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纷纷滚落下来的石块在这样相对封闭宽阔而且绝对寂静的空间里,激荡出一阵阵叠加的回音,听起来有些刺耳且杂乱无章。凯厄斯低头,看到那些石块上布满了裂痕和被侵蚀得看不出原来面目的字母。它们全都挤在一起,张牙舞爪地布满了整个石头表面,根本分不出哪一条痕迹是字母的组成部分,哪一条是单纯的缝隙。
这与其说是一种语言,倒不如说是一种猛兽抓挠出来的无意义抓痕。
“这是一种非常古老的语言,比我们的存在都要古老得多。”阿罗弯腰捡起其中一块石头,吹走上面的渺渺灰烬,声音透露这一种冰凉的丝滑,“也许是斯蒂芬和弗拉基米尔他们那个时代使用的,不过我们已经不知道这些符号到底代表着什么意思了。”
“好在很早以前的语言,大多数都是表意的图像化形式,我们还是能猜到一点。”阿罗说着,声音又轻快起来,手腕一晃丢掉了那块石头,朝卫士们递了个眼色,示意他们把之前的发现再演示一遍。
得到指示以后,亚力克他们很快将外面那些零碎石块清理开,露出了被掩藏在下面的一个类似祭坛的东西。这个古老的石雕祭坛已经年代太过久远,上面密密麻麻的纹路和图像已经十分模糊,再加上之前的烈火焚烧,显得残破无比。
这是一个非常不规则的十二边形,有的地方已经坍塌粉碎,凯厄斯之所以能看出来它的原本形状是因为阿罗他们之前就已经对这个祭坛进行了初步还原。经过勉强拼凑的补救,祭坛周围的部分尚可称得上完整,但是依旧十分难以辨认内容。
失去了周围石块的阻挡后,台面上堆满的黑灰色骨灰状粉末慢慢失去了原来的形状,开始朝外扩散塌陷。有的顺着石台的缝隙像蛇一样悄悄流淌,发出细微的沙砾滑动声,渐渐地剥落出下面更为繁杂的纹样。
阿罗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已经失去了原本形状的黄金制品,磷火筒下闪着诡谲的细碎光芒,“结合一下这里的历史,这个标志我们都应该很熟悉了。”
那是一个字母,上半部分已经被高温和千年的凝结作用融化重塑得看不出原样了,只有下半部分的勾撇还是依旧带着那种夸张狂放的元素。
R。凯厄斯几乎可以确定,一定是这个字母,错不了。
还没等凯厄斯开口,塞拉斯忽然主动说道:“这是斯蒂芬他们的标志,他们的家徽。”简撇了他一眼,“你见过?”
“对。”塞拉斯微微愣了下,没想到简会主动跟他说话,挠挠头后偷偷看了她一眼,抿了下嘴唇,语言流畅度和刚才比起来就晦涩多了,“他们,从来不会对新生儿加以太过严格的控制,也不会告诉我们该怎么选择那种不会引人注目的捕猎对象来减少后续的麻烦。他们并不在乎法律,对新生儿们在捕猎的方式上十分纵容甚至怂恿,但是很懂得利用新生儿的无知和容易失控来进行相互制衡。新生儿们对他们在心理上十分依赖,尽管拥有强大的新生力量,但是依旧十分服从他们。”
凯厄斯冷笑一声,似笑非笑的声音里洋溢着一种再明显不过的阴暗,像是贴着你的咽喉磨蹭的刀子,锋利到让人腿软:“你看起来似乎很佩服他们的思想,或者,行事方式?”
