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年轻,他颇为和蔼可亲平易近人,见傅英进了书房,便笑着道:“傅英,书给你那个白家妹子送过去了?”
傅英笑着打了声“是”,拱手行礼:“多谢大人!”
叶大人笑了,道:“只要你勤谨公事,以后你妹子想看什么书,尽管来借!”
傅英笑嘻嘻答了声“是”。
叶大人放下手中的书,看向傅英:“傅英,我过段时间要调往甘州,你可愿意随我一同前去?”傅英年纪虽小,却很是机灵,心性也厚道,他用得很顺手,因此预备带着傅英去新任所。
傅英低头略一思索,道:“禀大人,小的愿意。”对他来说,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他想抓住这个机会。
叶大人垂下眼帘,端起茶盏饮了一口,道:“你先替我往甘州送封信吧!傍晚有商船经过中牟县码头,你中午回去和家人说一声,搭乘这艘船去甘州。”
傅英忙答了声“是”,上前端起青瓷茶壶,为叶大人续杯。
中午白秀林在学堂不回家,蜀葵蒸了一笼卤面,按照家中的老规矩,先用食盒装了秀林的那份,出门往学堂给秀林送饭去了。
送完饭蜀葵回到家,发现后娘不但盛好了卤面,还把早上剩下的红豆花生莲子粥热好了,都在八仙桌上摆着,只等自己回来了。
蜀葵心中有些疑惑,心道:后娘今日待我这么好,到底有什么企图?
孙二娘见蜀葵拿着筷子意意思思不肯吃,便笑眯眯自己先夹了一筷子卤面吃了,然后笑着问蜀葵:“蜀葵,怎么不吃呢?是不是面不好吃?”
卤面是用萝卜切丝炒羊肉蒸的,味道特别诱人,蜀葵原本就饿得够呛,见后娘吃了,便也开始吃面。
吃完面,孙二娘给自己和蜀葵各盛了一碗红豆花生莲子粥,一脸慈祥招呼蜀葵道:“蜀葵,快喝吧,我放了不少冰糖,甜得很呢!”
见孙二娘自己先喝了一口,蜀葵这才用调羹舀了些尝尝,发现果真甜得很,又甜又糯的。
她很喜欢吃甜食,当下就又舀了一调羹。
蜀葵的一碗红豆花生莲子粥还没吃完,孙二娘又给了添了一勺:“蜀葵,是不是很甜?再多吃一点吧!”
她知道蜀葵很爱吃甜食,只是她一直都把家里的冰糖和蜂蜜收了起来,蜀葵等闲吃不到甜食。
见一向面甜心苦的后娘今日如此热情,蜀葵心中很是疑惑,也不多说,她放下调羹,用帕子拭了拭嘴角,坚决不肯再吃了。
孙二娘瞥了一眼蜀葵的碗,心道:饶你小丫头奸似鬼,也须吃我的蒙汗药!
蜀葵正要起身收拾碗筷,却觉得脑袋有些晕乎乎的,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了,身子也开始发软,骨头似乎都酥了……
她想要说话,可是喉咙像是塞了一团棉花一般,又像是变木了,根本发不出一点声音。
蜀葵的手用力扒着八仙桌,竭力睁开眼睛去看坐在对面的孙二娘,发现孙二娘正得意地看着她笑……
接下来,蜀葵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傍晚时分,钱婆子带着一顶小轿进了柳枝巷,直接抬进了白家的大门。片刻之后,两个轿夫抬着小轿出了白家,钱婆子跟着轿子,迅速离开了。
李玉芝跟她母亲一起出来买菜。
看着那顶小轿越走越远,李玉芝心中有些疑惑,看向立在大门口的孙二娘和:“白家婶婶,你家蜀葵呢?”
孙二娘微笑道:“蜀葵去外乡了,我这就去接我家秀林!”
