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门的婆子瞧对方都衣着华丽,又气质格外出众,便不敢贸然开口,只使了眼色,让小丫鬟赶紧去通知侯老夫人。
“二位爷是要寻我们府里大少爷还是二少爷?”婆子弯着腰躬身与面前的人周旋。
她也不明白为什么没有主家陪着,有贵客走到这里来。
想是走错路了,希望是走错路了。
连嬷嬷来得很快,她跟在侯老夫人身边多年,自然立刻认出了面前的贵客正是四皇子与定远侯爷。
连嬷嬷行礼道:“奴婢参见殿下和侯爷。”
四皇子抬手答道:“不必多礼。本殿下来此,只是想看看苏三姑娘绣得如何了。”
连嬷嬷听了这话,额头都有些渗汗,她拂开婆子,往内院的厢房指到:“那请殿下和侯爷先到这边休息,奴婢这去请三小姐带绣品过来。”
“不必麻烦,本殿下去旁瞧瞧好。”四皇子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提步与南怀信一同走进了院子里面。
这长安侯府也太过拘板了,苏三小姐又不会单独待着,自己也不是与她私下会面,何必如此谨慎。
跟在身后的连嬷嬷急得不行,她一边让婆子去通知侯老夫人,一边疾步往前走去。
“三小姐,二小姐,四殿下来了。”连嬷嬷扬声喊道。
听到苏昭宁在场,四皇子略微愣神,却很快寻到了理由。想来是帮着苏珍宜画纸样罢了。
内院里面,苏珍宜正端着一盆水想往里走,听到连嬷嬷的声音,她手下一慌,那水盆便完全泼到了地。
“啊。”苏珍宜忍不住痛呼出声。
四皇子疾走两步,正好看到苏珍宜被烫到的样子。他将她拦腰抱起,走到旁边的房,小心翼翼放到房内的榻。
“怎么样,怎么这样不小心。伺候的下人呢?”四皇子对苏珍宜的容貌和才华都甚为满意,他将对方已视作自己的私有物。
左右只是个挂名的嫡出姑娘,长安侯府不会不舍得。
可连嬷嬷却明白自己伺候了大半辈子的侯老夫人是怎么想。四皇子将三姑娘绝不可能视作正妃人选。可老夫人却不会舍得让三姑娘做妾。
连嬷嬷答道:“想是下人们一时躲懒了。殿下,三小姐如今伤着脚不能动,我把她今日绣好的拿来给殿下瞧瞧吧。”
因绣片还要宫的绣娘和织工做成衣物包被等的缘故,长安侯府这边,每日都会送一次绣片到四皇子府。
只是没有想到,今日四皇子会亲自过来。
听了连嬷嬷的话,四皇子倒没有再跟先前一样执意要过去看。而是望向受伤的苏珍宜,说道:“你也不要太辛苦了。”
苏珍宜顿时脸颊绯红,有着说不出的娇羞之美。
“不如我与连嬷嬷同去取绣片吧。”一直站在四皇子身后没有言语的定远侯南怀信突然说道。
连嬷嬷的后背都被汗湿了,她不知道如何回答才能让定远侯既不觉得冒犯,又能打消同去的念头。
苏昭宁绣久久如意件的房间与四皇子等人如今待的厢房只有两间的距离。
外面连嬷嬷的呼声,苏昭宁亦是已经听到了。她拿着手的绣片,往门口的方向望去。
门口,并没有等来四皇子的身影,而是侯老夫人被许嬷嬷扶着走了过来。
“祖母。”苏昭宁站起身行礼道。
侯老夫人目光不掩凌厉地看向苏昭宁,说道:“四殿下与定远侯要来此处看绣品,你与许嬷嬷去旁回避下。”
苏昭宁将手未完成的绣品放下,跟在许嬷嬷身后往外走去。
在迈进厢房的时候,南怀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苏二小姐。”南怀信唤苏昭宁道。
苏昭宁转过身,朝南怀信行了个礼。四皇子与定远侯如她所料地过来了,只不过今日这情形,分明是人算不如天算,终究棋差一步了。
果然,不等苏昭宁出声,侯老夫人从绣房走了出来,朝南怀信道:“我那三孙女不争气伤到了腿脚,有劳侯爷代四皇子检阅今日的绣品了。”
南怀信望了一眼苏昭宁后,有些无奈地收回视线,转看侯老夫人。他道:“让老夫人也费心了。”
侯老夫人回望南怀信一眼,便领着他进了绣房之。
厢房这边,许嬷嬷给苏昭宁端了一杯菊花枸杞茶。
“二小姐,这是老祖宗专程为您准备的明目药茶,您也趁着这时候好好休息一会吧。”许嬷嬷说完,便走到房门口,将那扇牡丹雕花双开门完完全全地关。
苏昭宁望向那再也看不到外面的房门,自嘲道:“昭宁让祖母费心了。”
许嬷嬷知道苏昭宁的委屈,也能理解被继母打压了这么多年的二小姐是多么想要出头,可在她看来,命是天生的。
许嬷嬷有些怜悯地看向苏昭宁,开口劝道:“二小姐,老奴自八岁跟在老祖宗身边,这近五十年时间过去,老祖宗曾念过《增广贤》的一句话,老奴倒是依然记忆犹新。”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二小姐,这句话你或许也可以多念念。”许嬷嬷说话间,一直是刻意地挡住了门口的方向。
