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今已经可以基本确定他的猜测。但即便萧槿拥有宿世记忆, 有些事情却是她不知晓的。
卫启濯到了祖母那里, 迎头便问寻他何事。卫老太太翻他一眼;“在家里待着还穿一身朝服,一看就是显摆给槿丫头看的。你先将旁的事搁一搁,来, 坐下说说婚期的事——我听闻你这几日都在跟你父亲商量把婚期提前的事?我先说一声, 我是不赞同的。你们这些小辈不知个中利害。”
卫启濯嗟叹道:“选日子真那么紧要?”
“当然。你不知有些家户因日子选得不好, 落后克死长辈、夫妻离散的多的是。”
“祖母不要吓唬我,”卫启濯坐下呷了两口清茶, “横竖孙儿是不信这些的。”
“宁可信其有。你回头忙起来恐怕只恨光阴飞逝,何况你都定了亲, 还怕人跑了不成。腊月初六是大吉,我看就定这个日子就挺好。”
卫启濯想起今年九月似乎就有个吉日,跟祖母商议能不能选在九月。卫老太太直是摇头:“九月跟腊月也只错三月, 你三年都等了,还差这三个月?倒不如再等等, 选个最好的日子。”
卫启濯叹息, 祖母说得好有道理。
卫家这头定了日子后, 便择定三日后到萧家行请期之礼。请期乃六礼之中第五礼,请期之后,便是亲迎。虽则还有大半年, 但卫启濯想到他年底就能将萧槿娶回来,心中还是舒畅不已。
卫启濯本打算隔日再带萧槿出门,但思及三日后要行请期之礼,想提前预备一番,便改成了明日出门。
翌日,卫启濯领着萧槿姐弟两个往西山览景游春。说是游春,其实目下已然交夏,林峦间已初露绿树荫浓的夏月光景。
西山位于城外西郊,峰峦连绵,遥遥拱卫帝京。其间林海茫茫,湖光山色,四时俱全,景致壮美。
萧槿打马车上下来后,四顾左近风光,正想问问卫启濯能不能即兴作一首诗,就见他忽然抬手一指:“那边有一丛蕙兰,我去摘一些,你拿回去泡茶。”
萧槿笑道:“不要,我不太会泡花茶,也懒,我看还是你摘了拿回去的好,等你将那些花儿晾干处置好,我回头去你那里串门时就蹭现成的花茶喝。”
卫启濯凑近低声道:“既然你这么懒,那我泡好了花茶,用嘴喂给你好不好?过会儿咱们寻个僻静的地方切磋切磋……”
萧岑跑来笑嘻嘻问道:“准姐夫跟姐姐说什么呢?”
卫启濯扭头一拍他脑袋;“我说,你下回若是再这样忽然窜过来打搅我跟你姐姐说话,我就让你爹娘给你找个比你大九岁的媳妇,给你抱三块金砖,你说好不好?”
皇城,六部衙门。卫启沨今日不休沐,早朝散后,便来衙门这边应卯。如今他观政期满,很快就要授官,但他眼下心里乱麻一样,对此并无多大热忱。
他正心不在焉地整理一摞案牍,一个户部主事入内时顺道告诉他门外有个国公府的小厮急着来给他传话儿,问他要不要出去见一见。
卫启沨忽然有种不妙的预感,跟那主事道了谢,站起身就匆匆往外走。
丹青瞧见自家少爷,略作踟蹰,躬身上前道:“少爷,四公子那头出门的日子提前了,今晨您走后,他便往侯府那头去了。小的未曾想到会如此,还是无意间听四公子院子里的小厮说的……您看这打紧不打紧?”
卫启沨一愣:“走了多久?”