“没有,坦白说,我对他们的一些行为相当困惑。”塞拉斯摇摇头,似乎在回忆一些什么怪异的细节。亚力克紧紧靠着简,微微扬起被半埋藏在钴蓝色厚实围巾下的脸,转动眸子扫了他一眼,刻意发出的哼笑声带着几分孩子气的不满和难掩的尖利。
简亲昵而主动地握住他的手,好像在哄着一个不高兴的小孩。有了围巾对咽喉的遮盖,亚力克那张过分阴柔漂亮的脸给人的性别迷惑性就更大了。塞拉斯简直看一次恶寒一次,心里祈祷着冬天快点过去,这样那家伙就能换件不遮喉咙的衣服了。
“他们原本就是因为法律的问题和我们爆发战争,依靠他们的古老和狡猾进行负隅顽抗也是情理之中的事。”阿罗的声音听起来一点责备的意思都没有,反而是呼之欲出的同情和怜悯,仿佛一个正义而仁慈的法官在俯视着可怜的罪犯那样。
凯厄斯皱起眉头,严酷的语气不知道是在质问着谁:“那为什么我们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他们的掩饰手法很巧妙,足以骗过人类却能恰到好处地引起吸血鬼的注意。”阿罗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让我颇感意外的是,斯蒂芬和弗拉基米尔有时候竟然会亲自去掩盖那些被他们的新生儿弄出来的痕迹。”
“当然大多数时候,他们会挑选其中比较听话而且格外谨慎的新生儿,和他们一起掩盖或者代劳。”塞拉斯补充说,“这就是他们奇怪的地方,明知后果却还让新生儿们肆意破坏,然后他们再去掩盖后果。”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凯厄斯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咬着什么东西的骨骼,恨不得把它嚼碎了那样的凶狠,“一群自以为是地打着法律擦边球的白痴!用那些拙劣的掩盖手段让他们摆脱人类世界可能会有的麻烦,但是又清晰地朝我们炫耀他们的无知。”
“愚蠢的挑衅!”凯厄斯快速地下了定论。阿罗点点头表示赞同,“他们很擅长玩弄游走于法律的灰色地带。”
听到阿罗的言论,凯厄斯的冷笑几乎快称得上是恶毒了,听起来格外寒气森森。随后他又看了看那个四不像的玩意儿,问,“你从哪里弄来的这个东西?”
“就是这里。”阿罗晃了晃手里的罗马尼亚皇族家徽,磷光筒照了照那堆黑灰色物质,“这里就是当初那十个罗马尼亚首领丧生的地方,也是他们想掩盖的秘密核心。这些东西,是他们被焚烧后留下来的骨灰。”
“这个祭坛?”凯厄斯狐疑地看了看,没发现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当然还是因为这个祭坛本身已经破旧到没有任何参考价值的缘故。
“这些古老的文字记载着一种神奇的仪式,似乎是一种迷人的创造力,能够创造出拥有强大天赋的吸血鬼。不过似乎也与献祭者付出的代价大小有关。”
阿罗说着,轻快地游弋到祭坛的某一个位置,幽蓝色的光芒从他手里照到跟前的一块相对比较完好的石碑:“这里一共有两块石碑是比较完整的,我们就是通过研读这上面的部分得出了这样的结论。之后,我们又将其他的石块拼凑在了一起。”
阿罗说着,将灯光照了周围一圈,卫士们将那些石块分别堆成了十个小堆围在旁边:“你看,一共是十二块石板,碎了十块,还剩两块。”
“你是说,死了十个跑了两个?”凯厄斯微微调整了下身体姿态,仿佛现在才开始觉得好像有点意思了。
“没错。”阿罗愉悦地笑了,“他们给我们留下了线索,可惜就是太难解读了。真好奇他们当初到底做了什么。”
听完,凯厄斯几乎是一瞬间就想到了凯瑟琳,想起斯蒂芬他们一直在死守着温莎古堡守护人这一脉,想要得到凯瑟琳那样的能力。
阿罗察觉到凯厄斯的微妙表情变化,从善如流地抛出话题,“不过我想不管他们做了什么,都是和凯茜有关的。对吗,塞拉斯?”
