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耳倾听——姜乐九
时间:2017-11-24 16:15:31

  可是她不敢,不敢问。她这十几年来,受了程若航太多恩惠,不是钱与物,而是他那静默的品性教会程西太多认知,他能容得下程西跟他磨嘴皮子,也能由着她偶尔放肆造次,可是绝不会允许她没了分寸与德行,就像此刻,如果程西贸然和他说些不该说的,她都能想到,他那冷冽的目光里会骤然升起些什么样的愠怒。
  “工作室的这次合作有预付我定金,加上过年春节姑姑、舅妈给的压岁钱,我还有积蓄,够用的。”程西答他。
  “你自己有计划就行。”程若航说他还得回家看看,问程西要不要一起回去吃饭。
  舅舅、舅妈待程西如何,即便程西与程若航几乎无话不谈,程西也从没在他面前有过任何说辞。程西早已不是孩子,舅妈待程西怎样,其实姑姑早已心里有数,本来她们姑嫂关系就一般,爷爷过世后,所有的家产、储蓄都是一分为二,五五对开,男女不偏倚的。
  也就是说,姑姑与程维生得了一样的继承数目,这在他们骨子里还存留的男权思想里,老爷子是偏心了姑娘的。
  姑姑这些年又常年旅居在国外,对于程西的教养观念一直是散养自由,程西十八岁之后,姑姑就给她买了那套公寓,除去年节,姑姑已经不太主张程西往那家里跑了,其实说到底,程西毕竟是个外人,舅妈对姑姑本就有微词,更遑论会对程西有多上心。
  大家无非是场面上的亲戚来往。
  大概程若航对父母的态度也心知肚明,所以才会每次让程西回去吃饭都是征询的口气。
  “好,你等一下,我换衣服。”
  老式的两居室,都是卧室朝南,眼下唐唐那间卧室门敞开着,偶尔也能南北通透的风一吹过往。
  程若航站在四四方方的客厅中央,无需太静心神,都能听到耳后朝南一间卧室里有断断续续的脚步声,程西该是在找衣服,抑或是在……
  他顿时觉得逼仄的不是这屋子,而是他急于避嫌的心。
  他几步路走到入户门口,推开了大门,站在楼梯口,借着抽烟的空暇等程西。程西换好衣服,看到他站在门外,周身一圈微蓝的烟雾,这里没有烟灰缸,她找了个一次性纸杯接了一点水在里面,递给他。
  “不用了,正好最后一根。”程若航三两口匆忙结束手里的烟,烟灰全弹在空了的烟盒里,捻灭的烟蒂也丢了进去。
  他一边揉着手里的烟盒,一边抬脚下楼,“你锁好门,我在楼下等你。”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章,短小君。。。。。。
 
☆、(20)欢喜(下)
 
