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守备那张谦卑的脸当即变得十分愤怒。
但那愤怒只有一瞬,被压了下去。
徐守备答了一声:“请将军随下官来。”
徐守备并不是走向城北,陈天扬记性甚好,他记得那姑娘说自己家是城北的巷子口。
不过,也许人家在亲戚家呢?
带着疑惑,陈天扬跟着徐守备越走越远,最后竟是停在了一间十分简陋的房子外面。
“徐施主。”一个尼姑打扮的人走了出来。
陈天扬抬头,竟发现这是一间城的庵子。
怎么会在庵子里?
“劳住持引倩倩出来一趟。我有要事寻她。”徐守备望了一眼陈天扬,朝那尼姑道。
陈天扬顿时心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种预感在他看到曾经有一面之缘的徐姑娘徐倩倩时顿时应验成真。
当日徐倩倩被陈天扬所救,容貌虽不说令他惊艳,但陈天扬绝对记得,对方脸是没有那样大两道刀伤的。
“徐姑娘,敢问你怎么成了这样?”若是过去,陈天扬绝不会贸然去揭对方的伤疤。
但现在,他又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种预感很快又成真了。
徐倩倩在庵子修行是要强行平息自己那不忿、不平、不甘的内心。
如今见到陈天扬,所有的情绪都被激发了出来。
她抬起头,眼泪涟涟地看向陈天扬,凄然问道:“我为何这样,不是拜陈将军所赐吗?”
“在下完全不知此事,还请徐姑娘直言不讳。若是我手下兵卒所犯,我绝不会姑息纵容!”陈天扬明白徐守备那一闪而过的怨愤是何故了。
他内心有个声音在叫嚣:“肯定是安怡,是安怡。”
但另一个声音更大声地吼道:“闭嘴,安怡绝对不是这样的!”
徐倩倩的声音虽然小,但仍很清楚地钻进了陈天扬的耳:“小女子曾被陈将军所救,这条命还给陈将军是应当的。只是为何要让小女子生不如死?安怡郡主伤的恐怕远不止小女子一个。陈将军愿意为我们这些人讨回公道吗?”
“是安怡伤你的?她为什么要伤你?”陈天扬第一次觉得他说话也很艰难。
“为什么?”徐倩倩轻笑了一声,答道,“自然是因为小女子被陈将军你所救了,与陈将军你说话了。”
徐倩倩有意识地略去了自己曾见过安怡,并告诉安怡,当日被救的还有苏昭宁一事。
当日,她只是不甘心自己的手背被安怡郡主甩了一鞭,可谁知道,她会换回来更大的伤害。
如今,很显然,这个报复的机会终于来了。
不管陈天扬是为什么来问自己这个问题,徐倩倩都很有兴趣详尽地告诉陈天扬安怡的所作所为:“陈将军若是不相信,还可以去问问东柳巷子那个梧桐树下的豆腐西施。不对,她也不是豆腐西施了,谁叫她被陈将军你扶了一次妄想以身相许呢!”
“其实,女子说的以身相许不过是想表达对陈将军您的无以为报之情。我们这等身份,谁又敢真的肖想将军您?”徐倩倩为自己辩解道,“难道我们说句报恩的话也有错吗,也罪大恶极吗?陈将军,您以后千万不要再救任何一个姑娘了。”
徐倩倩的话让陈天扬心大震,他一直以为自己救这些姑娘像在边疆时一样,看到快马疾驰时,看到物品坠落时,他的武学决定了他必须救人。
可陈天扬从来没有想过,他救人是害人!
朝徐守备深深致歉,并留下一句会给他一个交代后,陈天扬迅速离开了这让他难受的尼姑庵。
他是个从不冤枉人的将军。
豆腐西施,在东柳巷子是吗?
闹市之,弃了快马,陈天扬用了轻功飞奔过去。
只见那梧桐树下,一个脸带白纱的女子正在舀豆腐。
旁人调笑她,要去揭开她的面纱,女子死死地压住了白纱。
待卖豆腐的人走了,陈天扬不死心地走了过去。他亲手解开女子脸的白纱,看到女子白纱下的面容,他死心了。
一样的刀痕。
两个闺女子,不是侍卫,不是奉命的侍卫,谁会在她们脸留下刀痕?
陈天扬不知道自己是何样的心情回了威远侯府,又请人约了安怡郡主过来。
只当是情郎相邀的安怡郡主精心打扮,又用鞭子甩了车夫好几鞭,匆忙赶到了威远侯府。
她照样没去给威远侯夫人请安。
反正那女人迟迟不同意陈天扬娶自己。
安怡才不想委屈自己。
她推开陈天扬的门,看到陈天扬坐在自己送的那些物品间,满心欢喜。
安怡娇羞地问陈天扬:“天扬,你这么着急,叫我来是做什么?”
