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葵搓洗着浸在皂角水中的衣物,没有说话。
刘玉奴一边把衣服浸入清水中漂洗,一边叹息道:“听给咱们安排屋子的严婆子说,王爷一直在边境的金汤城督造军屯,已经大半年没回王府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蜀葵还没说话,封喜真柔声道:“玉奴,别管这些了,咱们且安安生生呆在这里好了!”
刘玉奴嗤的一声笑了:“得了吧,别告诉我你们俩不知道太尉府千里迢迢送咱们来甘州是为了什么!英雄莫问出处,只要把王爷侍候好了,咱们即使做不了王妃,可是侧妃夫人总能做的吧?”
蜀葵原本默然,可是听到刘玉奴说什么“英雄莫问出处”,不由笑了,道:“我说,玉奴你是什么英雄啊?”
封喜真闻言笑了起来。
刘玉奴也笑了,片刻后低声道:“我家太穷了,我下面还有三个妹妹两个弟弟,家里都巴着我混出头携带弟弟呢!我之所以不肯进宫,就是因为宫里太难熬出头……”
蜀葵没想到看着活泼娇纵一天到晚笑得甜滋滋的刘玉奴居然有这样的心事,她不由想起远在家乡的父亲。
刚发现被孙二娘给卖了的时候,她无数次想象她报复孙二娘的场景。
蜀葵原本可以在父亲膝下开心长大,嫁给一直疼爱自己的傅家哥哥,认真经营自己的生活,平平稳稳地过完一生——可是,这一切却被孙二娘给打破了,她被迫走上了一条陌生不可测的人生之路。
蜀葵恨后娘孙二娘,三年过去了,那些怨恨如今依旧还在,从不曾褪色。
刘玉奴见蜀葵半日无声,默默搓洗着衣物,眼珠子转了转,笑道:“蜀葵,别的人不管怎么样,咱们三个可都是太尉府送过来的,我们可要一心!”
蜀葵饶是满腹心事,闻言不由也笑了,老老实实道:“玉奴,你是知道我的,只要你别在我这里耍你的小心机就行了!”
封喜真在一旁听了,瞟了刘玉奴一眼。
刘玉奴掩口而笑。
她家里穷,娘亲死得早,下面又一串弟弟妹妹,作为长姐她不多长点心不行。再说了,她这人是天生就爱算计爱掐尖爱占个便宜。
别人被她算计过疏远她也就罢了,偏偏白蜀葵把话说到面上了,却又令她讨厌不起来。
刘玉奴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反正咱们互惠互利结为同盟呗,总比咱们互相拆台的强!”
白蜀葵自然是答应了,不过她心里还是提防着刘玉奴和封喜真。
到了晚上,见童妈妈那边还没有叫她们过去,蜀葵便和刘玉奴封喜真一起去大厨房取了饭。
用罢晚饭,蜀葵也不去打扰童妈妈,自己呆在房里习字。
她知道刘玉奴和封喜真悄悄去奉承童妈妈了,不过她并不打算去。
这一路奔波,童妈妈是上了年纪的人,一定累坏了,怕是得好好歇一歇;再说了,童妈妈性格冷清不爱热闹,去讨好巴结她,还不如把自己分内事做好呢!
第二日一早,蜀葵洗漱梳洗罢,正要去给童妈妈请安,住在东厢房的封喜真摇摇摆摆走了过来,道:“蜀葵,童妈妈不在房里,似乎已经离开王府了!”
蜀葵闻言一愣:“童妈妈为何走得这么急?”
第十一章
封喜真细细打量蜀葵,见她似乎也不知道原因,便缓缓道:“我和玉奴早上起来,原想着去给童妈妈请安,谁知一过去,在那边侍候的婆子便告诉我们,说童妈妈一早就带着篆儿和丹青离开王府回东京了!”
