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琛,你一直说我们骂你,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为什么都骂你?”吴老太君觉得,说这句话的时候,她都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
她一句一句,艰难地把道理同南其琛说出口:“其琛,犯了错,要认。你说,你真的腹痛过吗?你又给我说说,平日从来嫌弃厨房的南小少爷,你为什么突然在厨房用餐了?你今日这种种,难道不全然是自己孩子气的闹剧吗?”
说话的时候,吴老太君忍不住用拐杖重重地杵了杵地。她是从来都舍不得把这拐杖打到南其琛身的,但今日,她希望这几下敲打、这几声质问,能让迷路的羔羊迷途知返。
十几年的娇惯,三言两语能纠正吗?
当然不能。
躲在内间的南其琛每听到一句质问,想起一次陈婆子的脸。他觉得他的祖母在害他。
她当着那尸首这样质问他,非逼她认错不可,这是要他被冤魂索命吗?
不!他不承认。
南其琛拉高了声音,甚至是扯着嗓子一般地大喊道“不是我!不是我!都是你!是祖母你要嫁姐姐出去!都是你!”
“你整日骂哥哥,哥哥从小不能陪我和姐姐玩!我只有一个姐姐了!你还要把她嫁出去!都是你!是你的错!是你害死的人!”
这些话,让吴老太君如同被人掐住了脖子一般无法呼吸。
她握住拐杖的手一阵无力,手的拐杖砰地摔倒在了地。眼泪从吴老太君的脸滑下来。
南小少爷今日深刻诠释了“混账”这个词。
而吴老太君今日则充分咀嚼理解了“自作自受”这个词。
☆、第二百六十二章 卷铺盖走人
第二百六十二章 卷铺盖走人
门外小丫鬟的哭声依然没有停下来。 只不过,因为里面的情形格外热闹,小丫鬟哭得也似乎有些断断续续。
刘大夫是在不想再待在这儿了,可他偏偏走不得。
吴老太君那脸色显然已是气大发了。他打开药箱,做好对方昏迷了随时施针的准备。
药箱开合间,刘大夫眼角的余光从门外木板一扫而过。
他看到那滴了一滩的鲜血时,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这手的血,似乎掉的格外慢?
而且,手的姿势,完全不像是僵硬了的样子。
难道人还没死?刘大夫心陡然生出一个猜想。
他自己都被自己这个猜想吓了一大跳。
而院子外面,此时进来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小丫鬟的哭声陡然变大了。
所有人都被吸引得看向门口。
院子里面,苏昭宁独自前来,她一身红衣,犹如初嫁时候。
南怀信心跳陡然慢了一拍。成亲那日,他又是喜悦又是担忧,以至于落在苏昭宁身的目光并不多。
那日,他全程都在关注其他人了。既担心陈天扬控制不住情绪,前来影响婚事,又担心自己这边的人做得不周全,让苏昭宁受委屈。
相遇相识到现今,这算是他头次这般近距离细看她明艳如斯。
与平日素色淡雅的她,大不相同。
今日家乱成这样,南宛宛见到苏昭宁则生出了几分歉疚。
她一直觉得,苏姐姐在长安侯府过的是苦日子,到定远侯府算是跳出了火坑。
可弟弟再这般任性下去,南宛宛自觉地是说不出“在定远侯府是好日子”这等话来的。
吴老太君望向苏昭宁的目光则复杂得多。
说她对苏昭宁有恼怒吗?应该是有些的。不是恼怒她与南其琛的关系之坏,而是了年纪的人,总觉得狠不下良心。
那小丫鬟哭得也太可怜了。
除了恼怒,吴老太君对苏昭宁还有正面的情绪吗?
也有。
在内心的深处,吴老太君其实有几分庆幸。她庆幸苏昭宁做了这样的决定。
今日,死的是个下人。她自信定远侯府还能摆平。
但天下不是定远侯府的天下。
他日,南其琛逼死的是皇孙贵胄呢?吴老太君心知肚明,自己总有护不住南其琛的时候。时间,她也不可能护住他一辈子。
想到幺孙方才的诛心之言,吴老太君觉得,自己醒悟得太晚了。
这孩子的管教,已经是箭在弦,不得不发了。
管教迟了更可怕的是,面对幺孙,吴老太君有种巨大的无力感。
她软硬皆施,他油盐不进。
吴老太君甚至能想到,幺孙在听到苏昭宁的声音后,又会如何的闹腾。
“祖母。”苏昭宁朝吴老太君行礼道,“我有事要禀告。”
“你害死了人,你为什么还要来这里。”南其琛果然从里间跑了出来。
破釜忙追了出来。
可见到了苏昭宁的南小霸王却像打了鸡血一般,直接推开了身后要来扶他的破釜。
“不是让主人家吃坏了东西,你何必要人家性命。”南其琛一边口头质问苏昭宁,一边在心底说,厨房的婆子,你听清楚,不是我害死你的。要找人报仇找苏昭宁,不要找我。
苏昭宁猜测到了南其琛的拒不认错。她前一步,要揭开真相,却被一个人挡在身后。
南怀信直接挡在苏昭宁的面前,对南其琛冷声训斥道:“如今这后果,都是你的无理取闹造成的。既不是祖母的错,也不是你嫂嫂的错。这些年,我总是因你年幼而处处容忍,以至于今日你铸成大错。”
“长安侯府的小少爷去了战场磨炼,你也应当去那样的地方好好呆呆。”南怀信下了决心,不理会面前吴老太君的惊愕眼神道,“我如今送你去步卒营报到。走!”
