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爹爹如今不在家中;在爹爹回来之前,她首先要做的就是保全自己,尽力不让自己被孙二娘给卖掉……
可她该怎么做呢?
看着自家洞开的堂屋门,蜀葵陷入了沉思。
不过春风一度,孙二娘就催着金大官人起身。
金大官人大剌剌坦着胸膛摊开四肢躺在新铺了锦缎床褥的床上,懒洋洋不肯起身:“昨我被家里的婆娘给撞破了,颇不尽兴,今日必要梅开二度!”
他昨日引着孙二娘进了外书房院子花园内的山子洞玩耍,却差点被家里排行第三和第四的小妾撞破,没能尽兴,因此才急急把白振祥给打发到了湖州贩丝,自己好过来同孙二娘自在玩耍。
孙二娘正立在床边穿衣,闻言回头瞟了他一眼,涩声道:“大官人,我家那位前头娘子留下小丫头子快回来了,莫让她窥破,以后你我不好来往!”
金大官人正是与孙二娘情热之时,闻言不免有些扫兴,便道:“刚把老的给打发走,怎么还有一个小的留着碍人的眼!”
孙二娘闻言,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转身伏在了金大官人身上,腻声道:“大官人,奴倒是有一个法子,能让你我清清静静自在来往……”
她昨日之所以去见金大官人,就是为了说动金大官人,把白振祥打发到外面去贩丝,这样既能让白振祥给她的秀林赚钱,又能让他不在她眼前碍她的事。
另外金大官人家中现开着中牟县最大的药铺,她想得到的那些药物,还得着落在金大官人身上。
金大官人听着听着,脸上的笑意加深了,一把抱紧孙二娘:一脸玩世不恭的笑:“这件事我倒是可以帮你;不过,心肝儿你怎么报答我?”
孙二娘娇笑着顺势贴到了金大官人身上……
一直到天擦黑,蜀葵才一手牵着秀林,一手拎着从黄家老店买来的杏片和梅子姜回了家。
孙二娘大概是刚洗过澡,头发湿漉漉的松松挽着,细腻微黑的肌肤上浮着红晕,浑身香喷喷的,蜀葵闻出是百合香。
看来昨日孙二娘便是与金大官人相会去了。
见蜀葵带着秀林回来,孙二娘抱住秀林亲了一口,口口声声“我的儿”。
看向蜀葵时,孙二娘的脸上却没了笑意,她淡淡道:“蜀葵,我买了些羊肉和萝卜,你先去和面,再洗萝卜剁羊肉盘饺子馅,今晚我们包羊肉萝卜馅饺子!”
蜀葵乖巧地答应了一声,把包裹杏片和梅子姜的油纸包交给了孙二娘,自洗了手去厨房忙碌去了。
孙二娘抱着白秀林,开开心心进了堂屋。
蜀葵才十二岁,力气自然不大,她家的菜刀又大又重,拿起来都费力,更何况要用这把刀来剁肉。
她吃力地双手握刀剁着羊肉馅,心里默默告诉自己要忍耐。
第六章
孙二娘一直没有进厨房,蜀葵独自一人剁好了羊肉,盘好了饺子馅,又一个人包好了两簰子羊肉饺子。
锅里的水滚了,该下饺子了。
她端起簰子,把胖乎乎的饺子一粒粒推进滚水中,黒泠泠的眼睛眯了起来。
蜀葵不愿意主动害人,可若是被人逼到了绝境,她也不会坐以待毙。
经过蜀葵一番忙碌,香喷喷的萝卜羊肉馅饺子很快便煮好出锅,摆在了堂屋的方桌上。
蜀葵包的饺子虽然秀气,可是皮薄馅足,孙二娘用筷子夹起一粒咬了一口,鲜香美味汤汁四溢,美味极了!
见儿子白秀林眼巴巴看着自己,孙二娘忙又夹了一粒饺子吹了又吹,这才喂给了白秀林。
秀林觉得自己大了,不愿意让母亲喂饭,便道:“娘,我自己吃!”
他见蜀葵端了两碗饺子汤过来了,忙招呼道:“姐姐,你也赶紧吃吧!”姐姐忙了半日,一定也饿了!