她想了想,又道:“平王府的人好像对咱们这些太尉府来的人不是很待见……”
封喜真略一思索,道:“也不能说是不待见……就是没咱们以前想的那么亲热……”
蜀葵心中疑惑,看了封喜真一眼。
封喜真生得很是精致,一张巴掌大的瓜子脸洁白如玉,眼睛很美,身材苗条,端的是美丽得紧。
蜀葵认识封喜真三年多了,知道她外表看着纯洁无暇,说话娇嗲嗲软绵绵的,其实心机比刘玉奴还要深,而且惯爱捧高踩低,很是势利,先前徐翠枝和秦臻妙都被封喜真欺负过,就连蜀葵刚开始也上过封喜真的当,因此与封喜真打交道的时候,蜀葵每说一句话,每做一件事,都要细细想了又想,以免又被封喜真给坑害了。
她眼睛看着封喜真,慢慢道:“我也不知。咱们走一步说一步,且等等再说吧!”
第三天傍晚,蜀葵正立在南暗间窗前练字,听到外面脚步声和说话声,她往外一看,发现几个婆子簇拥着两个穿着一式一样红衣彩裙的美丽女孩子进来了。
蜀葵定睛一看,这才发现这两个女孩子大约十七八岁的模样,生得一模一样,都是雪白肌肤浓眉大眼丰润红唇,高胸细腰身材高挑,真真是一对!
她不由吸了一口气——这两姐妹应该就是住在正房的瑞霞和锦霞,看来刘玉奴和封喜真遇到强劲对手了!
锦霞瑞霞回来之后,中间也出来了几次,却都似没有看到蜀葵她们似的,理都不理。
蜀葵不太在意,也当没看到她们。
刘玉奴有些悻悻的,却也没去招惹,而封喜真一向谨慎,更是不会去招惹是非。
来了这几日,蜀葵她们已经了解到平王府的一些情况。平王府虽然占地颇广,王府建筑却颇为朴素,侍候的人也不多,外院除了管家叶富之外,便是侍卫和几个小厮;内院除了内管家叶妈妈和几个女管事,便是些粗使婆子和粗使小丫鬟了,其余便是蜀葵三人和锦霞瑞霞姐妹俩总共五个二等丫鬟了。
平王赵曦常年累月不在王府,王府内院都由他的奶娘叶妈妈管理,叶妈妈不是爱管事的人,王爷又常年不在家,因此内院侍候的人不免有些疏懒,个个都懒懒散散的。
蜀葵心中有些疑惑:平王赵曦是蔡贵妃之子,蔡贵妃是陛下宠妃,可是眼前王府这景象,无论如何都不像是皇帝宠妃之子该有的排场啊!
到了晚上,王府内院的管事叶妈妈派了小丫鬟小春过来,叫蜀葵、刘玉奴和封喜真过去见她。
这时候天已经黑透了,王府内院各处已经上了灯,到处都明晃晃的,只可惜王府太大,人却太少,愈发显得空荡荡的,有些凄清。
小春打着灯笼引着蜀葵、封喜真和刘玉奴往前走,边走边笑着道:“如今王爷不在王府,林贞宋节他们都跟着王爷去边境了,府里是冷清了些;等到了年底,他们都跟着王爷回来,王府就热闹起来了!”
蜀葵笑着瞟了刘玉奴一眼。
她好奇心挺强的,可是自从有了刘玉奴,她就省了好多事了!
果真刘玉奴开口问道:“小春妹妹,不知这位林贞是谁?”
“林贞是王爷的亲随,是管大厨房的林妈妈的儿子啊!”小春眉开眼笑,“等你们见了就知道了!”
刘玉奴见小春性子活泼爱说话,便貌似随意地问了几句。
封喜真配合着她,偶尔恰到好处地插一两句,渐渐就把话题绕到了王爷身上。
小春子似乎很天真,特别的爱说爱笑,很快被刘玉奴引着全说了出来。
蜀葵在一边听了,这才知道,原来如今西夏骑兵不时以打草谷为名骚扰大宋边境,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平王赵曦带了甘州驻军前往边境的金汤城御敌去了,不知何时才能回到王府。
说话间众人赶到了一个花木扶疏的小院。
小院门前挂着一对灯笼,灯笼下花木掩映,正是叶妈妈住的院子。
叶妈妈大约四十来岁,五官清秀慈眉善目,衣饰倒是家常。
她懒洋洋地倚着靠枕歪在锦榻上,一副适意闲适的模样,招呼蜀葵、喜真和玉奴坐下,又命小春上了茶点,然后轻言细语地与她们谈笑着。
刘玉奴伶牙俐齿口才极好,与林妈妈谈得颇为投机。
蜀葵有些不善言辞,不知道该说什么,便与封喜真坐在一边倾听林妈妈和刘玉奴的对话,听到叶妈妈问到自己,她总是忖度一下再回话。
聊了一阵子之后,对她们三个人的品性,叶妈妈心里基本有数了,便道:“王爷如今不在王府,你们三人暂且在内院服役,等王爷回来再理会吧!”
