燕蛟呆了一日就回军中。
  天空鹰唳几声,莫名悲凉,她站在船舷前,隔着湛蓝的海水望着渐渐远离的码头与站在码头上送她的人。
  燕蛟,她成名之地,终也归于平静。
  当初的豪言壮语犹在心头——
  破空新燕,怒海蛟龙,长风万里,天海独纵!
  再沸腾的血,有一日也会平息的吧?
  船渐行渐远,码头很快瞧不见了,只有礁石沿着岸像墨黑的线绵延,有人在礁石上疯狂地奔跑,跟着船,一路往礁石的最高处跑去。
  霍锦骁那泪终于止不住,无声无息落下。
  很快,最后一块礁石也被茫茫大海取代,泪水也被风干。
  她还剩一件事没做。
  招安。                        
作者有话要说:  剁手节快乐。
 
  ☆、招安
 
  回到军中之后, 霍锦骁再不分心他事, 专注于东海战势,没日没夜忙碌, 话变得少了,笑也少了。
  天元二十四年冬末,霍翎亲自请旨归来, 带回关于海神三爷的招安旨意, 皇帝亲授永乐郡主为大安特使,获命前往漆琉负责招安之事。
  这个时候,大安水师已与漆琉战过两回, 一胜一败,没有结果,但死伤已超双方预料。祁望对东海和船战太熟稔,又有抢到的五门火/炮在手, 极难对付。大安这方,有霍铮坐镇,运兵遣将又胜祁望许多, 又得庞帆相助,两厢交战, 便成胶着。
  霍锦骁开冬时带兵悄悄去了趟木束,恰冬末方回。圣旨颁下, 再派人往漆琉送信,两厢议妥见面事宜,辗转半月, 已到开春。她第一次在船上过了年,与大安水兵吃着粗陋的饭食,听他们在海上唱不成调的歌,有思乡情切的家乡小调,也有热血沸腾的战歌。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一船唱起,余船相附,响成一片。
  霍锦骁站在督军战船上,遥望长空阔海,已没了当初进入东海时满怀期待的冒险之情。这场战,三年磨砺方破刃见血,比她在东海遇到的任何一次危险都严酷残忍。
  她没想过自己有一天,看死人能看到麻木。
  心被鲜血浸淫得坚硬,很难再起波澜。
  “明天就要出发,不早点回去休息?”东辞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这段时间两人聚少离多,她领兵在前线为大安水师前锋,而东辞不是呆在霍铮身边出谋划策,就是在医疗船上忙于应对伤患与行船过程中将士们出现的种种身体问题,中间爆发过疫情,也发生过海难……
  不过几个月时间,两个人都瘦了。
  这次,是魏东辞听到消息,她奉旨招安,方抽空回来见她。
  “睡不着。”她的手肘靠在船舷上,淡道。
  背上有厚实的披风罩下,暖暖的,带着他身上特有的药香,她才忽然觉得冷。
  东海的冬天,她还是头一次觉得冷。
  “那咱们说说话?”他上前两步,抓起她的手放入掌中捂着呵着。
  她抽回手,捏着他的耳垂:“我看你比我冷。”
  说着,她搓搓他的脸,耳垂冰的,脸也是冰的。
  “我确实冷,披风都给你了。”东辞道。
  “还你。”她将披风掀开,正要取下,岂料东辞泥鳅似的闪到披风底下,拉着她的手把披风扯下,罩住了两个人。
  “这样就不冷了。”他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紧紧揪着披风,笑得十分得意。
  霍锦骁捶了下他的肩,倒也没反对,顺势靠在他胸前,道:“你要跟我说啥?”