“我不去当布卒!那是去送死的!”南其琛当然知道步卒是什么,那是挡在最前面的兵卒!
他想要与父亲一样战场建功立业,但不是想去战场纯寻死!
南其琛拼命挣脱南怀信钳制自己的动作,他甚至毫无形象地在地打滚,是要让南怀信拿自己没有办法。
苏昭宁算是彻底见识了什么叫小霸王了。
她在南怀信更生气、南其琛更无奈前开口吩咐门外的陈婆子:“起来吧,陈婆子。”
南其琛哆嗦了一下,迅速从地爬起来,躲到了南怀信的身后。
他哥哥不怕这些的。方才他哥哥都出去看尸体了。
门外的木板,一身血污的陈婆子竟这样爬起来,然后跪倒在门口。
“奴婢有罪。奴婢欺骗了主子。其实小少爷根本没有吃坏肚子。”陈婆子响亮地告罪道。只不过,她的响亮不仅在于说自己,而且清晰明了地指向南其琛。
“小少爷今日到厨房之初,对夫人存了意见。他身边的破釜和夫人身边的茯苓为争灶台闹了一场。茯苓先去厨房,替夫人炖汤。破釜过来的时候,厨房其实还有其他冷灶闲着,但破釜执意要茯苓用的那一个。”
陈婆子冷眼旁观,知道今日的事情,十之八九是破釜这不安生的小蹄子闹出来的。
所以她此刻是故意把破釜的行为单指出来的。
“在厨房的时候,是破釜同小少爷建议,尝一尝灶这些吃食。”陈婆子当然知道南小霸王在吴老太君心是完全戳不得的一块软肋。
她句句指向破釜,当这是最好的处理办法。
破釜闻言,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她话虽然是对着吴老太君说的,但求助的目光却是完全看向南其琛。
“老祖宗,奴婢是冤枉的。这些都是陈婆子的猜测。她装死愚弄主子,品行本身有问题。”破釜可不害怕苏昭宁。
装死把小少爷吓成这样,谁出的主意、做的决定都不行呢。
南其琛看向陈婆子,又望向苏昭宁。
他突然明白过来。
“苏昭宁,你欺负我!”南其琛想到自己先前受的惊吓,委屈一下子涌心头。他从南怀信身后宠出来,拉着吴老太君的手求道,“祖母,你不能纵容苏昭宁这样闹!快惩罚她!”
吴老太君面色为难。
眼看南怀信又要出头,苏昭宁抢先一步,她朝南其琛笑了笑,主动道:“我也觉得自己今日有错。这休书,已经写好了,只要加侯爷的私印,我卷铺盖回长安侯府了。”
☆、第二百六十三章 窝里横
第二百六十三章 窝里横
吴老太君一愣,没有想到苏昭宁会将这件事情处理得如此大。 虽然没死人,但丢了个孙媳妇这事死个下人还要大。
她正想开口劝慰几句、安抚住苏昭宁,不省心的南其琛却先开口了。
“惩罚是、是关起来几天不准出门。你实在不愿意,抄两页书也可以的。”南其琛突如其来地怂了。
其实看到陈婆子“尸体”的时候,南其琛想怂。可他害怕自己一坦白,陈婆子那鬼魂找自己。
从头到尾,南其琛的目的都很明确,他只是想让苏昭宁一受罚没时间管姐姐的婚事。
让苏昭宁回长安侯府,他才不想呢!这个嫂嫂在外人面前最会护着他,还会画武术书给他看,还能找来手艺不错的婆子……
再说,南其琛不抬头也知道,他哥哥脸色如今多么可怕。
熊孩子熊,可不傻。欺善怕恶这是做熊孩子的第一原则。
真去触了南怀信的逆鳞,南其琛没有这个胆量。
此时他甚至都能感觉到刀削肉的痛意。这眼神,想着知道是谁投过来的。
再想到步卒营的事,南其琛索性一怂到底。他直接绕开南怀信,走了一个大拐到苏昭宁的面前,低声求助道:“我不想去步卒营,你帮我同哥哥说说。”
事情峰回路转太快,一屋子人都震惊了。
破釜此时恨不得前推醒自己的少爷,南宛宛和南怀信对视一眼,有些疑惑。
吴老太君则是大惊转为大喜。
不管南其琛是什么原因,突然愿意与苏昭宁亲近,但只要孙媳妇不离家,幺孙不闹腾,这是大大的好事啊!