看着孙二娘摇摇摆摆得意洋洋离开,李玉芝总觉得心中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正是夕阳西下时分,运河码头被金色的夕阳笼罩着,车水马龙船来船往忙碌得很。
傅英也不用人送,径自背着一个小小的青布包袱,跳上了去甘州的商船,和来迎接的商船老板寒暄着。
两人正说着话,旁边一艘大船抛锚起航,上面挂着的“太尉府蔡”的旗帜在风中哗啦啦作响。
见傅英看向那个大船,商船老板笑了:“这是京城太尉府的船,听说是在运河沿岸采买女孩子!”
傅英正在想着到甘州要办的事情,心不在焉地答应了一声。
在猎猎风声中,他乘坐的船和太尉府的大船错身而过,傅英和白蜀葵也从此错身而过。
第八章
蜀葵醒了过来。她头疼得快要炸了。
睁开眼睛,蜀葵发现自己是在一个狭小逼仄的房间里。
她心中咯噔一下,背上瞬间冒出了一层冷汗,忙挣扎着爬了起来,惊慌地四处张望。
蜀葵很快便知道自己是在船上的舱房之中——屋子里光线很暗,不管墙壁还是地板,看上去都是木头材质,身下硬邦邦的窄床在有规律地荡漾着。
她宁愿相信自己是在做梦,可她知道自己并不是做梦。
蜀葵闭目养神片刻,双手扶着床边就要下床,舱门上挂的帘子被掀开了,光线投了进来,一个大眼睛瓜子脸生得很甜的女孩子探头进来道:“咦?你醒了?”
她还没来得说话,那女孩子便回头大声道:“臻妙,去告诉童妈妈,住在甲丑房的人醒了!”
蜀葵坐在床边,眼睁睁看着这个女孩子。
这个女孩子见她呆呆地看着自己,不由眯着眼睛笑了,道:“我姓徐,叫翠枝,你叫什么名字?”
蜀葵顿了顿,哑声道:“我们这是去哪儿?”她的喉咙似乎被堵住了一样,很难受。
徐翠枝倚着舱门,好奇地打量着她,道:“我们如今是在金水河上,正乘着太尉府的大船进京呢!”
又道:“太尉府采买了十几个女孩子,说是都要送到东京太尉府!”
蜀葵心思如电,急急梳理了一遍前因后果,一下子全都明白了。
原来,孙二娘还是把她给卖了。
蒙汗药应该是下在了她喝下的那碗红豆花生莲子粥里。
她晕倒之后,孙二娘怕是通过钱婆子把她卖给蔡太尉府负责采买的人。
白蜀葵愣愣坐在那里,竭力把“孙二娘”这个名字刻进她空白的脑海里——这是她的仇人啊!
不知过了多久,蜀葵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她终究还是无法做自己的主,过自己想过的日子……
蜀葵垂下眼帘,看着脚下洁净的地板,心里默默忖度着。
她是不会轻易放弃的,无论到了哪里,她都要开开心心活着。
那个叫徐翠枝的甜姐儿还没有走,见蜀葵一言不发坐在那里发呆,小脸雪白,嘴唇发干,不由有些同情,便试探着问道:“你要不要喝点水?”
蜀葵抬眼看她,嫣然一笑道:“有开水吗?”她的嗓子有些干,很是难受。
徐翠枝连连点头:“我这就去给你拿!”
她刚抬脚要走,却又转头对着蜀葵笑了:“你真好看!”