蜀葵笑着“嗯”了一声,把盛着饺子汤的碗放好,也坐了下来开始吃饺子。
夜渐渐深了,外面不知何时开始淅淅沥沥下起了雨,雨越来越大,寒气越来越重。
秀林趴在堂屋八仙桌上就着油灯临帖,孙二娘坐在一边陪着他。
蜀葵收拾罢厨房,刚进堂屋,孙二娘便道:“蜀葵,今夜有些湿寒,你去厨房煮点糖姜茶吧!”
蜀葵只得答应了一声,转身又去了厨房。
待蜀葵煮好糖姜水端过来,白秀林一眼看见,便笑着道:“姐姐,你也来写几个字,让我看看!”
蜀葵最喜欢练习书法了,闻言心里便有些痒痒的,眼巴巴看向孙二娘。
孙二娘刚嫁进来的时候,蜀葵也在巷口的学堂里读书。后来孙二娘生了秀林,便借口女孩子上学堂会让人笑话,让蜀葵回家帮着照顾弟弟做家务了。
虽然只在学堂学了一年多,可是蜀葵天生聪慧,居然能读能写,写的字还挺漂亮。
孙二娘想让儿子开心,便顺着儿子的话笑着道:“蜀葵,弟弟让你写,你便写呗!”
真不知道怎么回事,白蜀葵这个小丫头只不过上了几天学,居然认识那么多字,能拿着从傅家借的书读,而且字还写得那么好!
想到一心想求娶蜀葵的傅家,孙二娘的眉头不由自主皱了起来:如今傅英那小子在县衙做衙役,听说还是知县叶大人的亲信,得赶紧把蜀葵给卖掉,免得夜长梦多!
蜀葵见后娘同意,忙欢喜地走了过去,从弟弟手中接过毛笔,重新蘸了蘸墨水,略想了想,抬笔在纸上写了一句诗——“枝间新绿一重重,小蕾深藏数点红”。
这是傅英借给她的诗集中的诗句,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很平常的诗句,可她就是喜欢。
她家后院中有一株海棠,是她生母在世时亲手种的。如今正是春季,许多花都盛开了,而在这样春花灿烂的繁盛之中,后院的海棠花却只是把她那美丽的嫩红蓓蕾,深藏于重重新绿之中,并未开放。
外面一场春雨过后,那些盛开的桃花杏花的花瓣想必会凋零满地沾上湿泥,而那蓓蕾深藏的海棠花,则能够长久盛放……
蜀葵特别喜欢这句诗。
见姐姐的字写得这么漂亮,白秀林佩服极了,忙重新拿了一张纸,撒娇让姐姐教自己写字。
孙二娘笑眯眯看着正在握着笔教秀林写字的蜀葵。
灯下的蜀葵比白日更美,肌肤晶莹洁白,眉目如画,虽然才十二岁,可是已经颇具绝代佳人的雏形了。这样的蜀葵,可不能被金大官人看到眼中,得赶紧托钱婆子出手,只是不知金大官人那药准备好没有……
想到这里,她脸上的笑意愈发深了,仿佛看到了一堆白花花的银子——蜀葵不但生得如此美貌,还识文断字,字也写得这么漂亮,和钱婆子好好说说,身价银子想必能够再涨个十两八两的……
因为想到了蜀葵的钱途,孙二娘难得大方起来,起身去了卧室,用拣妆装了些松子、榛子、花生和南瓜子,端了出来,放在堂屋的八仙桌上,招呼蜀葵和秀林来吃:“过来歇一会儿,吃点零食再说!”
蜀葵剥了粒南瓜子喂给了秀林。
秀林喜滋滋看着姐姐:“姐姐,再给我剥几个!”
