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海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柔声道:“别怕,姐姐一点事都没有。而且他是这府的主人,我是客卿,不会怎么样的。”
“堂将宅的主人?那么,他是——将军?!”最后两个字因为惊讶而叫的特别大声,反应过来后他立马用手捂住了嘴,悄声道:“怪不得那么大气势,呼,幸好幸好,没惹到他。不然我回去我爹能把我打死了!不过,姐姐,你怎么是客卿呢,我还从未见过女客卿呢。”
他拍着胸脯呼气的样子让人觉得特别可爱,比当年的姜蒙楽还多了几分稚气。唐海黎笑道:“你怎么三句不离你爹,女客卿有什么的,你没见过,现在见过就是啦。我姓左,只是千万不要说出去。”
“放心吧姐姐!你都不跟别人说我的事儿,我肯定守口如瓶的!”维文文瘪了瘪嘴,“你是不知道,我爹可凶了。对外人那是温柔得没话说,对我就是天天家法。”
唐海黎好奇,“你犯什么事儿了?”
“……”维文文的嘴微微动了两下,却没有声音。
于是她又道:“什么,你再说一遍,我没听清。”
“唱戏……”他声音跟蚊子一样大。
☆、故事戏
唐海黎捂嘴偷笑,那样一个迂腐的爹,竟然会有一个喜欢唱戏的儿子,怪不得要气得半死。维文文见她笑,以为自己真的不对,立马就把头低下反思了。她忙道:“挺好的挺好的,我就很喜欢看戏。”
维文文垂着的两眼一下就瞪大了,喜道:“姐姐当真?”
“嗯呐。”唐海黎认真点了点头。
“那我明天唱给你听好不好?我唱戏很不错的!”维文文一提起自己的爱好,激动得说个不停,“姐姐,我等会回家,明天就带着东西来堂将宅给你唱戏听。到时候,我再喊几个小厮来奏乐,姐姐这里可有戏台子吗?啊对了,姐姐喜欢看什么样的戏,我去准备准备!”
唐海黎想了想,“戏台子应当是有的,可有关于将军的戏吗?”
“府里这个将军吗?”维文文小心翼翼地问。唐海黎“嗯”了一声,他道:“这个倒是没人写,不过将军给竹安先生写了个戏曲。”
唐海黎托腮,“哦?还有这等事,叫什么?”
回道:“《为尔,遇佛杀佛》。”
维文文小声笑,“怎么样,名字是不是很奇怪?不过我觉得故事还是不错的。”
唐海黎没听过,拍掌而定,“好,就这个了!你先拿着字画回去吧,小心点儿别被人看见了,不太好。”
“哎知道!”说完他抱着那幅字画往外走了,步子轻快,一看就知道这人满心欢喜,满足极了。唐海黎叹,年少真好。
看着维文文出去后,她进屋,取了张空白长挂,画了一张一样的比翼双飞图,题上字,盖上姜蒙楽的章。就算细看,也和维文文抱走那张一模一样。纳闷,为何维文文就喜欢那张挂着的,桌下的一堆翻完了也没选到特别想拿走的。
唐海黎再次回到她原来的殿里,挂回了原先的位置,再将桌下的存着的字画摆好。
其实,她是不知道堂将宅有没有戏台子的,但她猜,应该有。按姜蒙楽的记性,记得她喜欢梨花,在府里种满了梨树,也应该记得她喜欢看戏,所以堂将宅必该有戏台子这样的地方。于是又去姜蒙楽门外敲门,“将军?”
屋里面道:“大半夜了,什么事?”
她问:“明天你忙吗?”
里面沉默了片刻,才缓缓传来两个字:“不忙。”
她道:“那你明天陪我看戏吧,维妄周家那个小公子唱戏挺不错的。”
里面“嗯”了一声,听起来有些沉闷。唐海黎想,可能他是想睡觉了,或者是被她吵醒的。于是就不再说话了,回了自己屋休息。
第二日,微风不燥,太阳不大,在深秋里添了暖气,又不闷热,正是让人觉得舒爽的天气。唐海黎微微抬头望了望天,往姜蒙楽房间走,到了之后发现他的房门竟然是开着的,里面只有一个丫鬟在打扫。她问:“将军呢?”丫鬟杵着扫把,笑道:“一早儿就起来啦,说是好天气,还说您会选日子呢,今个儿听戏正好!”