塞拉斯诚实地点点头,“他们想要凯瑟琳夫人那种预知死亡的能力,从很早很早以前就开始。他们简直是病态地固守温莎家族,不过也不得不承认他们的确是对的。”
“拥有预知死亡的能力就能轻易掌握杀死我们的诀窍,真是煞费苦心地准备呢,斯蒂芬。”阿罗眯起眼睛冰冷地称赞到。
“想都别想!”这些字词从凯厄斯的喉咙里困难地挤压出来,带着一种被极度的愤怒压抑到支离破碎的感觉,仿佛那些单词在他嘴里都成了一块块染血的锐利玻璃碎片。
他身上那种无形的压力和眼里的阴狠很让人不安,在场的卫士们都不约而同地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变成像雕塑一样僵硬的状态。那是吸血鬼在面对压力的时候本能的反应,像石头一样一动不动。
阿罗是唯一轻松的一个了,脸上的笑容依旧和蔼:“当然,我亲爱的弟弟,没有人能从你身边带走凯茜,我发誓。”然后,他话锋一转,“不过要是我们能知道他们当初在这里做了什么就好了,事情会变得轻松很多。目前我们只知道这是一种已经失落的仪式,能够创造出难以想象的强大吸血鬼天赋。只是这和温莎家族又有什么关系……”
“把他们抓回来不就好了?”凯厄斯的眸子在磷火下明晃晃的暗红,“没有人能在你面前说谎,不是吗?到时候你想怎么问就怎么问,他们都得乖乖地吐出来!”
“也只能这样了。”阿罗遗憾地叹了口气,然后又仰起脸,“不知道凯茜的死亡瞬间能力对已经死掉的生物还有没有作用?或许只要她来这里看一眼,我们就能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我是说,至少这件事情并不危险,你觉得呢?”
凯厄斯古怪地盯着阿罗,未置可否。
“好了,该看的都看了,也知道了一些别的事。我们回去吧?”阿罗从祭坛上走下来,菲利克斯他们立刻开始着手将石块重新盖回去,恢复成之前的那个怪异石头堡垒。
“这才是你带我来的目的。”凯厄斯冰冷地开口,声音很轻很轻,仅限于自己和刚刚站到身边的阿罗可以听到,“你想让凯瑟琳来帮你复原这里曾经发生过的事。”
“原谅我,我的兄弟。”阿罗无奈地回答,“我只是觉得这件事并不危险,而且可以让整个谜团变得容易很多,所以才想到想让凯茜帮个忙。毕竟我们现在还是太被动了,不是吗?”
“不要在隐瞒着我的情况下让她去做任何你想让她做的事,阿罗。”凯厄斯转身朝外走去,“下次我会带她过来的。”
“那就太好了。”阿罗舒出一口气,像是终于得偿所愿。
“话说回来,这次去英国怎么样?我看凯茜和你亲近了很多,真是让人高兴。”
“难道更高兴的不应该是你那颗白色宝石?”