  **
  郭颂心生程若航的时候已经快三十岁,这在他们那个年代已经算严重程度上的晚育了,吃了多少苦头才勉强为程家完成了传宗接代的任务,她如今操持着家里点滴琐碎,多少时光就在这一日三餐里消磨掉了。
  偏偏很多事情不尽如人意,夫妻未见得多么和睦融洽;母子之间,也横着些大家心知肚明的不舒坦。
  程若航答应回来吃晚饭,郭颂心一早就在菜场上精心择拣,忙活了一下午都是儿子喜欢的菜式。
  听到院墙外有熟悉的引擎熄火的声响,郭颂心揩揩手里的水渍,从厨房的铁艺门窗向外张望,一前一后进门的两人,令郭颂心喜忧参半。
  “回来啦,路上碰到的?”郭颂心将锅里梅菜扣肉调小火再闷一会儿,出来问兄妹俩。
  程若航在玄关处换鞋,漫不经心地应了声,“嗯。”
  程西有些纳闷程若航为什么这么应答,在他之后换好入户拖鞋,只见程若航一脸疲倦之色,说先上楼躺会,吃饭的时候叫他,她也就无声无息地附和了他的这种说辞。
  程西帮着郭颂心准备晚餐的时候,郭颂心问了几句程西最近工作的情况,“这姑娘家的,爬上爬下干些那种脏活,有办公室朝九晚五有保障?我说你被阿殊惯坏了,你们娘俩都得毒嫌我。”
  “怎么会,舅妈考虑的也对。”程西一向在郭颂心面前很顺从,不辩驳任何,但也未必受教。
  “你可别跟你姑姑学,她那叫潇洒嘛,那是笑话!四十岁的人了,还没个着落,你去听听这街坊邻居都怎么议论她的。”
  “……”程西择水芹的手顿了下,眉眼之间依旧好脾气的模样,“姑姑的眼界不在这市井里,她有自己的事业,自己的追求,我觉得也没什么不好。”
  “你觉得她那样没边没际的飘着叫好?”郭颂心很少用这种厉害的声音朝程西说话,紧接着她在油烟机下苦口婆心地规劝起程西,“西西啊,虽说你不是阿殊亲生的闺女,可你姓程,这在家里家外是不争的事实。别怪舅妈说句不中听的话,你可千万别学程殊,女人太犟太死心眼不是件好事,追求事业追求理想毫不影响同时追求一份好的归宿,都像你姑姑那样,守着一个‘一’,再也不去念想个‘二’,关键这个‘一’,从头到尾都不属于她,她就死心眼吧,过这不死不活的日子。”
  不死不活。
  程西从来不知道,姑姑看似自由光鲜的日子,在舅妈这些为人妇的眼里,竟是这么不足为道。
  姑姑和程西说过她的爱情,大抵就是爱错了一个不该爱的人,对方有家室,而且对姑姑也没有太过男女之情,从头至尾都是姑姑一个人的肖想。可这份单方面的肖想,姑姑已经用几年的年少气盛规整掉了,姑姑说,之后再不愿意成家立室,只是她始终找不到学生时期的怦然心动,再多的恋怀,都止步在欢喜的阶段,她有万念欢喜,却很难成爱。
  说到底,姑姑是个没有勇气的人,她没有勇气把这万念欢喜过成柴米油盐。
  但绝不是舅妈她们眼里的不死不活。
  不过,舅妈有句话说得很对,守着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一”,毫无意义。
  ……
  晚饭桌上,程若航和舅舅聊着最近的工作,舅舅有意在程若航医院附近给他看处房产,“你好歹也马上是副高的人了,老是住在医院职工公寓也不太像样子,你交个头期的钱,剩下的部分我们帮你补齐。”
  “不用了,我暂时没这个打算,即便想买,也不会用你们的钱。”程若航去年年底换车也没要父母帮衬,他也坦言过,暂时的经济情况不允许他置办房产,更不会靠父母的支援。
  “暂时没这个打算?你眼见着马上三十了,将来不成家不养孩子了?房子能不需要?你也别在我们逞什么强,你付头期,其余部分就算我们借你本金,不需要偿还利息了,你自己算个年限,按月还给我们多少本金吧。”按程维生的意思,这房子已经买晚了,如今S城又开始了限购政策,他们老夫妻名下已经有几栋房产了,也不能再买到自己名下,始终要替子女规想。
  “再说吧。”程若航听起来没什么热情。
  “我听你方阿姨说,昨晚和时泠一起去看电影了?”郭颂心瞧着父子俩各执一词,有意缓和拘谨的气氛。
  “没有的事。”程若航吃了几筷子菜,被父母这无缝连接的话家常节奏堵得没什么胃口。
  “那大半夜送人家回去?”郭颂心不死心地追问。
  程若航微微扬起脸,目光范围内有个人一直埋头认真吃饭。
  “……”
  程若航不适当的沉默,似乎默认了母亲些什么。
  郭颂心瞧着有苗头的样子,想趁机叨念几句,程西的手机响了,她瞧了眼屏幕,起身抱歉说去接通电话。
  是付明森,程西以为今天没去工地,对方来过问了。
  结果是付明森来送福利的。
  他们工作室原定十一月初的一次团建活动因为秋雨搁浅了,下周如果天气没什么变化的话,工作室一起去郊外温泉山庄过周末,付明森说全员活动,希望程西也一起参加。
  “我算你们的全员嘛?”
  “怎么不算,贺总关照过了,拾光这个项目结束,和你正式签意向合作合约的。”
  程西有些意外,贺正庭还真说话算话了。
  “只是吃吃吃,没有什么需要准备的政治思想汇报工作吧?”
  听到程西的疑问,付明森明显嗤笑了声,可是手机听筒里传来的却不是他的声音,“这么有觉悟地活着,不累嘛?”
  额,是贺正庭。
  “嗯,只是吃吃吃,所以你来不来?”付明森配合着她的笑话,他们那边好像在开车,隐隐约约的鸣笛声。
  “好。”大老板都说不需要觉悟了,她当然没什么压力了。
  挂了付明森的电话,回饭桌间,程西听到舅妈在劝程若航,好好心平气和地和时泠相处相处,对方人家那么好的家庭,时泠又那么好的涵养与脾性。
  “你能大半夜跑去接人家送人家回去,也说明并非完全没意思嘛。”郭颂心一副生怕儿子不清楚自己心思的耐力。
  程西坐回餐椅上,不声不响,郭颂心也没多想地过问起她,“谁的电话?”
  “哦,”程西一心扑在舅妈刚才那句给程若航洗脑的话上,而程若航此刻偏偏也不声不响地睨着她,程西面上有些闪烁的颜色,“实习公司,问壁画进度的。”
  舅妈听程西不痛不痒的一句回话,也没什么再细问的念头,重新回到程若航与时泠的关系话题上。
  “我跟你讲啊,你别犯浑,时泠这么好的性子与人品,配你,处处都是绰绰有余。”
  父母的耳提面命,程若航一副耐心听教的颜面,饭桌上只剩下程西还在动筷子,这些年,她都没改掉,夹菜时,筷子时不时打叉的毛病。
  程若航半晌没出声,郭颂心再苛责了一句,“你听见了没?”
  “听到了,时泠配我绰绰有余,……,谁说不是呢?”
  
