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花不倾国——衮衮
时间:2017-12-06 16:07:23

  “言公子最好快些回去,适才我听手下的人说,林姑娘独自一人去追她哥哥去了。五年弹指一瞬,物是人非,只怕那西骓早已不记得什么兄妹情谊了。”
  夜风携来清泠声音,言澈恍然醒悟过来,仓皇望了眼吉庆街方向。火舌早已冲破地界,煌煌耀红了半边天际,脑海里嗡声炸响,心头似突然被人绞住一般,奇痛无比。
  眼前是无穷无尽的火光,铺天盖地的火龙卷起墨黑灰烬向着孑然立在下方的林鸾咆哮着猛扑过来,炽热流火飞窜在她身旁,腥红一片。
  灼火呼啸之中,林鸾并未因畏惧而紧闭上双眼,反倒将双眸睁得更大,死死盯着灼眼火光后头的两个身影,一妖娆一刚毅。葱白小指紧握成拳,似乎只有这样才有勇气不让自己倒下,滚了滚干涩的喉咙喑哑道:“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你?”一句话,却耗尽了她所有的气力。
  “你的家事,自己处理好,我先行一步。”赛雪心最后觑了眼这对兄妹,留下一句冷笑便拂袖离去。
  炽烈火光慢慢退去,那人静静站在火光之中,明明是玄衣加身,落在林鸾眼中,却同周边一样,通身火红,恍若血玉般灼眼,却充斥着杀戮的气息。
  “哥哥!”
  “呵,谁是你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不到两个小时就双十一啦!!!
 
☆、绝弦曲
 
  “哥哥!”
  出门前,林鸾虽已于心中思忖再三打定主意无论见到什么都不能动摇本心,可今时今刻再见到他,胸腔内涌起的阵阵热潮还是叫她难以平静,就连绣春刀也跟着不由自主地抖动起来。
  “不要叫我我哥哥!若我没记错的话,林总旗的哥哥林烨早在五年前就已然葬身火海,尸骨无存!我是西骓,就是那宫宴纵火案的主谋,你们这群朝廷鹰爪孙四海缉捕的要犯西骓。”
  淡淡笑意绘在他嘴角,原本就冷峻的面容眼下又添了几层寒意,纵使周身烈火盘踞亦分毫不减其锐利。眸色疏离似覆着层千年不化的霜雪,腥红火光跳动在他眼中,扭曲了他的容颜,衬上那道可怖疤痕,让他在瞬息间恍若阴沉偏执的神魔一般。
  “为什么是你?为什么偏偏是你?!”林鸾无力地动了动微微发颤的嘴唇,艰难从齿间磨出一句话来,像是用尽了毕生的气力。明明想给他一个微笑,可一开口,杏子眼中却先染上了一层薄薄泪光,将面前这位嗜血冷漠的杀手身影模糊开去,仍旧无法同记忆中那人的模样重合。
  “为什么不会是我?”西骓从鼻间发出一声冷哼,看似漫不经心地抬手抚过剑身,在剑尖上轻弹了一下。
  脆响落在林鸾耳中,似翠玉掷地,却又一次让她清楚地感受到了来自心窝处的抽痛感,心乱如麻。那是林烨舞剑动手前的习惯,即便她多么不愿相信,现在却再也不能诓骗麻痹自己了。
  西骓就是林烨,林烨就是西骓。
  五年前的那场巨变,他没有死,而且还活成了另一副模样。又或者说,死去的是彼时那兰芝玉树般的温润少年林烨,而活下来的却是嗜血如命的冥火教残暴教徒西骓。
  林鸾始终不太明白,当年那个赤心忠胆的哥哥,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她也是那场变故的受害者,更加无法相信昔日致敬致爱的哥哥会被那场大火全盘抹杀,像是重塑了骨血,却唯独偷换了一颗赤子之心。握刀的手又紧了几分,任凭冷硬的刀柄在她手心嵌出红印她也浑然不知。
  地下火舌已冲破阻隔疯狂侵略过吉庆街上的每一寸土地,霎时民怨载道,哀鸿遍野。此情此景,她最该应该做的,便是将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站在她眼前的这个穷凶极恶之徒一刀绞杀,告慰那些无辜丧命之人。可握刀右手却始终没有力气抬起,颤抖间,左腕间的袖箭更像是一条柔弱无骨的毒蛇,贴肤游走,嘶嘶露着世间最毒的牙静候她的答案。
  见她久久不回话,西骓干脆持剑上前一步,声音也随之阴沉起来:“这五年,只怕林总旗的日子,也不好过吧。”明明是句兄妹间寻常关切的问话,经他口中说出,反而显得无比悲凉嘲讽。
  “三皇子下场如何?林家下场如何?我背井离乡,受尽欺凌,又是拜谁所赐!”腥红火光应声呼啸,映出他那狰狞面容,额角暴起的青筋犹在,倏尔又勾起嘴角冷声道,“可你呢?你竟还同他们沆瀣一气,甘愿沦为朝廷鹰犬。在下敢问林总旗一句,是否还记得那日来林府抄家的人,穿的是什么衣服?”