唐海黎有些郁闷了,这厮竟然起得比她早,可她不知道戏台子在哪儿啊!算了,堂将宅说大也不算多大,大不了走一圈。罢了,在府里住了一年多,还没把这整个宅子走完过,就当是熟悉熟悉自己的窝。
戏台子这种地方不可能建在前院,只能是在中院或是后院。而中院中央是她以前住的小殿,四周也没见过什么戏台子,应当是在她不常去的后院了。
穿过一颗一颗密密排着的梨树园,绕过中院的荷池,却在荷池旁那个小亭子面前忍不住停了下来。她不曾认真看过这个亭子,如今才发现,两边柱子上分别刻着两句:“不堪重负相思海”“一败涂地生死离”,亭子中间有个牌匾,上面就一个字:合。
“唉”了一声,唐海黎摇头而心叹,“蒙楽怎么能这么傻。”驻足片刻,往后院走去。每走一段路,她的心就顿一下,每段路都是龛影皇宫里的各式小路的样子,每到交叉的地方就换一种。
等她走完这条小路,到尽头才看到前面有个戏台子,在角落里,很不容易被看见。但是戏台子建得很是精致,约摸一丈高,是用汉白玉砌起来的,戏台上的小木围栏上刻着鸳鸯,不仅是围栏,连台柱子和房顶上的翘头都是鸳鸯状,十分小巧。
而姜蒙楽已经坐在台子下面了,小圆桌旁还有一把檀木靠椅空着。
“睡那么早,果真起的就比我早。”唐海黎走过去,坐进椅中,调侃道。
姜蒙楽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微笑道:“左客卿你真会说笑,自从先生不在后,我就夜夜失眠。”
唐海黎只得装作没听见,佯装捶捶小腿,嘀咕道:“不告诉我戏台子在哪儿让我自己找,转了老大一圈,累死了。”姜蒙楽评价道:“娇气。”
评价完他眉头一抽,把手里捧着的茶杯放回桌子,疑问:“不是你请我来看戏吗,怎么,竟然自己不知道戏台子在哪儿?”
唐海黎挑眉,“不然我大半夜来找你干嘛,本来就是想问你戏台子在哪儿,不然请你作甚。”姜蒙楽无言以对,转过身静静盯着空无一人的戏台子。
她问:“维家那小少爷来了吗?”
姜蒙楽懒得看她,道:“早来了,人家可一下就找到了戏台子。他们都换戏服去了,先等着吧。”
不一会儿,一群穿着戏服的人走上台了。妆化得很浓,唐海黎只能凭身形哪个娇小来分辨谁是维文文了。正这么想着,台子中间那个穿着白色花箭衣的人咧嘴笑了笑,十分青涩不好意思,正是维文文。唐海黎朝他点了点头。
台上十来个穿着黑色素箭衣的健壮男戏子,而维文文则是一身白,圆领敞袖,前后开衩齐腰,长及足,上绣花团。唐海黎适应了他们的戏装后,这才觉得,原是很好辨认的,维文文的妆容较为精细,化得有种女子的秀气,但举止依旧不失男子气概。
开场便是维文文上前,立于那十几素箭衣面前,冷面严肃。台下两边的奏乐也开始了。片刻,十几人绕着他走唱起来,字正腔圆,听词是要开战的意思。唐海黎略微觉得这一幕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很快进入打戏阶段,刀光剑影枪相交,锣鼓震天,胡琴如泣。一小会儿功夫,十几位素箭衣全部倒地,留下白衣花箭衣喘气,整个戏台极为凌乱,颇有一种兵荒马乱的感觉,让人置身于战场之上了。
白色花箭衣正在喘气,从后面突然冲出另一位黑蓝色花箭衣拿剑向他刺去。唐海黎心莫名提了一下,才想到这是戏曲。果然,白色花箭衣就像提前知道一样,猛然回头与他交锋,几招之下,那黑蓝花箭衣也倒下了。
这时,白花箭衣显然已经体力不支,但用手撑着地,顿了几秒,就起身,朝后走去,蹲了下来,扶起躺在地上的一位紫花箭衣,抱在怀中。奏乐戛然而止。
唐海黎的心跳也突然猛地停了下,这是!这是当年龛影亡国时,她为了救姜蒙楽时发生的事情。怪不得这样熟悉,虽然许多场景对不上,但分明就是讲的那件事。维文文说这戏曲叫《为尔,遇佛杀佛》,这名字是在说她为了救姜蒙楽而遇佛杀佛遇神杀神吗。她将头转向姜蒙楽,看了眼他,见他平静如常。
也对,这戏本是他写的,自然看过许多次了。
姜蒙楽意识到她在看他,关切道:“怎么了?”
唐海黎淡声回道:“没什么 。”
这时奏乐又开始响起,只是不再激昂,而是悠缓悲重的氛围。白花箭衣轻抚怀中人的脸庞,然后起身背起紫花箭衣,一步一步走到台后。
姜蒙楽竟然是知道这件事的!她一直以为他不知道,当时的姜蒙楽处于严重昏迷状态,究竟是谁告诉他的。唐海黎转念一想就释然了,大概是只有安礼菲。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长公主呢?”