“约莫有半个时辰了。”
卫启沨低头沉吟一回,自语道:“怎会提前一日呢,明明前头的事都合得上的。那桩事会不会也提前……”
卫启沨思及此,心头忽地一紧,跟丹青说了声“备马”,转回头就冲入衙门里告假。
萧槿一行人一路游赏,来到了西山东麓的玉泉山。此山地貌奇特,土纹隐起,状若苍龙之皮,山根碎石卓卓,泉亦碎而涌流。
萧槿正好奇观察面前土地纹理,忽听身后马蹄哒哒,回头一看,见是一锦袍玉带的年轻公子打马而来。
卫启濯一眼就认出了马上之人,示意萧槿站到他身边来。
萧槿奇道:“来者何人?”
“新科探花郎,谢元白,”卫启濯说着话转头睃了萧槿一眼,“不管来者何人,你都得避一避。过会儿叙礼罢,就站到我身后来。”
说话间,谢元白已然到了近前。谢元白也瞧见了卫启濯,示意身后仆从停下。他下马上前见了礼,见卫启濯身边一少女落落见礼之后便退到了他身后,笑问这是否就是他的未婚妻。
卫启濯答了声“是”,跟他客套几句便领着萧槿姐弟往另一侧去了。
谢元白望了萧槿的背影一眼,又看向卫启濯,慨叹道:“功名,佳人,天底下的好事都被他占尽了。”
走出一段路后,萧槿笑道:“我发现自古探花郎多出风流人物。”
卫启濯倏而转头道:“那状元就不是风流人物了?我比他好看多了,而且,他说不得肾虚。”
萧槿一怔:“你怎知人家肾虚的?”
“你看都这个时节了,他还裹得那样严实,畏寒至此,多像是肾阳虚之症。”
“但我就不同了,”卫启濯话锋一转,握了握萧槿的手,“你看我一年四季身上都是热乎乎的,又耳聪目明,过目不忘,头发乌黑,虽则瘦了点,但个头高,身体康健,你说你上哪儿找我这样十全十美的?”
萧槿几乎将脑袋埋在胸口,这家伙只差没直说自己肾好了。
萧岑方才被威胁一番,怕卫启濯真的介绍金砖给他,便十分知机地自个儿遛马去了,留卫启濯与萧槿两个单独处着。
卫启濯领着萧槿到了山下一片梧桐树林里,让一众仆从在林外等着,旋与萧槿在一块天然形成的石台上并排坐下。卫启濯见萧槿面现困倦之色,将她拉到他怀里躺下,一只手搭在她腰上:“乏了就先小憩片刻。”
萧槿起先有点不自在,后头慢慢习惯了也就放松下来。眼下天气转暖,但暑热未起,冷热适度,凉风一吹,十分舒爽。
萧槿伸了个懒腰,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位置,渐渐入梦。
卫启濯这是第一次真正面前睡着的萧槿,他发现她睡觉很不老实,总是动来动去,他要时刻提防着她滚下去。但这并不是最紧要的,最紧要的是她总蹭到一些敏感的地方,他觉得再这样下去,他念几百遍清心咒都压不下那股燥火了。
卫启濯额上沁出一层细汗,垂眸看到萧槿雪玉一样的莹润肌肤,更觉口干,俯身凑上去,小心翼翼在她脖颈上细细吻了几下,又即刻顿住。
这么亲下去根本就是火上浇油,还是赶紧打住的好。
卫启濯正纠结着要不要叫醒萧槿,就又听得一阵马蹄声近。
他蹙眉直起身,这谢元白不会又好巧不巧地撞到这里来了吧?