  “商量商量我们的婚事?”他啄了啄她的额头。
  二人婚事霍铮已然应允,只等战事一定就给他们完婚,但这战事何时结束,谁也不知。
  “战事未完,婚期都难定,有什么好商量的。”她玩起手腕上盘的血琥珀,露出略显青稚的表情。
  如今也只有在他面前,她还能露出这样的表情来。
  “为什么不好商量?若是我们能回去成亲,就意味着东海战事结束。小梨儿,这是种期待,难道你不想?”他太了解她,不愿与她论及沉重话题,所以才说起这事。
  这段时间,她被各种事压得喘不过气,偏又是要强的个性,再多的苦都不肯轻言半句,纵是痛入骨髓,脸上还是笑的,所以……军中兄弟许多人说她冷漠。
  可从前,她并非如此。
  她听得笑起:“想啊,怎么不想。第一次着嫁衣,我看到你杀祁望;第二次着嫁衣,是场交易。我正等着这第三次呢。”
  细想想,第一次要嫁东辞时,因为想叫祁望死心,她背着父母亲人说要嫁他,其实心里是茫然的;第二与祁望交易,她得到隆重的婚礼,可心中到底没有感情……只有这第三次,水到渠成,却又好事多磨,倒叫她无比期待。
  “你想要怎样的婚礼?在哪里成亲?成亲后打算住哪里?嫁衣和凤冠想要什么模样的?新房想要我怎么布置?”他一连串抛了许多问题出来。
  霍锦骁被问得暂时忘记烦心事,只蹙着眉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想要简单的婚礼,回云谷成亲吧,不过成亲之后我还想到处走走,嫁衣和凤冠随意,新房……我要一张足够大的床。”她一条一条地回答。
  “足够大的床?”他眯了眼。
  霍锦骁脸腾地发烫,马上解释:“我睡相不好,晚上翻身动静大,该把……旁边的人踹下床去……”
  看到他探究的眼神,她的解释只化成一句话:“你不是领教过,还问?”
  东辞低声笑了:“好,满足你。床大也有床大的好处,怎么折腾都好。”
  “……”她觉得他肯定是曲解了她的意思。
  ————
  翌日,霍锦骁带着圣旨踏上前往半月湾的船。
  两边商定后见面的方式,是祁望定的。霍锦骁先坐自己的船到半月湾,再改由漆琉的船接去见面之地。
  所以确切的会面地点,霍锦骁亦不知晓。
  船在海上航行约有五日便抵达半月湾。半月湾是个小岛,以酷似弦月形状的细白沙滩而得名。漆琉的船已经在半月湾等候着,船不大,帆上的海神漆像却十分醒目。霍锦骁将自己的船都留在半月湾,只带着两个随从登上漆琉的船,往未知的地方驶去。
  第二日清晨,她就看到一处荒岛,岛外的水域澄澈非常,由深至浅的蓝色直达海岛岸边,像最纯粹的蓝宝石。岛的一侧围着许多战船,都挂着漆琉的旗,只有面朝她的这一侧,孤零零停了艘不算大的船,离岸有些近,已经下锚,此刻正随波晃动。
  崖边海域水深不够,她坐的船靠过去会搁浅,船上放下桨船,将她载往那艘船。
  海水太清,清得能看到不远处的浅礁,霍锦骁的运气实在好,快到那艘船时看到有海龟缓缓游过。她在东海多年,知道东海有个传说,遇见海龟就意味着会有好事发生,也许就是她所期待的好事吧……
  正看着海龟,船突然减速,她回过神,看到自己已到那艘船的附近。
  有人趴在船舷上掰着干馒头喂鱼,海里浮上许多五颜六色的鱼,聚在船下争食,霍锦骁坐的这小船一靠近,那些鱼就被惊得四散而逃。
  “你每次都要坏我好事,就不能让我称心如意一回?”喂鱼的人似笑非笑道。
  她抬眼,驳道:“你如果做了好事,我就不坏。”
  那人笑了,旁边有人放下舷梯,他探出身来,朝她伸手:“上来。”
  霍锦骁注意到,他披着黑色的毛皮大氅,她送他的那件。
  “多谢。”用力一拉他的手,她很快就利索地上了船。
  “这身打扮……不错,漂亮。”祁望松开手,退了两步,上下打量她。
  霍锦骁代表朝廷而来,自然也要按品大妆,以表身份,以示诚意,以彰国体,她穿的是郡主冠服——七瞿冠,青鞠衣,红大衫,刺金云霞的深青霞帔……
  这还是她长这么大头一次穿自己的冠服。
  “草民祁望见过郡主。”他夸过之后便双手交握胸前,向她躬身行礼。
  “三爷不必多礼。”她伸手扶他,他仍固执地将礼行完。
  她便借机打量他。大氅宽大,漆黑的毛皮油亮,在天青色背景下尤显沉重。他脸颊削瘦许多,脸色不算好,但精神却不错,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戴了纱帽束着玉冠,更是神采奕奕。
  算算时间,两人有三个多月未见。
  “我以为你不愿意再见着我呢。”她想起离开漆琉时他说过的话。
  永不相见。
  “我不想见的是景骁,不是大安的郡主。”祁望微笑,又问她,“你一个人就这么来了,不怕我扣下你做为人质?”
