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耳倾听——姜乐九
时间:2017-11-24 16:15:31

  “头一道死算的题,你都能算错!小数点化成分数,分数再约分,跟你说过多少遍,这种填空题的答案都是最精简的,你就大胆地化开,一步步约分,不会算和算错是两个概念,你是典型的态度有问题,头一题就得叉的人,你是想气死谁和你一道偿命嘛?”程若航教训起程西起来,都是咬牙切齿的。
  姑姑正好应酬回来,醉眼朦胧的,路过程西的房间,瞧兄妹俩在上课的样子,扬扬眉梢,刚准备说什么的时候,程若航连姑姑一道怼了,“你少点交际,管管她吧,我就是跟一头猪讲那么多遍,她也该会算了!”
  姑姑才不信,“那你去和猪讲讲看,看她会不会算!你教不教,不教回房睡觉,教就有点耐心教,就你这不耐烦的脾气,将来有谁敢找你看病!”
  程若航猝不及防地被姑姑杀了个回马枪。
  “她是你妹妹,你教她是理所应当的好嘛,噜苏个什么,你别学你妈那套啊,男人生了张碎嘴,最没德行了。”
  在程家,没人能治得住姑姑,程若航纯粹是自己给自己找难受。他用手赶一赶这位老大小姐,“你现在的妆,像个女鬼似的,回房吧你。”
  姑姑最忌惮有人说她妆怎么地了,她纳罕地摸摸脸,问程西,很糟糕嘛?
  程西还没来得及点头,姑姑就疾步回房了,程西鼻尖还能嗅到姑姑身上弥留下的香水味,以及程若航怼完她们的火/药味。
  程若航坐在程西边上,让她一步步算给他看。她小心翼翼地重新算出一个答案,扭头看他,他不作声,她只能厚着脸皮问,“对不对?”
  “你觉得呢?”程若航冷眼,淡漠得很。
  程西再看一眼演算草稿,确认每一个都乘除的很认真了,才敢肯定地答他,“我觉得对了。”程西最怕程若航教她功课,那种怕,比周老师坐她身边还甚。
  “我再跟你说一遍,所有的试卷第一题基本上都是出题老师闭着眼睛、摸着良心给得送分题,你记住我的话,再错第一题,就是蠢蛋!”
  “哦,那是不是后面的大题,老师就是睁着眼睛,不凭良心了?”程西俏皮地顶真。
  程若航不着痕迹地撇了撇嘴,“就你这做题态度,不值得老师凭良心,下一题!”
  ……
  一百分的试卷,程西粗略地算了算,勉强及格,程若航一题题给她订正的时候,好几次倒吸凉气,问她,“你脑子到底是怎么长得,怎么会这么笨?”
  难了程西一晚上的那条计算阴影面积的题目,程若航愣是讲了三遍,程西都没懂移补是个什么意思,气得程若航一步步写下来,抓着她的手,指着给她看,这两个三角形面积是不是一样?
  同底,等高。
  “把ABG移补到AEH这里,还看不出来?”程若航气得鼻尖都冒汗了。
  程西空间想象能力巨差,这个缺点直接体现在她的路痴上,后来高中毕业,她和班上同学一起毕业旅行,他们经过H市,程西特意去了程若航的大学,她打电话给他,程若航那时已经在S市市立医院消化内镜科任职了,陪着主任上了一台胃镜下食管粘膜剥离术,没有接到程西的电话,下了手术再打电话给她的时候,已经提示关机。
  那晚程西迷路了,程若航打电话给唐唐才知道程西一个人离开了酒店,去了哪里也不知道,也还没有回去。
  结果,程西在省大附近几条街上吃了好几个小吃,也拍了很多风景,回到酒店没多久,程若航到了,避无可避地又被他骂了一通,说她这种不负责任的离经叛道,出了什么事也是活该!
  “哦,我明白了,它们俩的面积一样大!”程西反射弧总算有应激了,她埋头算答案,“是50平方厘米!”
  程若航没一口气背过去,“怎么会是50,ABCD这个四边形的面积已经移补到AEH这里面了,你还算上?你就一点空间立体思维都没有嘛,50就是算了两次,该怎么算,还要我教嘛?”
  “……减掉一个……”其实程西当时没怎么脑补出来具体立像,只是糊里糊涂地顺着程若航的解说回答。
  “那该是多少?”
  “……44……”
  良久,程若航吁出一口气,“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写啊,44!”
  那晚程若航给她讲题到凌晨,第二天他们俩都晚起了,程若航和她一道吃早午饭的时候,他还阴阳怪气地跟母亲说,他找到一个治他失眠的极好方法,就是给家里某位讲题,天知道他这一晚睡得有多沉,气力都用完了,能不沉?