卫启沨一路纵马疾驰,到了梧桐树林外,四顾之间瞧见卫启濯身边的一干仆役,立即挥鞭赶上前。
他记得事发之处是玉泉山。玉泉山虽是西山支脉,但范围极大,他一路差人分头寻找,花了一个时辰却一无所获。他焦灼不已,信马由缰四处乱撞时,遇见了谢元白。谢元白给他指了个方向,告诉他卫启濯他们往山脚下的梧桐树林那边去了,于是他便跟着寻了过来。
卫启沨上前询问之后,得知萧槿跟卫启濯确实在梧桐树林内,当即策马冲了进去。
他甫一入内,一阵风来,便有粉末吸入肺腑,他立觉鼻痒难耐,当即狠狠打了个喷嚏。
卫启沨这才忽然想起,如今正是梧桐花开的时节,而他根本碰不得梧桐花粉。事实上,他每到这个时节,都会离那些开花的树远远的,尤其看见梧桐、榆树、杨树,更是绕着走。
然而如今也顾不上这些了。
卫启沨一路流着眼泪打着喷嚏,左冲右撞,几乎寻遍了大半个树林,才看到依偎在卫启濯怀里的萧槿。
他顿了一下,猛地扯辔,翻身下马。
卫启濯回头瞧见忽然冒出来的堂兄,正欲开言,骤觉脚下大地猛烈摇撼起来,四周枝桠震颤不住。卫启濯一惊,知是地震来了,紧紧护住怀里的萧槿,趴伏在石台上。
萧槿撒然惊醒,见状骇然。
睡一觉而已,起来就地震了?
眼下这还是在山里,也不知这地震的强度和持续时间,若是持续时间长的强震,来个山体滑坡、林木摧折,那才是要命。
卫启沨面现骇异之色,心道果然,只还是来迟了。
萧槿忽而想起萧岑这会儿不知转悠到哪儿了,一把抓住卫启濯的衣袖:“弟弟呢?弟弟怎么办?”
地面摇撼之下根本站立不稳,卫启沨蹲伏在地,听见萧槿焦急的声音,扬声道:“他安然无恙,你不必忧心。”
萧槿这会儿才瞧见卫启沨来了,转眸瞥他一眼。
卫启沨话音方落,就见一块大石头沿着地面坡度一路滑下来,直朝着萧槿这边砸来。
卫启沨悚然一惊,失声大喊:“槿槿当心!”即刻连滚带爬地冲将过去。
卫启濯无法令萧槿躲避,当下紧紧环住她,护着她侧身一起滚下石台,欲以石台挡住飞速滑下的石块,但石块在下滑时意外错位,眼看着要砸过来,来不及躲闪,卫启濯想也不想就挡在了萧槿面前,同时按住她不让她乱动。
卫启沨拼尽全力扑过来时,那大石块正好砸来,他跟卫启濯几乎一人挡了一半。
萧槿见卫启濯被砸到了后背,大惊失色,嘶声喊了声“启濯”,紧紧拽住他衣袖,手背上青筋暴起。
不一时,地震渐止。
萧槿爬起来,忙忙去查看卫启濯的状况,见他尚能正常活动,四肢也并无妨碍,知晓脊椎无事,这才放下心来。
卫启沨适才情急之下拿手肘挡了一下,如今整条手臂都发烫发麻。他忍着钻心疼痛询问萧槿身上有没有伤着,却见萧槿与卫启濯同时抬头看向他。
等在林外的两拨仆从见地震停止,纷纷奔进林子。卫启沨沉默了一下,示意众人先将背部挫伤的卫启濯背走。
萧槿想起卫启沨方才的话,向他询问萧岑何在,卫启沨答非所问:“我有话与你说。”
萧槿面色一沉,旋思量一回,低声询问卫启濯:“今日跟来的这些人都信得过么?”
卫启濯颔首。
萧槿略一踟蹰,拉着他压低声音道:“你先让他们将你送回府疗伤,我寻个地儿问他几个问题,稍后就回。”卫启沨今日已经表现得十分明显了,他既是要摊牌,那么一直悬着也不是法子。何况她确实有些问题想问他。
萧槿担心卫启濯有所误会,再三表示回去后会与他解释。卫启濯凝她片刻,轻声道:“我等着你一道回去。”
萧槿踟蹰一下,点点头道:“也好,你先回马车上,记得停在开阔的平地上。”
卫启濯点头应下,随即被一众小厮轮换背着往林子外头去了。
萧槿担心还有余震,走到外面大片草地处才停下,转头对卫启沨道:“我弟弟呢?”