  “这不一样。”林鸾死死咬住下唇,摆过脸去不看他。
  “不一样?呵。”西骓笑意越发冷淡,“真没想到你竟还如此天真可笑,这朝廷的秉性,何曾改过?”
  “朝廷固然有错,可你是否又曾想过,这京城里住着的远不只有那些身居高位,钟鸣鼎食的肉食者,更多的是普通百姓!你难道都忘了爹爹以前曾带我们同他们一道下过地,撑过船,出过摊吗?那些东瀛人安的什么心你不是不知道,勾结他们无异于自毁城墙,最后受苦受难的还是这些勤勤恳恳的小老百姓!”杏眼似再也蓄不住浓重水意,泪珠儿便断线般啪嗒啪嗒顺着脸颊滑落,“树无根不立,根离树不活,你这么做让爹爹如何在九泉之下好好安歇?”
  “这我当然知道!何时需要你来提醒?”西骓的眼里似乎也跟着灼上了火光,直直盯着眼前这纤瘦身影,想是要将她刻入骨髓,“你可知,我流亡在外的这些年,都遇见了些什么样的人?”
  嘴角讽意加深,不等林鸾回话他又自顾自回答道:“边疆苦寒,就在我饿晕在街头的时候,救济我的是一个被官府敲诈落魄的商贾人家;还有那从家中衾被中分出一半棉花为我赶制冬衣的姑娘,她是受尽□□从京城逃亡至此的;甚至还有被苛捐杂税压弯腰的农夫,替上司顶罪的小吏……这些人,可都是自愿入我冥火教的,多年蛰伏,只为有朝一日能洗雪前耻,即便知道是螳臂当车,也要往你们身上狠狠捅上一刀!”
  西骓越说越亢奋,眼中灼灼漾起奇异光芒:“林大人最爱的大明朝,已经病了!从根烂到骨子里,就像我们脚下踩着的这片土地,表面上瞧着歌舞升平,实则内里早就被蛀空了!敢问林总旗,你既已知晓,你那锦衣玉食的生活,都是从我们血肉之躯上榨干而来的,你还能心安理得地享受吗?啊!?”