  论苍天饶过谁,程西本来想糊里糊涂的这道题就这么算了,不会答拉倒,结果周一的数学课,周老师偏偏点到了程西上台讲题。
  她逻辑很清晰地板书了所有的解题思路,并写上答案。
  面对周老师的点名表扬,程西那时候心里不知道有多感谢程若航。
  晚上回来,她特地给回校上课的程若航打电话,头一次很认真地跟他道谢,“谢我什么,谢我免你逃过老师一顿骂?还是谢我助你得了一记表扬?”程若航在电话那头问她。
  程西很少说软话,更不会说什么恭维之言,可是她认真地想了想,还是很实诚地告诉他,“谢你那么耐心地教我领会,……,我知道我很笨,不过我有点理解你说的解题乐趣了。”
  程若航说过,数学比语文简单多了,意会的东西,总是曲曲折折,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而数学很简单,他也许也有一千种走向,但是终点始终只有一个。
  且永远不会动摇,只要你肯走向他。
  有时候,程西特别后悔听信了程若航的那些话,他明明只是在说题啊,为什么程西要过度解读成其他,甚至把他也当作一道题,她以为只要她肯努力勇敢地走向他,也能得到一个准确无二的答案。 
  可是她算错了,不是她解题的步骤有什么问题,而是从一开始她的思路就不对。
  她不该走向他,她可以寻着一个人像解题一般地虔诚以对,但是那个人从来不该是程若航。
  正如她满心欢喜地接到舅妈的电话,让她回家吃饭,大哥正好回来了,一家人好久没有聚在一起了。
  程西下了课,特地绕到那家他们常买的西点屋去。
  程若航不喜甜食,在程西来程家之前,他从不吃任何点心。
  她来程家第二年,姑姑给她正式过生日的时候,买的是抹茶慕斯,因为姑姑好几次带程西出去,发现她尤其喜欢抹茶味的东西。
  大概程若航是勉强给程西附和心情,那天他破天荒地尝了一块,也许抹茶中和了慕斯粉和奶油的甜,他从那之后,程西每次给他抹茶类的西点、饮品,他都会乐意接过。
  程西买了一份抹茶慕斯蛋糕,打车回程家,却在院子门庭外看到一辆不熟悉的车子,舅妈在热情地迎车里的几个人下车,程若航白衣黑裤立在门沿之下,一身工作的气度似乎还未来得及轻减。
  他比去美国前清瘦了些,眼下正不辞辛苦地与客人寒暄。后座下来一位与他年龄相仿的女生,浅衣长发,很是大度地朝他伸出手,“我这样会不会太官僚啊?”女生很随性温婉,眉眼间也满是亲和之力。
  程若航作势伸出手与对方回握,“不会。”
  舅妈赶着一行人进里,程西想即刻转身走,就当不曾回来过的,可是已然来不及了,浅衣女子先看到了程西,略显纳罕地望望。
  舅妈也看到了程西,“这是若航姑姑家的孩子,西西,还杵着干什么,快回来帮忙招呼客人。”
  程若航隔着算不上远近的距离看一眼程西,和她手上的西点盒,面上没有太多情绪,像极了他们初次照面的样子。
  他一只手拢进西裤口袋里去,跟着客人进门前,知会程西,“进来把门带上。”
  
 
☆、(06)荒唐
 
  时泠的母亲与舅妈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后来因为丈夫工作的调遣,去了外省,这一别,竟有二十年之余了。
  “老程,你也该退下来了,现成的福不会享。”时母很精明世故的样貌,说起客套话,也是信手拈来,说二十九岁的副高,还是在市立医院本部,简直是前途无量了,“若航当年没出去上学真是可惜了。”
  程若航八年本硕博连读,进市立医院消化内科也是当年同级生专业分最高的一个,程西知道他这几年有在带组做研究项目,临床检诊也是兢兢业业。可是,去年他们科的肖师兄,即便是医学世家又是S城席氏集团的外戚,明里暗里给医院扶助了多少,也只是三十而立才评上副高职称。
  程西不言不语地听着程若航的晋升,好像她错过他很多荣耀。
  “还指望他能有多大能耐呢?路都是他自己选的,好歹都是他自己的了,当初我们多少人劝他出去都被他驳回来了。”程维生见程西端着茶盘过来,招呼客人饮茶。 
  “我吃不来洋快餐的,也喝不惯洋墨水。”程若航坐在一边的单人沙发上,程西俯身搁茶盘的时候,他一边答客人的恭维一边接过程西手里的重量。
  程西眼观鼻鼻观心,她瞧着他将杯茶一一搁在时家父母和时泠跟前,她鲜少见他对谁如此周到的。
  程西反复吞着同一口气,待茶盘空了,她随即撤了托盘要走,可是颜面在作祟,内心一个理智的自己,劝说着她,不能耍脾气,她有何资格置气?!