“你问她做什么?”姜蒙楽瞥了她一眼,还是道:“出家了。”
唐海黎微微颔首,忍住自己想叹气的冲动。毕竟现在是左篱的身份,跟安礼菲不熟,好端端叹什么气。
姜蒙楽看着她道:“怎么,我看你听见这个消息好像心情不太好。”
唐海黎无奈,她的表情这么明显吗,这么一想还不如不换回脸,留着假皮在脸上没表情也不容易被人看穿想法。只得道:“好好的长公主,无忧无虑的,出什么家呢。惋惜一下而已。”
姜蒙楽随口道:“你不认得她,你这么想就罢了。”
维文文从台上下来,跑到她面前,道:“姐姐,我演的好不好!”
“好极了!”是真的好极了,他的表情很丰富,把情绪也拿捏得很好,看得出戏中的感情。唐海黎忍不住捏了下他的脸,“姐姐很喜欢!快去换衣服吧,妆留久了不好,你这白嫩嫩的小脸蛋会坏掉的。”
维文文腼腆笑了笑,道:“知道了,这就去。”
姜蒙楽看着这群人走远,阴阳怪气“呵呵”两声,“你这情弟弟很听话嘛。”
“情弟弟?!”唐海黎叫道。
姜蒙楽板着脸,“难道不是吗?”语气生硬。
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爆发。
☆、茉耳回
这么久以来,唐海黎告诉自己忍住,她现在是左篱,能留在姜蒙楽身边帮他登上皇位就已经很好了。可是一直被误会,却让她的忍耐力一再下降,越来越忍不得,一点一滴积压起来的不满和怨愤就好像一把把的针扎在了她心头,他这句话是让她忍不下去的最后一根针。
唐海黎咬了咬下唇,一手撑在桌上,托着腮,盯着他道:“你过来点,我告诉你谁才是我的情弟弟。”
姜蒙楽有些慌,觉得她语气不太对劲,但还是靠过去了,学她一样,用手托着腮,撑在小圆桌上。这个桌子直径很小,两人都靠在桌前,显得特别暧昧。
他有些瘆得慌,准备撤手坐回正位。唐海黎眼睛却死命盯着他,像是不可置信、哀如刻骨,带着一些痛苦、绝望和破罐子破摔的情绪。
姜蒙楽小心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避开她的眼神,心里还纳闷道,这女人怎么了?
唐海黎一把抓过他的肩膀,一下子吻住那温热的唇,香津浓滑在缠绕的舌间摩挲,便像是在惊雷一闪般的迅速,又像是流水飞逝一般的永恒。姜蒙楽任由空温润炽热的唇紧紧压迫,空的舌头缓缓的渡了过来撬开了牙齿,触舔着他的唇舌。
他惊呆了,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这种温热,这种印记竟然像一下子刻过来一般,如梦中之花,水中之月,想要看清楚却发现不能去做。那一瞬间很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像先生,做事说话极其霸道,只管安排,让他接受就好。
忽然姜蒙楽像是回过神了,一把推开她,带着那伤心欲绝的表情一巴掌地甩过去了,口中大骂道:“左客卿你有毛病吗!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这一巴掌并不疼,姜蒙楽没使什么劲。见他大口喘着气,被吓得心肝颤的表情,唐海黎心里爽多了,也不管自己一边脸微红,翻了个白眼,以欠抽的语气笑道:“知道啊,将军嘛。”
姜蒙楽道:“你,你,你——这样对得起先生吗!你知道我喜欢先生的!”
唐海黎抿了抿嘴唇,带着强抢良家妇男的姿态道:“我知道啊,喜欢又怎么样,她已经死了。我帮她继承一下她的附属物,不可以吗?你喜欢她又不去棺材里陪她,挣扎个什么劲儿?”
姜蒙楽气得脸色发青,一把抓起桌上的茶杯摔到地上,砸得粉碎,“你滚!滚!你永远都不会明白!我不死先生就一直活着!”唐海黎的笑容渐渐僵住,凝固下来。
他吼完这句还不解气,喘着大气接道:“给我滚!永远不要见到你!恶心!”
唐海黎耸了耸肩,一脸平静,转身就走。
转身的那一瞬间,眼泪都从眼眶里溢出来了,止不住地滑落。但她一点也不想去擦,她怕姜蒙楽笑话她。深吸一口气,加快了脚步。都要走出后院了,硬生生又把自己的脚给停住,着院子里还住着个上合眉,谁知道会有什么鬼点子,她才走不得。
只愣了一下,转身又想走回去。可这次转身面前就挡了个人,青衫少年面,是维文文卸了妆换完衣服出来了。
维文文递给她一张小手帕,小心又小声道:“姐姐,我都看见了。”
唐海黎接过手帕抹了一把脸,没好气道:“看见了就看见了,说出来干什么,你以为我真不会打你?”
维文文浅浅笑了下,小声提醒道:“姐姐,你不会武功,我会武功,你打不过我的。”
唐海黎又翻了个白眼,摸了摸自己的脸蛋,长长舒了口气。又是左篱的身份,看来维文文都从小厮那里知道了她“不会武功”的事实。摆了摆手,“罢了罢了,陪我去散散心吧。”
维文文问道:“姐姐,你是不是喜欢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