他年纪虽小,却也能看出母亲待姐姐有些奇怪,看着亲热,却始终有些隔膜,就像那冬天的日头一样,亲热中带着一股寒气。
秀林和姐姐最亲了,因此他小小年纪就开始试着缓和母亲和姐姐的关系了。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雨越来越大,湿漉漉的寒气从门缝里钻了进来,可是姐弟俩聊着天,谈着在学堂里面的事情,嗑着南瓜子,喝着热热的糖姜水,浑身暖乎乎的,开心极了。
这是自从后娘进门之后,在蜀葵的记忆中,难得的开心温馨时刻。
洗漱罢回到楼上东厢房自己的卧室,蜀葵掀开被子躺了下去,直觉一片天旋地转,四肢百骸里是一丝力气也没有了——今天她走了太多路,可真是累惨了
身体虽然疲累,可是蜀葵大脑却兴奋得很,心里盘算着怎么在爹爹从湖州回来之前保全自己。
可是左思右想,蜀葵还是没有想出一个万全之策,只能略带着些天真地想:如果我能够更多地从金家接些绣活,能够挣更多的银子,能够做更多家务,能够更好地照顾弟弟,后娘会不会觉得家里需要我,不把我卖掉?
她知道这样想很天真,可是才十二岁的她,能有什么法子呢?
蜀葵希望自己能够做自己的主,能够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只是这样的愿望,对于如今的她来说,实在是太奢侈了。
在淅淅沥沥的夜雨声中,蜀葵的辗转反侧苦思冥想,可是睡意乌云盖顶般压了下来,令她堕入了无边的睡眠的深渊。
天快亮的时候雨停了。
牵着秀林的手送秀林去学堂的时候,蜀葵仰首深深吸了一口新鲜之极的空气,觉得今天一定会艳阳高照春光明媚。
第七章
等蜀葵带着秀林离开了家,孙二娘这才进了东暗间卧室,打开衣柜,探身取出了一个描金小匣子。
她打开匣子,取出金大官人白日新送她的赤金镶碧玉簪,对镜簪在发髻之中,立在窗前对镜顾影自怜着。
金大官人虽然豪富,却素来吝啬,像这样送她这么贵重的簪子,实在是极为罕见,大约是因为前日在金家花园的山洞子里让他肆意妄为的缘故……
看着镜中自己黑而俏丽的脸,孙二娘觉得脸有些热辣辣的,不由轻啐了一口,心道:大官人内宅那几位姨娘都娇滴滴的,怕是不肯由着大官人糟践,所以他才会在我这里这么疯……
正在这时,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孙二娘忙把金簪取下收好,这才起身出去开门。
门外是一个高挑俊秀做衙役打扮的少年,正是傅家的儿子傅英。
傅英见是应门的不是蜀葵,而是孙二娘,当即恭谨地拱手行礼。
孙二娘打量着这个俊秀少年,笑嘻嘻道:“阿英,你可是稀客,来我家做什么?”
傅英从怀中掏出一本书捧着送了过去,一本正经道:“白叔托我给蜀葵妹妹寻的书,今日有空,就送了过来。婶婶,不知蜀葵妹妹在不在家?”
“她有事出去了,”孙二娘随手接过书,水汪汪的眼睛瞟了傅英一眼,“你要不要进屋等她?”
作为公门中人,傅英自然知道孙二娘的底细,不肯多留,说了两句便离开了。
孙二娘悻悻“哼”了一声,自言自语道:“小伙子,你的蜀葵妹妹怕是没机会看到你这本书了!哈哈!”
她摇摇摆摆进了自己屋子,顺手把那本书扔在了窗前的妆台上。
没过多久,又有人敲门,孙二娘只得起来应门。
门外是金大官人的贴身小厮元宝。
元宝也不进门,直接从袖袋内掏出一个纸包递给孙二娘,笑嘻嘻揖了一揖,凑近了小声道:“我家爷让小的说与二娘知道,放粥里的时候得多放些糖,也就没有什么味道了!”
孙二娘笑着瞟了元宝一眼,道:“知道了!”
元宝知道这是自己主人的老相好,倒是不敢招惹,见孙二娘如此,忙往后退了一步,道了声别,一溜烟跑了。
上午给蜀葵送过书之后,傅英又回了县衙侍候。
知县叶大人名唤叶佳,今年才二十二岁,原是封地在甘州的平王赵曦的奶哥哥,三年前借助平王赵曦的力量,得了中牟知县一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