 
☆、(21)纽扣(壹)
 
  
  工作室男性员工居多,且基本上老臣子都有车代步,几个老资格的设计师唆使着贺正庭别让行政后勤的陈姐安排大巴了,他们有车的同事互帮互助,大家一道座位匀一匀,算是周末自驾游去温泉山庄,回头贺总报销油钱就行了。
  “愿意自驾去的列个名单签个字给我,来回路上出任何问题,与公司无关,且在山庄滋生的一切停车费用,公司概不付账……至于油钱?”贺正庭站在工作室二楼的员工办公区,身边一处绿萝盆里有根萎叶,他漫不经心地伸手拈掉了,绿萝的主人小虫的工位正好就挨着贺正庭停步的边上,小虫大气都不敢喘,片刻听到头顶上传来老板非暴力不合作的一句话,“想都不要想。”
  老板一回自己办公室,大家一阵哀鸿遍野,付明森捧着个保温杯,“都跟你们说了,不要去质疑他的权威,老师说过的话什么时候改过?这种牵扯到安全原则问题,你们还非得跟他提钱!哼……”
  付明森进贺正庭办公室汇报工作之前,留给大家一个自行体会的眼神。
  周六一早,大家统一在工作室楼下集合,清晨六点刚过,个个呵欠连天的,除去正常合同制员工,还有工作室在合作的几个画师、施工现场几个项目经理,大大小小坐满了一个大巴。
  付明森跟个导游一样站在大巴驾驶位旁边拿着花名册点着名,财务赵姐有个三岁不到的儿子一直上蹿下跳的没个安生。付明森点到赵姐的名字时,熊孩子也替他妈妈喊到,惹得一车子人瞌睡都去了一大半。
  贺正庭一身黑色防风衣、T恤仔裤的衣着跃上嘈杂的大巴车,问集合情况如何,大家都没了平日的拘谨,和老板开起玩笑,“贺总,您不穿西服的样子也很帅呢。”
  “合着你们夸我帅只是因为我西服好看?”贺正庭接过付明森手里的花名册一一查看着,配合着女下属的玩笑。
  “她们这群女淫|贼,没准是想说,你不|穿|衣|服的样子更好看。”老蒋是跟贺正庭时间最长的员工,也是小贺正庭一岁的师弟,全公司也只有他敢跟贺正庭开这种浑腔。
  贺正庭没来得及回怼老蒋,一个冒冒失失的人爬上车,喘着大气,“不好意思,我迟到了,抱歉抱歉……,贺总,早。”
  清晨的雾很重,程西一路跑过来,额发全被雾染湿了,素面朝天,睫毛上全是雾气,鼻尖上满是汗。
  上次见她,还是长发。眼下一头学生模样的短发还真是有点认不出来。
  偏偏贺正庭的脑子里那句“你不|穿|衣|服的样子更好看”还在打转,他侧脸瞧程西,沉默不语。付明森以为老师要说程西两句,忙帮着开口提醒,“还没到时间。”
  程西微微颔首,指了指车里,问付明森,“位置,随便坐?”
  得了付明森的默许,程西就从贺正庭身边侧身过,往里走,她今天因为简便行李,就背了个双肩包,包上有个挂件,与贺正庭背身而过的时候,挂件不小心勾到了贺正庭防风衣袖口上伸缩纽扣的皮绳,程西比贺正庭先有了牵扯的力道警觉,她转身拨掉了被挂件勾住的纽扣,想要跟贺正庭抱歉的时候,他先一步整理起他的袖口,关照付明森,人齐了就出发,说着转身下车了。
  “老师,你不坐大巴?”付明森喊他。
  “原总也过来,我和他一道开车去,你们先走。”
  *
  程西这个新进画师,工作室的员工都有点印象,付明森还是正式给大家介绍了一下,并给程西引见了其他几位合作的画师前辈。
  程西寻了个空位坐下,并和邻座的一个萌妹子打招呼,对方和程西年级相仿,二人很快就聊到一块去,“我姓丛,不过他们都喜欢叫我,小虫。” 
  额,好吧。
  “那我要是在你们办公室待着,他们会给我起个什么别名啊。”程西从包里掏出些零食和小虫分享。
  小虫比较腼腆,尽管大程西两岁,看得出来,她很温顺也很有教养,不轻易开别人玩笑,她接过程西的一块长崎蛋糕,很认真地摇摇头。
  “哎,你叫程西,你们家是不是还有东南北哦?”老蒋坐在她们前面,说他们几个也空着肚子呢,跟程西讨早饭吃。
  “没东南北,有中發白。”程西应着他们的玩笑,把手里的蛋糕递到前面去。
  老蒋吃了程西的蛋糕,不能免俗地客套几句,“嗯,也就我们贺总敢用这二十岁出头的愣头青,不过,今天看来,你也不愣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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