  林鸾错愕在原地,眼神闪烁,始终不敢看他。充斥在四周的灼热气流炙烤得她身心俱疲,她不想再思考什么,只觉头疼得紧。抬手揉在额间,才发现双手已颤抖到不能自已。
  心安理得,这五年,她何曾有过片刻心安!比起中秋那日,眼下的的漫天火龙更似当初红焰,肆意攀爬在自家青砖黛瓦之上,任凭她如何哭泣,如何祈求也不见它褪去半分。
  “我也不奢望你能理解,毕竟像你这般沉溺享乐,不曾从云端跌落下来的人,怎会理解我们的心酸苦楚?你我二人,就此了断。”银光闪现,玄色衣摆被赫然裁成两半,断裂处干脆利落不掺半点犹疑,碎布于热流中缓缓落下,沾染火星后,只一瞬便化为灰烬。
  割袍断义,两不相欠。
  西骓最后看了眼她颤抖的身影,眼神疏离不带丝毫感情。林烨该尽的情分,早在五年前就已经消弭在了人世,现在的西骓,只是徒留了他的残躯,在人世间苟延残喘罢了,何必再连累她呢?夜风卷来几颗火星,落在他衣角上,他只垂眸觑了一眼便转身离去。
  就当他转身的那一瞬间,一道寒光突然自身后袭来,好在他反应敏捷,俯身避开利刃,又随手捡起一块废墟中的木牌挡在前头,银光一扫,木牌登时被劈作两半。西骓也不甘示弱,旋即提剑挥去,化守为攻,锋芒紧逼,林鸾不得不收刀后翻,躲开他的攻势。
  “一晃五年,你的身手进益不少呀。”
  讽刺的语调不由让林鸾缩了缩脖子,双眸只盯着他手中长剑,不曾挪开分毫。她果然,还是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你已经做错了,我不能让你一错再错。”
  “错?”西骓忍不住大笑起来,“对!我的确有错,我这辈子最大的错就是当日在皇宫起了善心放走了你,不然也不会有今日这场变故,更不会让我们冥火教的一众弟兄再次流离失所!”
  话音刚落,西骓就如鬼魅般冲了过来,速度之快,完全超乎林鸾想象。她无处躲闪,只能挥刀与他正面对抗。
  利刃想接发出刺耳声响,借着反光,林鸾瞧得更加清晰。他瘦了,也黑了。比起五年前,这副温润面庞已被岁月打磨出了分明棱角,锐利难当,犹是那道伤疤,触目惊心,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那些他曾受过的屈辱。心头像是被人狠狠揉搓了一下,林鸾仰头强忍住眼中水意开口喑哑道:“就算这世道如何不公,也不该为一己私欲累及无辜,我认同你要改变这世道的想法,但绝不赞成你如此妄为,父亲定然也不会愿看道你堕落至此!”
  西骓眉头一皱,发力将她推开:“你的意思是,你还有更好的法子?”
  “既是从内里开始腐朽的,那便从内里开始整治,一一拔去那些蛀虫,重还这苍天古木以勃勃生机!”林鸾挥了挥绣春刀,刀尖斜向下头,头却高高昂起,秀眉凝结坚决,第一次正视他嘲讽的目光。
  西骓再次失笑:“原以为你是天真未脱稚气,现在看来,你纯粹是愚钝无知至极!”
  寒光再次迎上,走刀过招远快于方才。西骓的招式重在进攻,以快制胜,讲究的是出其不意,林鸾深谙这点,焦灼对峙中反倒沉下心来摆开架势,不露丝毫破绽。
  又是一声轰然巨响,数丈高的阁楼应声倒下,炽热火流卷起漫漫灰烬将二人团团裹挟。这次,谁都没有妥协,谁都不愿躲避,五年积怨已将他们骨血中仅存的丝缕牵绊尽数斩断,到今日终于彻底爆发,同这火龙一般直冲霄汉,非一方倒下不肯罢休。                        
作者有话要说:  补上昨天的,洗个澡回来再码今天的
 
☆、镇魂调
 
  冷夜之下,业火之中,昔日繁华热闹的吉庆街早已不复荣光。周围楼宇全部燃烧,火焰自四面八方压下,黑烟滚滚漫起,笼罩在上空久久无法消散开去。烈火之中唯一还未烧到的地方,便是他们二人脚下这方寸之所。
  西骓疾风骤雨般的攻势很快就叫林鸾难以招架,气息变得急促,脚下趔趄,步子也跟着凌乱起来,只那双杏子眼依旧明亮,好似阳春三月,晨光微熹,枝头新抽芽的翠叶尖上挂着的晶莹露珠,在阳光的照耀下绚出气色光泽,直夺人眼球。