刘玉奴见叶妈妈并没明说要安排她们做什么,心里酝酿了一番,正要开口追问,发现喜真悄悄拉了拉她的衣袖。
她想了想,把已经到了嗓子眼里的话全都咽了进去——刚来王府,还是收敛点好!
第二天,小春过来偏院传话。
大概因为白蜀葵、封喜真和刘玉奴是王爷的外家太尉府送来的人,叶妈妈把她们三人安排进了王爷家常住的庆禧堂服役,负责清扫庆禧堂的院子以及擦拭栏窗台等杂活。
刘玉奴心思活泛,当即问小春:“不知道庆禧堂屋子里面是谁负责打扫?”
小春笑眯眯道:“自然是锦霞姐姐和瑞霞姐姐了!”
封喜真温柔一笑,轻轻道:“王爷回来之后,还这样分配吗?”
闻言白蜀葵看了封喜真一眼,心里很是佩服:封喜真不开口说话则已,一开口就能说到了点子上——若是依旧这样分配,锦霞和瑞霞可是更有机会接近王爷!
小春看了封喜真一眼,笑了,道:“王爷回王府,最早也得等到腊月底了。干娘说了,在王爷回府之前,先这样安排;等王爷回来了,干娘会重新安排的!”
蜀葵这才知道小春是叶妈妈的干女儿,不由多看了小春一眼,小春细眉细眼的,生得虽然不算美,可是神情举动很是爽朗,很对蜀葵的脾气。
从此以后,按照王府的规矩,每日早上卯时三刻,蜀葵、喜真和玉奴便准时赶到庆禧堂开始清扫院子。
把院子全部打扫一遍,把花木全都浇灌打理一遍,把栏杆窗台全都擦完,她们今天的活才算做完。
没过多久,机灵的玉奴便发现了一个秘密——叶妈妈实在是太懒了,每隔十几二十日才过来走马观花检查一次,因此锦霞和瑞霞姐妹俩并不是每日都去打扫王爷的屋子,而是在叶妈妈来检查前的那天提前得了消息,然后才过去打扫王爷的屋子。
有了这个发现之后,玉奴的心思便有些活动了。
她先和喜真商量罢,又来寻蜀葵说话。
蜀葵正立在南暗间卧室窗前练字,抬眼见玉奴满腹心事向着西厢房这边走了过来,便把笔放在笔托上,在窗内招手叫玉奴进来。
玉奴进了南暗间,看见窗前妆台上摆着的笔墨纸砚,知道蜀葵是在练字,心里便有些不痛快——大家都是丫鬟,一天到晚练字看书,装什么大家闺秀呢,朝夕相处三年了,谁不知道谁的底细?
她心里实在看不惯蜀葵和大家不一样,面上却也不显,溜了一眼妆台上摆着的写了一半的白笺,笑着问蜀葵:“你和我们一样,不过是二等丫鬟的月例,一个月一两银子罢了,怎么有闲钱去买笔墨纸砚这些劳什子!”
蜀葵一边整理妆台上的物件,一边含笑道:“左右不过是那点月例,不管怎么着,总是要花掉的,花在了这个上面,那花在别处的就少了呗!”
玉奴是要攒银子托人送回老家贴补家用,可是蜀葵与玉奴又不同,蜀葵后娘都把她给卖了,难道蜀葵还要攒钱捎回去给孙二娘吗?
再说了,她喜欢练字,这又不碍别人的事。
玉奴和蜀葵有些话不投机,便开始转移话题。她举起自己的手,娇嗔地让蜀葵看:“蜀葵,你看我的手!”
蜀葵看了过去,觉得她的手白白嫩嫩的,似乎没什么不妥,便含笑看向玉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