你是终于鼓起勇气要为我向那个老女人抗争了吗?安怡满心期待。
但下一刻,她的心如坠冰窟。
陈天扬说,陈天扬坐在那满满一屋子安怡精心搜集的物品间,朝她说:“安怡,这些你都带回去吧。日后都不必送我任何东西了。”
“你说什么?”安怡只当自己是产生了错觉,她僵着脸的笑容,重复问道,“天扬,你方才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我说,”陈天扬从那一屋子的物品从站起身,朝安怡走去,他道,“安怡,我要娶妻了。以后不适合同其他女子有来往,你把所有的东西都拿回去。日后也不必再给我送东西。”
陈天扬补充了最重要的那一句:“安怡,我从来只把你当做妹妹,像雨蕊一样。”
安怡瞪大了眼睛,像从来没有看清楚过面前的陈天扬。她认认真真、从到下地看了陈天扬一遍,然后放大了声音,朝陈天扬喊道:“你说什么,我没有听清楚。你再说一遍。”
陈天扬的院子外面,陈三姑娘陈雨蕊走了过来,她听到安怡的那句话,扬了下嘴角,将所有的下人都带走了。
并不是她对安怡仁慈,而是她了解她的兄长。
如果有外人在,他反而更容易对安怡心软。
陈雨蕊并不是个小气的姑娘。她敬爱她的兄长,但并不想霸占她的兄长。对长年出征的兄长,陈雨蕊也很想要个在家可以陪她聊天、每日见得到的嫂嫂。
可是,安怡这种,那算了吧。
因为兄长给了自己一盒糕点,而没有给她,安怡在之后的咏絮社入社流觞曲水会,狠狠地为难了自己一把。
诸如此类的事情太多太多,安怡这个人,陈雨蕊已经看透了。
现在希望,她的兄长,陈天扬也能够看透。
威远侯府里,安怡和陈天扬大眼瞪小眼对视了良久。
陈天扬习惯了退让,终究还是率先败下阵来。
他放柔了声音,同安怡说话。
但说出的话,却并不让安怡满意:“安怡,别闹了。我们都会长大,都会有自己的姻缘。我不是你养的八哥,可以圈在笼子里。我也不是你的白马,可以拿根绳子拴住。我不是你的荷花纹玉梳,也不是你的风筝,我不是你的……”
安怡的眼泪涌了出来,她哭着朝陈天扬喊:“可你是我最喜欢的人,是我想嫁的人,是我最爱的人啊!”
☆、第九十一章 猜得透的姑娘和猜不透的姑娘
第九十一章 猜得透的姑娘和猜不透的姑娘
面对安怡的眼泪,陈天扬有一瞬间的心软。但安怡抬手抹泪的动作却让他想起了紫意口的另一双手。
他的心软一瞬间变成了冷静自持。
陈天扬回答安怡:“可你不是我想娶的人。我从始至终,把你当妹妹。我从来没有想过娶你。”
安怡咬着下唇,一脸地不肯相信。她仰面一脸倔强地问陈天扬:“我不要当你妹妹,我要当你妻子。除了我,还有谁能这样了解你。我知道你喜欢喝带苦味的茶,喜欢的水温是略微烫口。我知道你最喜欢做的是研究阵法。”
安怡指向那一地的物品,一样一样地道:“这本《古阵》,我走遍了京城七十八家书坊才找到。这把削铁如泥的匕首,我亲自去过铁匠铺十次,扔了我十双名贵的绣花鞋。这卷阵法图,是我在岭南时用了十天的时间,一笔一笔从石壁誊画下来的……”
陈天扬走到安怡身边,伸出手摸了摸安怡的头,安慰她道:“安怡,我知道的。你别说了,我知道你对我很好。你喜欢字帖,我每次参加八斗楼的品鉴会,不论是什么的字,我都要先买回来。”
安怡把头靠在陈天扬怀里,抽泣着说道:“我知道,我也都知道。”
可惜陈天扬今日并不仅仅是想安抚安怡。
摸了摸安怡的长发,陈天扬继续道:“我知道你对我好,我也想对你好。但安怡,这种好,并不是爱。我过去不清楚,但现在我清楚了。我看到你受伤,我想打得那个让你受伤的人七窍流血。我看到你难过,想买东西哄你。”
“可是那都不是爱。我爱的那个人伤了手,我恨不得剁了自己的手给她用。我听到她难过,觉得自己的心都痛了起来。”陈天扬越发肯定自己的心意,他清楚明白地同安怡说,“安怡,我如果爱你,谁阻拦我,我都仍会娶你。”
“像现在,我不知道我爱的姑娘爱不爱我,可我愿意为了她,任何一个其他姑娘也不再看,也不再见。包括你,安怡。”陈天扬松开了安怡,将她推离自己的怀抱。
安怡抬起头,看向陈天扬,声音有些怔怔地:“你爱的姑娘是谁?”