  恍惚间,周遭烈火灼然,万物衰败的景象逐渐模糊,利刃相接发出的刺耳撞击声也随之淡化,看着眼前自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姑娘,时光仿佛又倒退回了那个夏日。
  毒日当空,满园蝉鸣此起彼伏,时骤时急,低低压在耳畔,吵得人心烦。一树树合欢花开得如云如雾,无风自落。妖艳花盏于风中摇曳生俏,那近乎燃烧的色彩同这赤红火焰一般熊熊于屋檐半空,叫人一时挪不看眼。
  眼前还是那张桃花面,只是两颊婴儿肥尚未脱去,显得幼圆可爱,身子也没现在这般纤瘦高挑。暑气过甚,双颊微生出两朵红晕,衬上她那认真严肃的神情,反而更加招人怜惜。
  “要不就歇一会吧。”林烨抬手拂去额间的汗水,从怀中掏出帕巾,蹲下身子为她擦拭汗珠。肉嘟嘟的小脸乖巧被他捧在手心,柔嫩触感透过单薄软绸传来,他忍不住多捏了几下。
  “哥哥,我刚刚那招,做得如何?可还有什么不足之处?”林鸾眨巴着双眼,比划起手中木剑询问道。
  林烨起身揉了揉她发髻上的两个小鬏,她年纪尚幼,身子骨还没完全长开,自是无法将这招式模仿地惟妙惟肖,不过比起之前真要好上许多,便和煦笑道:“阿鸾果然天资聪颖,一点就透,这么难的招式几天就练成了,只怕日后就连哥哥我都不是你的对手了。”
  “真的!”
  杏子眼仰望,如同夜里满空的繁星一般闪烁,笑靥如花,将这满园芳华都盖了下去,叫人忍不住想多夸几句,可林烨还没来得及开口,身后就传来了一句不咸不淡的话。
  “当然是假的!阿鸾这么笨,怎么可能赢得过烨哥哥?”
  说话的少年郎箕坐在合欢树下,右手托腮,左手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点在膝上,面上满是不耐。小小年纪,个子却比林鸾抽高好些,稚气未脱,可眉宇间却已隐约显出少年英气。
  “又没人问你!话这么多,怎么不去坊间说书去呢?”小丫头脾气火爆得很,一个不乐意立马翻脸,双手叉腰指着言澈嚷道。
  “我这也是为你好。”少年昂起脖子想这头走来,小脸紧绷,双手负在背后,摆出一副说教模样,“烨哥哥唱·红脸,夸你两句,不想让你伤心;我呢,就只好唱这黑脸,免得你一高兴把尾巴都翘到天上去,想收都收不回来。”
  “我呸!你这分明就是嫉妒!”
  “你有什么好让我嫉妒的,连朵花都绣不好,只怕将来长大,连自己出嫁的嫁衣也绣不明白。”
  “又不是绣给你的,你激动个哪门子劲!”
  “我这是提前替你未来的夫婿焚香祝祷。”
  “言澈你大爷的!”
  小丫头气急,挥起木剑就要往少年身上砍去,少年则敏捷得跟猫一样,轻巧一侧身就躲了过去,两个小脑袋就这么围着林烨玩起了老鹰捉小鸡,害得他直扶额摇头叹气,若是他们知道彼此间早有婚约,只怕这房子也要被这两个小祖宗生生拆去。
  手随心动,剑如手生,心乱了,招式自然也就有了破绽。须臾间,西骓掌剑的姿态开始迟钝,不似先前那般咄咄逼人,看向林鸾的双眼也渐渐染上了些许别的情绪,就连他自己也分辨不出这究竟是愤恨,还是哀伤。
  林鸾很快便觉察出了他招式间的犹疑,就在他收剑未及之际,抬手劈在他腕间,打落了他手中的利剑,一脚踹到旁处,银光闪过,幽冷刀刃已架在西骓脖颈上。
  夜风晃过,火光外围救援的声音隐约响起,肆虐的火势也歇下许多。
  “你……还有什么话想说。”
  “哼。”西骓并不看她,视线滑过她身侧,落在了远处虚无缥缈的一点上。
  “若你肯认错,或许还有一线生机,皇上是明君,念在旧情上兴许会原谅你。”林鸾别过脸去低声呢喃,强压住心头隐隐错错的镇痛感。明明近在咫尺,两颗心却远在天涯。火星子随风滑过,刺痛在她手背上,她也浑然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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