苏昭宁也没有想到被逼成这样后,南其琛是在自己面前服软。她原是想着,事情做到这个地步,南其琛肯定要往南宛宛那求助的。而宛宛这般聪明,肯定能将南其琛管教好。
所有人都还是以孩子的心理去揣度南其琛。但十三岁,实际是一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年龄。南其琛除了孩子气,还有了其他的心里想法。
他嚣张跋扈,他不讲道理,他欺善怕恶,但这种种恶习都只在最亲近的人面前无限放大。
今日如果换成吴老太君和南宛宛一开始都不在场,南其琛远不会闹成这样。
像当日在朝阳长公主府与邹十三打架的时候,南其琛虽然也很熊,但明显还能被人拦住。
他有个度。
今日则是因为心里清楚,即便是南怀信,实际也是心疼自己的。所以南其琛彻底发挥了一把。
苏昭宁拿出的休书后,南其琛敏锐感觉到了,自己恃宠而骄的这个“宠”有些危险。
真让苏昭宁被休弃了,祖母或许还可以安抚住。哥哥姐姐那关,他绝对过不去。
为了下次的熊,南其琛愿意先妥协下来。
他的想法甚至是——看,我都认错了,你们其余几个人赶紧跟过去一样来哄着我吧。
南怀信丢狠话、南宛宛大怒、吴老太君杵拐杖的时候,南其琛是有些害怕的。他害怕他们不再娇惯自己了。
如今顺着苏昭宁这个“台阶”而下,南其琛只等着其余人的主动妥协。
可以说,他是把熊孩子的第二原则——窝里横发挥到了极致。
面对最亲近的人,我是不讲道理。真到了必须退步的时候,我也不给亲近的人低头,我要让他们继续来哄我。
不得不承认,南其琛做法是很有效果的。
吴老太君听南其琛这样求苏昭宁,心当即软了下来。她开口同南怀信道:“今日的事情,其琛也知道错了,这样算了吧。”
“陈婆子,今日委屈你了,稍后去陈管家那多领一个月的月银。”吴老太君对陈婆子即刻做出了补偿。
陈婆子自然是忙行礼道谢。
作为下人,她走到这个结局,心底还是很满意的。今日的事,如果按照一般人的选择,直接归附了这小少爷,以后少不得要被侯爷和夫人视作眼钉。
小少爷是老太君心窝窝的人,侯爷、夫人都动不得他。可要动自己这个下人,那还不是捏死只蚂蚁一样容易?
再说了,夫人的能耐果然不可小瞧。换了谁过来,能让小少爷把错给认下?
所有人都已经习惯性地对南其琛宽容,他们认为,只要没继续闹腾,南其琛算知错了。
其实,到目前为止,南其琛没有说出一句“我错了”。
南怀信有些皱眉,却也没有继续坚持步卒营的事情。
毕竟在他过去的这些年里,弟弟能跟今日这样主动服输,算是破天荒头一次了
南宛宛前拉住苏昭宁,愧疚道:“苏姐姐,今日都是其琛的错,你别生气了。”
她用了旧时的称呼,是真对苏昭宁歉疚的。
所有人都知道,今日这档子事,是南其琛一个人的无理取闹。
南其琛又望了苏昭宁一眼,深呼吸一口气,做出了自认为最大的让步:“好了,我来抄书行了吧。我等下回房间抄十遍《弟子规》。”
“平日我最多抄三遍的!”南其琛强调道。
这强调带着极大的示好,让苏昭宁觉得好笑,但却让吴老太君很激动。
她看着苏昭宁的眼神,充满了热烈。
那种热烈,甚至交付南宛宛婚事时还要热烈。
苏昭宁在长安侯府十几年,做的最多的是忍。这过去的一年,她已经很少再忍。但以退为进的话,忍一时未尝不可。
苏昭宁知道自己的第一步已经是顺利达成了。吴老太君显然会有新的事情交付给她。
这众人铺的台阶,苏昭宁顺势而下。
一旁的丫鬟破釜则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事情发展成这样,她还以为自己肯定要受到牵连了。没有想到,如此轻描淡写过去了!
破釜觉得,只要牢牢抓稳南小少爷,她的好日子在后面。
许嬷嬷在一旁亲自为苏昭宁端了茶水。她认真地在心记下,次小丫鬟给夫人的雨前银枝茶,夫人只轻抿了一口。今日这一杯雪叶茶,夫人似乎更喜欢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