陈天扬很凝重地望着安怡,答道:“我喜欢苏二姑娘,长安侯府的苏二姑娘。你不要因为我去伤害她。”
“苏昭宁?”安怡脑出现苏昭宁那双澄澈的眼睛。可在她看来,苏昭宁那张长相自己差远了。
如果说是苏三姑娘苏珍宜,虽然其余还是不如自己,但好歹还有张脸,苏昭宁她有什么?
安怡看着面前点点头,肯定自己疑问的陈天扬,心里绷着的弦顿时断开了。
她长长的指甲掐入自己的手心,似乎都已经掐出了血。可安怡感觉不到疼痛,她睁大了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陈天扬。
她犹不死心地问他:“我听错了,是不是?”
“不是,安怡。”陈天扬看着安怡这神情,知道她极其难过了。换了过去,他肯定会心软下来。可一想到苏二姑娘那双手,陈天扬觉得自己没办法心软。
除了苏二姑娘,还有徐倩倩的脸、豆腐西施的脸,那些伤痕都在拷问着陈天扬的良心。
你能为了安怡放弃自己的原则,放弃自己的良心吗?
答案是不能。
陈天扬退后一步,对安怡道:“安怡,你过去做了许多错事。但你我这么多年的兄妹情谊,你犯下的,我会尽量替你去弥补。以后,你却再也不能这样了。”
安怡却根本没有听见陈天扬的这些话,她只是又问了一遍:“我听错了,是不是?”
“不是,安怡。我说过了,不是。”陈天扬答道。
安怡却是提高了声音,无用力地朝陈天扬喊道:“我听错了,是不是?”
陈天扬终于反应过来。
安怡不是没有听清楚他的答案。她只是不能接受他的答案。
她是想要他回答出她想要的答案。
可是陈天扬不能。
他怜悯地看向安怡,话却仍是十分的决然:“安怡,你问我一百遍、一千遍,我的答案还是一样的。”
“我不喜欢你,我不爱你,我不娶你。”陈天扬连着三个“不”说出了口。
安怡终于情绪崩溃,她转过身,一言不发地跑出了房门。
陈天扬抬起了手,想要去拉她,却最终还是放了下来。
威远侯府里,安怡白着一张脸,眼有泪跑了出去的事情很快到了威远侯夫人和陈三姑娘耳。
听到这样的结果,威远侯夫人终于松出了一口气。
她朝陈三姑娘道:“我们去看看苏二姑娘吧。终究她受的这些伤害,都是因为你哥哥而起。”
陈三姑娘对苏昭宁倒还算有好感,她点头应了,同她母亲描述了一番那日咏絮社入社考评绣品的难得。
“那双手,太可惜了。”陈三姑娘遗憾道。
威远侯夫人却并不十分在意。她吩咐下人们带原准备好的礼物,又让自家府里长住的大夫跟着一并前去。
只不过,两人并没有顺利地进长安侯府。
因为长安侯府的门外,安怡正在撒泼。
堂堂一介郡主,安怡正对着门房大喊:“叫你们二姑娘给我滚出来!”
围观的人已经越来越多。
陈三姑娘在旁气得帕子都攥成了一团。她愤然道:“母亲,您瞧她那性子。如果哥哥选的是她,真不知道如何收场。”
威远侯夫人这次却皱起了眉头,她吩咐下人:“立即去请大少爷过来。”
陈三姑娘不明白,问道:“母亲,这时候叫哥哥过来,我们的名声也会被安怡牵扯坏的!”
“如果你哥哥不过来,放任安怡郡主在长安侯府门口闹,我们的名声才会真正坏掉。”威远侯夫人不认为长安侯府会忍气吞声。
且不说日后还要做亲家,单说这事是因自家而起,威远侯夫人不会做个缩头乌龟。
陈天扬赶来的时候,苏昭宁也已经站了出来。
在众目睽睽之下,苏昭宁那双惨不忍睹的手这样伸在安怡郡主面前。
安怡却并无歉意。她指着苏昭宁气急败坏地骂道:“苏昭宁你这个狐狸精,你不要脸,勾引人。”
苏瑾瑜今日并不在府。如果他在,安怡不会如此顺利见到苏昭宁。
长安侯夫人自然不会拦阻苏昭宁出来见安怡郡主。
长安侯老夫人也不想拦阻苏昭宁。
反而是苏瑾轩,他刚下学堂归来遇到这样的事情,躲不过去,只能站了出来。
“郡主,请您注意言辞,不要随意污蔑他人。”苏瑾轩的书袋还背在身,他直接挡在苏昭宁面前。
如今安怡这话一旦坐实,坏的是整个长安侯府名声。了这么多天学,苏瑾轩这一点还是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