苏昭宁收回望外面的视线,她伸开双手,将纤长的手指给许嬷嬷看。她道:“许嬷嬷,您看,昭宁只有这样一双手。今日已经是第六日了。还有不到二十天的时间,昭宁要绣出八十九块绣片。”
“许嬷嬷,您知道,昭宁这五日只睡了几个时辰吗?”苏昭宁抬头看向站着的许嬷嬷。
许嬷嬷视线有些闪躲,只能安慰道:“老奴知道,二小姐辛苦了。”
苏昭宁轻笑了一声,说道:“五日,六十个时辰,昭宁加起来睡了三个时辰不到。可五十七个时辰不眠不休,昭宁只绣出了十块绣片。”
“许嬷嬷,昭宁真的不知道,昭宁豁出这条命,能不能完成这久久如意件的所有阙北绣片。若是绣不完,昭宁恐怕只能一死以谢天下了。”
许嬷嬷听出苏昭宁话语的心灰意冷,忙走近她面前,贴身安慰她道:“二小姐切莫说这样的丧气话,如今四殿下的事大,您有什么需要,整个侯府都会先让着你来的。即便是不能如期……总之二小姐不要太过担心。”
许嬷嬷这最后一句说得颇为无力,但苏昭宁却知道,对方已然是完全相信了自己了。有许嬷嬷在侯老夫人面前复述,后面的日子,侯老夫人恐怕只会担心她灰心放弃,而不会再疑虑苏昭宁想争功了。
而苏昭宁担忧的问题,定远侯南怀信同样想到了。
出了长安侯府,南怀信与四皇子相谈,他对久久如意件能否如期完成很是质疑。
四皇子望向自己这位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兄,说道:“怀信,你对苏二姑娘已仁至义尽了。”
“今日之事,你我都看得明白,长安侯府打定主意要让苏三姑娘揽功,即便我真地当场撞破,他们也未必会善待苏二姑娘。”
四皇子绝不会是个傻子。长安侯府这般忌讳他往绣房那边去看,答案已经不言而喻了。
原来这苏三姑娘,不过是个美人空壳子。
南怀信也觉得,自己只能止步如此了。那位湿漉漉被自己捞起的苏二姑娘,大抵真是个倒霉透顶的命。虽然她会打他母亲才会的繁复络子,但她命太不好了。
☆、第二十四章 定远侯的心事
第二十四章 定远侯的心事
南怀信是六岁没了母亲的。那日他领着小厮从街兴高采烈地顶了两串糖葫芦,还买了一匹五彩琉璃马回定远侯府。
才到内门,南怀信听到了绵延不断的哭声。
他抓着手的糖葫芦一路小跑,径直往母亲的房间跑去。在母亲的房门外,他看到他的幼妹哭得吸不气来。
南怀信想去拉幼妹,却被三岁孩童的身体同样拽倒。冰糖葫芦的竹签划破了幼妹的手背。
幼妹的哭声更加撕心裂肺。
房门里面,他的父亲前定远侯爷抱着南怀信一岁的弟弟走到门口,失望地看向自己的长子。他厉声斥责这六岁的孩童不孝不仁,罔顾母亲病重,外出玩耍,还带着吃食划破了妹妹的手。
南怀信在斥责声抬头去看那熟悉的床帏。床帏之,一只苍白的手垂下来,他的母亲那样再也没有睁开过眼睛。
南怀信的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他难过得不记得跟他父亲解释,那糖葫芦是他买给母亲的,他还给父亲买了一匹漂亮的五彩琉璃马。像母亲同床前的他说过的,八年前父母初见是那样的情景。
年少的父亲与未出阁的母亲同瞧了一匹琉璃马,父亲将马让给了母亲,还送了她在闺时不允许品尝的鲜艳欲滴的糖葫芦。
他本来想同他父亲说,你的马送给母亲了,孩儿送你一匹。
年丧妻的前定远侯爷此后无心留府,自请领兵去了边关。一去是三年,再回府的只有一方黑漆漆的棺木。
自母亲早逝到父母双亡,南怀信一直没有机会送出他的那匹五彩琉璃马。
也是那时候开始,他似乎总是众人最没有运势的一个。每年除夕兄弟姐妹抽签,他总会是抽独自守夜的那一个。祖母寿辰,他也总是阴差阳错,礼物总送不到祖母心的那一个。
即便是与其他人,南怀信的运气也似乎一直不太好。
四年前,同样不到十六岁的南怀信与陈天扬一同首次领兵出征。
荆门关一役,陈天扬旗开得胜,自此开启他的常胜将军生涯。
而祖是太祖皇帝开国功臣,祖父、父亲都是征战沙场名将的南怀信却是折戟初战。他用兵无错、调度亦无错,可天不助他,五千骑兵先锋,马匹突发瘟疫,骑兵全变步兵。后方粮草又遭冰雪封路,供给不足。
自那年起,南家军的威名逐渐被陈家军取代。
两年前,及笄的七公主垂青年轻的定远侯爷,听闻林贵妃都已经在圣面前求过恩典了,只等择日圣旨赐婚了。南怀信却因为帮好友而被卷入一宗桃色命案之。虽然事后清白得返,但七公主已经花落他家了。
除却这些人生大事,定远侯爷一直不太走运外,是日常小事,南怀信也多是霉运缠身。
像今日,他明明是吩咐了小厮,悄悄从后门回府。但却是才下马车,南怀信遇到了他近日都在避着走的妹妹南宛宛。
“大哥,你这几日都早出晚归,到底在忙些什么?”南宛宛有些不满地望向面前的南怀信。
梳着双环髻的少女摊开手掌,朝她的兄长道:“大哥,你前些天从我这拿了母亲留下的暖玉双佩去,说是要给我个及笄之日的惊喜。明日是我的及笄日了,那玉佩呢?惊喜呢?”