  她垂下的目光扫了眼程若航的脑后的发梢,温和且平心地对大家说,“你们慢慢聊,我进去帮舅妈的忙。”
  “等一下……”程西身行只动了几步,身后就有人喊她,是时泠,“小妹,想请你帮个忙?”
  *
  时泠从程西卧室的套卫里出来,整一整衣襟,略带羞赧地对程西说,“你相信嘛,这是我第一次相亲,我妈恨不得我现在就和谁拜天地呢。”
  时泠性格很好,程西由衷地觉得,甚至带些许嫉妒的情绪。
  时家父母都是正经的企业高管,时泠的教育、谈吐、阅历自然差不到哪里去。
  “还好有你,不然还真是糗大了,你说你舅妈还有那个嘛?”
  “没了,我听她和牌友谈过这个话题。”程西如实相告。
  二人相约一笑。
  时泠四下打量了下程西的卧室,说很清新简约,很像主人的性格。
  “这就是你妈妈?”时泠从程西书桌上抄起一个相架,里面是程西和姑姑去年游英国,在斯特拉特福镇莎士比亚故居处的合照。
  时泠说她还是幼时随父母来过程家,她对程若航的这个姑姑没什么印象了。
  “算是,不过我习惯喊她姑姑,……,刚才我舅妈没介绍清楚,我是我姑姑领养的孩子。”
  时泠有些错愕,她的错愕配合着程若航的出现,更加重了两分。
  程西没有说错,所以她无需看任何人的脸色。
  “……sorry……”时泠的抱歉是真心的。
  程西摇摇头,“没什么可抱歉的,这本来就是事实,如果姑姑有意避讳我的过去,就不会让我一直只喊她姑姑了。”程西对着时泠说,微笑淡然,她已经没了太多的东西,不想连最后的自尊都交到他们手上。
  她转身看书架,在眼泪快要丢人现眼前,对他们说,“你们下楼再聊会儿吧,我找几本书带回学校。”
  时泠讪讪地搁下手里的照片,她只以为程西还是在意了,略带难色地离开了程西的房间,倒是程若航,程西刚才明明说的是“你们”,他没听见嘛?
  ……
  程若航看着程西一本本把书从书架上扯出来,又再插回去,那反反复复的样子,根本不是带几本书回学校,而是要把整个书架搬回去。
  “最近学校怎么样,什么时候开始实习?”他开口问她,始终都是有关学习的事情。
  “十一月份。”程西背对着他答。
  “我听姑姑说,你要搬出公寓?”程西如今只有过时过节才会回这里,多半时间在学校,偶尔周末有功课或者兼修的时候,会宿在姑姑给程西买的那套公寓里。
  “嗯……”
  “你实习能有几个钱,还去租房子,好好按部就班的生活你不过,跑出去折腾个什么?”程若航诘难的口吻,他教训程西完全不知道社会的复杂险恶。
  “你当初可以,为什么我就不可以?”程西侧身过来,不满道。
  “我是我,你是你!”程若航一下子没了好气。
  「我是我,你是你。」
  程西被这句话兜头淋了一桶冰水般地清醒,她彻底转过身来,迎上程若航的目光,所有的孤勇只剩下嘴狠,“姑姑都没有说什么,你凭什么管我?”
  程若航铁灰着一张脸,二人再无对话,程西有太多的话要问他,你每次过问到我,除了学习还有别的嘛?你去国外公差,我是在你走了半个月多才知道的;我生日,你连半个字都没有问候;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要你这样,要么不搭不理,要么颐指气使?
  程西太多的委屈与脾气全败给了这对峙一般的相望,她换了一口气,想心平气和地表达一些自己的想法,可是,只见程若航双手插袋,转身就往她卧室门外走,临走前一句轻飘飘的话,“随你便吧,我确实没资格管你。”
  程西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从前的程若航即便能轻易被程西气得炸毛,可是他大多数都会像极了一个兄长,指正建议程西。这半年内,他疏远了程西太多,或许是他工作太忙,抑或程西还像个孩子一样对他予取予求。
  程西把事情想得太简化了,她忘了她也是成年人了,她忘了程若航将来也会有自己的家室,楼下坐着的时小姐,才是他正确的走向。
  一顿饭程西吃得味同嚼蜡,可是她凭着她的教养与理智吃完了,饭后,舅妈准备甜点水果的时候,程西说学校还有事,就先回去了。
  舅妈也顾不上和她多说什么,只关照她回去的路上小心点。
  时泠还是抱歉她先前在楼上的唐突,“小妹,天色不太好,要不你和我们先坐一会儿,待会儿我们送你回学校?”
  “不用了,我打车、坐地铁都很方便,谢谢。”程西不想不识趣,时泠是和父母的车一起过来的,如果程西没有猜错的话,刚才饭桌上,舅妈不肯程若航饮酒,就是为了结束后可以让儿子送对方时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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