……
信封被拆开,一股美国鲶鱼永恒黑墨水的特殊香气就飘散了出来。
“亲爱的凯茜,见字如面。
我们实在没有想到你会给我们写信,说实话,我到现在提笔给你回信都还有些难以置信。爱丽丝和蕾妮斯梅一直在旁边说着想要带给你的话,贝拉和埃斯梅看起来也有不少事想跟你说,不过她们显然得给前面两个欢乐天使让路了。
最后爱德华提议,干脆让每个人都给你回一封信,写下自己想写的东西,附上符合现代人该有的电话联系方式,这样我们也不用再折磨意大利和美国之间的脆弱通信程序了。
时间对我们来说都是毫无意义的,但是当它遇上了牵挂和等待,那就变得十分沉重而且难熬了。
埃斯梅和我一直很担心,你在阿罗他们面前这样不顾后果地维护我们会对你有不好的影响。但是看到你说你一切很好,我们也就放心了。
不用牵挂富兰克林先生他们,星巴克店依旧很好。或许你该担心的是迈克尔,他得知你离开了,足足有一个星期没去上学。当然他现在已经返校了,所以大家其实一切都好。
我们都很高兴你找到了你喜欢的那个人,尽管不瞒你说,看到你真的亲自陈述在信的时候,我们虽然早已猜到却还是很惊讶。也许是沃尔图里在我们的世界已经威严太久了,连这样稀松平常的事也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爱丽丝让我务必给你捎一个消息——以她的预言能力发誓,你和凯厄斯在一起会很幸福。她还让我提前祝你圣诞快乐,然后哈哈大笑着跑去写信了。我实在不知道她看到了什么让她这么开心,或许你一会儿可以在她给你写的信里找到答案,但愿那个答案会让你和她一样高兴。
我在电视上看到了关于这次加冕礼的空前风波,接二连三的事情被曝光。你们还没离开英国,安吉丽娜公主就被前任女王收回了继承权,你们一家当初的事也得到了平反。得知你以前的遭遇,我真的感觉很痛苦也很难过。这和我所怀念的那个地方已经相去甚远,那些记忆好像美好遥远得像一个梦一样。
你是个很好的孩子,不应该被这样对待。还好那些阴霾已经永远离你而去,今后你的生活里只有永恒的美好和幸福。
报道说舞会结束后,你再次消失了,只留下一个空空如也的温莎堡。
现在群众呼声最高的是克里斯汀亲王,而复出的女王则依旧为你留着温莎堡的守护人位置,不过我想她可能得费神再挑选一个继承人了。或许你说得对,我已经看过了最好的温莎,应该放下那个心结了。我和埃斯梅计划圣诞节的时候去英国旅行,看看我曾经住的地方。我已经等这一天实在太久了。
我们拜托航空公司的朋友让这些信能够在当天,最迟第二天就必须交到你手上,希望你真的能及时看到它们。
……
我们所有家庭成员都期待着再次与你见面,我相信一定会有那一天的。
(附,蕾妮斯梅刚刚开始学习意大利语,所以还很不熟练。她给菲奥娜的信恐怕只有开头前两句能让菲奥娜看懂,还得让你给她翻译一下。)
你真挚的,永远的卡莱尔·卡伦,以及全体卡伦家族。”
凯瑟琳坐在普奥利宫的前台区沙发上,将这封信看了好几次,一种强烈的感动让她根本没办法控制好力气去拆其他的信件,生怕弄坏了它们。她从没想过自己一封理所应当的信件,竟然会让卡伦一家这样珍视和郑重对待,他们甚至每个人都给凯瑟琳写了回信,加起来一共把这个加大号的信封塞得满满的。
他们把凯瑟琳留在那里的烂摊子收拾得不漏痕迹,并且一直都在因为她的维护而担心,这种牵挂除了凯瑟琳和以前的人类家人在一起的时候有过以外,再没有过同样的感觉了。
她僵硬着手指克制住自己的力气,小心翼翼翻转最后那张信纸,然后在信纸背后找到了卡莱尔写下的详细联系方式,从电话号码和邮箱地址,甚至爱丽丝因为要处理卡伦家的各种证件而开设的一些社交软件,全部一应俱全。
粗略看了看其余几封还没拆开的信件,埃斯梅的那封最厚,然后是爱丽丝和伊莎贝拉。
菲奥娜坚持要自己从手机上也好,词典上也好,一点一点翻译那些出自蕾妮斯梅之手的句子,现在正趴在吉安娜的办公桌上埋头苦读,攻克那一个个的陌生单词,吉安娜在旁边时不时给她解答一些语法上的疑问。
凯瑟琳深吸一口气,迫不及待地拆开了其他的信件,那些温暖柔软的字词好像一下子把那个远在大西洋彼岸,掩藏在冷绿色浓雾和重重森林里的卡伦一家带到了她的面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