卫启沨道:“我适才往这边赶的路上,遇见了阿岑。我当时便命人将他带到开阔处等着了,你放心,他无事。”
“所以,你是知道今日会地震的对么?”
卫启沨点头,又摇头:“我是知道会有地震,但我记得不是发生在今日,而是明日,故而我昨日才与你说不让你跟他出来。”
萧槿忖量片刻,心下了然。她前世不用赶在殿试前回京,这个时候还在姑母家待着,所以是不知道京郊地震这件事的。何况这地震发生在山区,又并非大地震,即便她从姑母家回来听谁说起,应该转头就忘了,所以她对这件事一点印象都没有。
萧槿在心里梳理一番,盯着卫启沨:“你确实有前世记忆?”
卫启沨迎视她的目光,轻声道:“是。我知道你是我妻子。”
萧槿讽笑:“那是前生的事了,我如今跟你并无瓜葛。”
“槿槿,”卫启沨凝睇着她,“你真的那么恨我么?”
“我不是很懂你的意思。你认为凭你从前干的那些事,不应当被憎恶么?”
“你并没有那么憎恨我,否则你之前做不到平静地佯装陌路人。”
“我并非戾气深重之人,我觉得过好我自己的日子更重要。何况我等着看你的好戏不是就很好?不过可惜,”萧槿摊手,“你这辈子没有步前世后尘。”
卫启沨沉默半晌,道:“我从前……”
“我不想听你从前如何,我就想知道,你蛰伏的目的是什么?你对温锦的态度又是怎么一回事?你又是打什么时候开始知道前生事的?”萧槿眉尖微动,“你会说么?”
第75章
“谈不上蛰伏,”卫启沨轻声道, “我之前是觉着一直照着前世的道路顺下来便是, 至若之后,情状脱控……”
卫启沨的语声渐低, 忆及当时场景, 沉声叹道:“其实四弟去侯府提亲那日,我从祖母处出来,便纵马去了侯府。我当时想冲进去寻你, 我想问你, 你何时对他有意的, 你是否真心要嫁他。”
“这有什么好问的,”萧槿哂笑一声, “那我现在就告诉你,我是真心喜欢他, 也是真心想嫁给他。”
卫启沨不可思议道:“你这是真心话?”
“真得不能再真。”
卫启沨审视着萧槿,仿佛想从她脸上看出说谎的迹象:“其实我一直都觉着你跟他熟稔得太快,当初在聊城时, 你对他的态度并无特殊之处,而你入京之后却跟他走得越来越近, 半年之后就答应跟他定亲, 那半年之中你们又并非朝夕相对, 两厢走动不算多,我竟不知你是这样容易动情的人。你能告诉我,你是如何在这样短的时期内倾心于他的么?”
萧槿笑道:“这种事还有缘由?动心或许只是一瞬的事, 着紧的还是遇对人。”
卫启沨自失一笑,旋道:“罢了,不说这个——我们之间有很多疙瘩需要解一解,我从前总是觉着……”
萧槿摆手道:“多言无益,我就问你的目的是什么,你在筹划什么?”
卫启沨再度被她打断,端量着她道:“槿槿,即便我真在筹谋什么,你认为我会告诉你么?告诉你等于卫启濯。”
萧槿点头,也并不追问,只是正色道:“往后不要再叫我槿槿。另外,你自己爱怎么折腾都成,只要不来打搅我们就好。”
“打搅你们?”卫启沨好笑道,“你是说打搅你们叔嫂成婚么?”
萧槿冷声道:“他如今不是我小叔。”
“可在我心里,你一直是我妻子。”
萧槿嘴角一扯:“你发什么疯,我已经定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