说罢,徐翠枝一溜烟走了。
蜀葵:“……”
中牟县本来就位于郑州和汴京之间,她们走的又是水路,经金水河进入了汴河,不过一天时间,她们乘坐的船就到了东京运河码头。
童妈妈带着几个粗使婆子,把这批采买的十八个美貌女孩子带下了船,众人分乘十辆马车,在一队骑马家丁的护送下往东京西郊金明池附近蔡太尉府的别业而去。
在别业中一个看守森严的偏院之内,蜀葵与另外十七个女孩子一起,整整呆了两年。
在这两年之内,她们一直在学习各种才艺和礼仪。
两年后,当初一起进入太尉府别业的十八个女孩子,经过不断地优胜略汰,最后只剩下白蜀葵徐翠枝等六个最出色最美丽的女孩子。
负责管理她们的童妈妈并没有掖着瞒着,蜀葵她们都清楚被送出别业的那十二个女孩子的下落:她们有的被蔡太尉当做礼物送人了,有的成了蔡太尉和他那四个儿子的通房丫鬟,有的被赏给了家里小厮,有的不知所踪……
从第一个淘汰的女孩子被蔡太尉送给别的官员做妾的那天起,蜀葵便明白了,即使在这个别业的偏院之中,优胜略汰依旧在时时进行着,为了避免被随意送人的命运,她一定要像海绵一样不断学习吸收新的知识,成为太尉府需要的人。
接下来的日子,童妈妈开始给已经精通歌舞弹唱的蜀葵等六人安排新的课程。
除了专门教授歌舞音乐的老师,蜀葵发现居然还有宫里出来的嬷嬷专门教授她如何侍候男人……
一年时间很快过去了。
除了白蜀葵和徐翠枝之外,留在太尉府别业的另外四个女孩子分别是刘玉奴,梁七七,秦臻妙,封喜真。
这六个女孩子又分成了两派,其中白蜀葵、徐翠枝以及秦臻妙感情最好,三人常在一起玩,而刘玉奴、梁七七和封喜真三人则常在一起玩。
这日正是三月三上巳节,再加上这些女孩子即将离开太尉府别业,所以童妈妈难得发了慈悲,给白蜀葵她们放了半日假,让她们在别业花园的大湖内荡舟游玩。
刘玉奴,梁七七和封喜真在湖边的亭子里闲聊斗叶子牌。
难得离开偏院玩耍,徐翠枝便约了白蜀葵和秦臻妙,三人一起登上湖边停泊的画船欣赏湖岸上的景致。
花园内春光明媚繁花似锦,远处桃花、梨花、丁香花、紫荆花开得如云似霞,白杨树也发出了嫩绿的新叶;近处湖边烟雾般的柳条在春风中轻轻摆动,端的是风景如画。
白蜀葵和徐翠枝秦臻妙并排坐在一起说悄悄话。
徐翠枝往后看了看,确定舱房里只有她和白蜀葵秦臻妙三人,便低声问蜀葵:“蜀葵,我听人说,太尉府要把咱们送走了,不知是不是要送咱们进宫?”
白蜀葵眼睛依旧望着舷窗外的景致,嫣然一笑,轻轻道:“有可能是进宫,不过……也许是去别处,或许是甘州……谁知道呢……”
蔡太尉的女儿正是当今陛下盛宠的蔡贵妃,而蔡贵妃所出的三皇子平王赵曦今年已经十七岁了,镇守西北边城甘州已经三年。
太尉府花了大笔身价银子把她们买下,又用了三年时间来训练甄选培养,下这么大的功夫,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想把她们送进宫中帮贵妃娘娘固宠,要么是为那位十七岁的平王赵曦准备房内侍候的丫鬟。
如果真的如蜀葵所猜测,她宁愿离开富丽繁华的东京,选择去条件艰苦的甘州。
“甘州?”秦臻妙杏眼之中满是不可思议,“是西北与西夏国挨着的甘州么?”
她今年十五岁,比蜀葵还大一岁,虽然既不像蜀葵那样惊艳,也不如翠枝甜美,可是杏眼桃腮,自有一种温柔恬静的美。
蜀葵轻轻“嗯”了一声:“平王驻守甘州,平王的母妃正是宫中的贵妃娘娘,而蔡太尉府是平王的外家。”
她低声道:“我听人说这几年西夏一直侵扰甘州边境,甘州边境连年战火……可是,我想离开繁花似锦的东京,去那传说中天高云阔的甘州,去看看那不同的世界。”
自从进入太尉府别业,蜀葵便再也没有机会与外界联系,除了父亲之外,关于家乡的记忆渐渐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