南怀信目光有些闪躲,他右手虚握成拳,在嘴边轻咳了两下,说道:“我今日头痛得厉害,也不知道是不是夜里受了凉。宛宛,你先让我回去休息吧。”
南宛宛有些将信将疑,朝南怀信道:“大哥,你若是太忙,礼物之事日后再补也是可以的。只是那玉佩你知道的,既是母亲留给我的遗物,明日我及笄这样大的日子,我定是要戴着出席的。”
南怀信咳得更厉害了,他身边的小厮也连忙前扶住他咳得都有些摇晃的身体。
对兄长的关心终究胜过了内心的怀疑,南宛宛一边斥责小厮没有照顾好侯爷,一边吩咐自己的丫鬟赶紧去厨房熬润肺的银耳红枣汤。
回到房间,小厮苦着脸看自己的主子,愁道:“侯爷,小姐都这样说了,要不今晚还是把那玉佩送过去吧。”
南怀信站起身,从紫檀书架拿下一个深紫缎面锦盒。他将锦盒打开,露出里面的暖玉双佩来。
那双佩倒是完整,只是系着双佩的络子和垂下来的流苏已经坏得不成性状。
小厮在旁大着胆子劝道:“这陈师傅手艺名不虚传,将双佩雕琢得与侯爷画稿的一般无二。小姐看了,一定会很喜欢。”
“既然如此,那等下遣你给小姐送过去吧。”南怀信如何不知道这玉佩雕琢得甚好。若不是因为得了这名匠陈师傅回京的消息,南怀信也不会把这玉佩从妹妹那暂时要来。
若是络子无损,这玉佩刻了妹妹的生肖和最喜爱的图案,她定会爱不释手的。可是这暖玉双佩为妹妹看重,最主要的原因不是面的络子和流苏全是母亲亲手做的吗?
那流苏复原不了,是睹物思人日后也不行了。
南怀信想到此处,不禁内心也有些惆怅。
小厮在旁却是连忙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他求饶道:“我的侯爷,您留了奴才这条贱命吧。奴才把玉佩送过去,小姐见了络子成这样,还不生剥了奴才这层皮。日后谁来照顾侯爷您啊……”
“行了行了,你先出去,让爷自己静静。”南怀信倒也不会真与小厮计较,毕竟对方是自小陪在自己身边的。只是这络子坏了,实在是件头疼事。
他怎么那么倒霉呢!
想起络子坏的事情,南怀信简直觉得是飞来横祸、莫名其妙!
他派人找了陈工匠三年,今年年初得了信,便立即把这玉佩和画稿都送了过去。那日玉佩好不容易赶在宛宛及笄前雕琢完成了,南怀信也是甚为重视地亲自去取。
可在回府的路,玉佩便出事了。
巷子那边,突地一匹高头大马疾驰而来,行人们纷纷被吓得躲避乱走。南怀信也是忙走到了一旁。
路央,有个姑娘被吓傻在了路的央,眼看她要被马蹄子踏,一个身影利落地拖拉拽走,将她带离了危险。
姑娘还来不及喘一口气,被误会了的安怡郡主一个耳光扇得步履踉跄。慌乱之,姑娘自然是无助地往旁一抓。
这一抓,恰恰好抓的是南怀信的袖子。
手歪、盒落,玉佩当即掉了出来。南怀信本是立刻一个猴子捞月,夹住了玉佩。
可安怡郡主岂是那般容易平息怒火之人。她抬手拔了头的发簪,要去刺花被陈天扬救了的姑娘的脸。
陈天扬一挡,安怡郡主一闹,那簪子好巧不巧地插进了南怀信手玉佩头的络子里面。
这原本是安怡郡主一个松手能保全的事情。陈天扬偏不知道先哄醋坛子,醋坛子一跺脚、一甩手、一用力,那原本因年代已久酥脆了的红绳络子彻底散开断裂。
救人的是陈天扬,伤人的是安怡郡主。从始至终,这事与南怀信半点关系也没有,他不过是站得离陈天扬近了点。
而且他也不是故意站那的,还是被避让的人挤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