  “当初你肯放我出漆琉,今日便不会做出这样的事,再说我是朝廷派来的使臣,纵两国交战,亦不斩来使呢。”她走到他身边,见他捂着唇咳起,咳声沉闷,便问他,“听说你重伤,伤可好了?”
  祁望咳得更厉害些,脸也浮起潮红。
  “无碍,死不掉就是福气。”他也问她,“你呢?你的手臂?”
  “一样,没事了。”她简单答道。
  祁望点点头,做了个请的动作:“郡主,请入内详谈。”
  霍锦骁随之望去,他所指之处是这船上唯一的舱房。这船很小,只有一间舱房,前后通透,舱房倒大。“多谢。”她颌首,跟着他慢慢进了舱房。
 
  ☆、壮志未酬
 
  舱房东西不多, 陈设却很舒适, 铺着锦褥的罗汉榻,靠着窗的藤椅, 固定在墙上的多宝格,摆的都是藤萝花草,另一侧窗前却是翘脚书案, 笔墨齐备, 上头的书册半摊,压着底下写了一半的纸。
  霍锦骁站到书案前,低头打量写了一半的纸, 是他在临的字帖。
  “过来坐。”他招呼她坐到罗汉榻上,自己却在舱里忙碌起来。
  她转头一看,这人已将大氅脱下,露出里头穿的夹棉的竹叶青长袍, 确是清瘦了许多。
  “你在做什么?”她坐上罗汉榻,瞧他站在贴花的水晶斗橱前往外翻东西。
  一边翻,一边咳。
  她蹙眉:“你咳得好厉害。”
  祁望不以为意地回答她:“年前那伤伤到肺, 最近天气又多变,老毛病犯起来没完没了。”
  说话间他已翻出青瓷罐子, 抱到斗橱旁的案台上,拿竹筒舀水烹茶。
  “年纪也不小了, 该将养着身体些。”她嘱咐他,又道,“先前给你的嗽丸, 就我师兄制的那瓶,你吃完了?”
  两人闲话家常,谁也没提招安之事。
  “放在平南,走的时候没带出来。”他老实道。
  水沸入茶,茉莉香四散,他细细倒了两盏,拿托盘托着回身,一眼就看到罗汉榻正中的方案上摆了只瓷瓶,瓶口封着软木塞,和上回她送他的一模一样。
  “郡主请用茶。私人珍藏茉莉花茶,尝尝。”他笑了笑,将茶送到她面前,“从前都是你帮我泡茶,今天试试我泡的。”
  “多谢三爷。”她端起四方的玉盏,吹走杯口热雾,浅抿半口,赞道,“三爷的茶果然好,龙团茉莉,雨前龙井。”
  “你若喜欢,一会带两包回去。”他把托盘放到案上,转回案台前,将泥炉里的火熄灭,只留热炭温着已烧沸的水,把手仔细洗净,方提着泡茶的壶回到罗汉榻上盘腿坐好。
  “那倒不用,我是个不会喝茶的俗人,没得暴殄天物。”她放下杯,在心里斟酌片刻,刚要开口,却被他打断。
  祁望扬声唤人,外头进来两个小厮,年纪都才十岁左右,一个怀里抱着小木桶,一个手里端着托盘,恭恭敬敬地进来,把东西放在方案上,又恭恭敬敬地退下。
  “这是……”霍锦骁看着桌上的东西,不解。
  托盘上摆着几个小碟,盛着腌渍的萝卜条、油条、鱼松、黑芝麻等物。
  “以前跟你说梦枝做的饭团最好吃,不过你大概不知道,教她做饭团的人,是我。”祁望一边说,一边将木桶打开。
  糯米的香气涌出,带着淡淡荷香,在早春料峭寒意中最是暖人。他用木勺舀了一勺放到碗中,压出中间的空洞,再一样样地往里填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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