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红楼修文物——安静的九乔
时间:2018-12-05 09:32:23

  到底是不是马贼,眼下讯息不够,真的很难说。
  “咱们这里有四千精兵,寻常马贼,是决计不怵的。若要真遇上了,他们也只能自认倒霉,怎么就能在太岁头上动土的。”十三阿哥说得霸气,可随机话锋一转,道,“怕只怕,不是马贼……”
  “皇阿玛由我等护送回京,龙体违和的消息想必此刻已经四散开去,不怕别的,只怕是有心人想要刻意接近,探听圣躬违和之后,可有什么旨意送出,什么话撂下,甚至搅扰皇上回京之路,让皇上这一路养病也养得不够安宁。”
  “而咱们,咱们哥儿几个绝不是想动这等念头的人,咱们唯一想的,都是皇阿玛身子康健,平安回京,出面主持大局。”十三阿哥这话触动了另外兄弟两人的心思,十二阿哥与十六阿哥一并点头。
  “十二哥,十六弟,俗话说得好,‘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如今咱们哥儿三个聚在这儿,再加上有这么多人手,若是还不能护得皇阿玛平安,咱们还有脸回京么?”
  十二阿哥与十六阿哥显然是都被激起了血性,当即道:“十三弟!”“十三哥,有何差遣你直接吩咐!”
  石咏没说话。他知道十三阿哥的话里是有水份的。所谓四千精兵,其中真正的八旗精锐有三千人左右,其他有康熙随行的文官、侍从、后宫中人,以及一部分后勤人员。真正的战斗实力没有十三阿哥所说的那么强。但很明显,十三阿哥抛出的数字令另两位都吃了颗定心丸,所以才这般昂扬地一起请命。
  石咏则更加谨慎缜密些,他知道这些精锐对付普通马贼是绰绰有余,可万一京郊驻防八旗随便哪里调动个一万人过来,他们就立即吃不消了。
  “此前我已经在皇阿玛跟前请示过,咱们再向南两日,立即转向东,过赤山镇,从古北口回京。”十三阿哥所说的安排,更加坐实了石咏的猜测,他越发觉得这一行人正在慢慢步入前所未有的危险中去。
  “这几日我们将疾行一段,我在前打头阵。十二哥,此处道路曲折,请你负责殿后,谨防有人跟随刺探。”十三阿哥得了两位兄弟的首肯,当即分派重任。十六阿哥跃跃欲试,问:“十三哥,我做什么?”
  “请十六弟妥善照料皇上与弘历阿哥。”十三阿哥简短地说,十六阿哥“哦”了一声,拍拍胸脯,“兄长请尽管放心。”他随即又一转,指向石咏,道:“那这小子又是做什么的?”
  十三阿哥凝神考虑片刻,道:“茂行马术不赖,让他每日在前队、御驾和后队之间联络便是。”
  石咏当即得了这个最是吃力不讨好的差事,旁人日行百里也就顶头了,他前前后后、来来回回的,算起来且得行个两三百里。好在无论是哪位阿哥,都认为他是值得信任的人,他穿梭其间做个联络官,对几位皇子来说,都是令人放心的。
  如此这般疾行了两日,十三阿哥又命大军就地休整,一来让八旗子弟们稍歇,补充些补给;二来虚虚实实,迷惑暗中盯着他们的人,是似松实紧的方略。
  休整这日,石咏依旧前前后后地往来传讯,并且亲眼目睹了一向军纪严明的十三阿哥究竟是如何管辖这些向来桀骜的八旗子弟的。一名年轻的八旗校尉违背军令,强夺了当地一名猎户的米粮,并闯入人家,意欲对女眷行那不轨之事,被那猎户发现,厮打起来,双方都受了点伤。十三阿哥非但没有怪罪那名猎户,反而命捆了那校尉,强令他去向那猎户认罪致歉,并予赔偿。
  岂料那名校尉不仅没有收敛,还对伤者口出羞辱之言,被十三阿哥听见,索性以违抗军令为由,当着众人的面,干净利落地斩了。这一手震慑了随行的所有八旗兵丁,便有人吃惊地议论道:“总以为这位爷是个病秧子,没想到竟有这等胆气,他难道就不怕镇不住手底下这拨天不怕地不怕的兵痞子吗?”
  便有那老成的听见了冷笑着说:“当年拼命十三爷在军中的时候,你敢在他面前高声大气一丁点儿,就算你有胆子。哦,对了,当年十三爷在军中的时候,你还是个奶娃娃,还根本就没机会在十三爷跟前高声大气!”
  这下子军中终于全知道了十三阿哥昔年的威名,军中的老将只管呵呵笑着教训后辈:“老虎不发威,别当人是病猫成么?”
  这三四千人休整一日之后,又疾行两三日,到了赤村镇,立即转向东,快速往古北口疾行。这一路过去道路艰险颠簸,自不必说,连石咏也不确定事先备下的那些橡胶轮胎,够不够安然护送康熙这位老人家顺利返京。
  好在这时终于已经能看见古北口的关隘了,十三阿哥在队伍最前头,支起身体,朝关隘的方向望去,忽然记起什么,赶紧取过了随身带着的瞭望镜,托在手中,将镜身左右旋转,终于调至最合适的焦段,将眼凑在瞭望镜一段,看了一会儿,突然放下了瞭望镜,长长舒出一口气,露出笑容,道:“五凤果然没让人失望!”
  他将瞭望镜随手递给石咏,石咏接过,往古北口关隘看过去,只见关隘上的旗号打着一个“佟”字。
  一时十三阿哥急命随行众人减速缓行,大军护着圣驾,缓缓行至古北口关隘跟前。立即有一队人马匆匆从关中疾奔至御驾跟前,大军冲圣驾齐齐拜倒。为首一名武官快马赶至十三阿哥面前,跃下马,冲十三阿哥打个千儿,道:“臣请十三爷安。”
  十三阿哥此时也跃下马,将对方扶起来,道:“隆科多大人切勿多礼,快快请起!圣驾就在后面。”
  石咏一瞅,还真是认得的。这位正是出任步军都统兼任九门提督的隆科多。但是步军统领与九门提督,辖区都在京中,与古北口这里的驻军没关系,隆科多能带兵赶到此处,听起来,应当是那枚虎符发挥了作用。
  这时候隆科多颤着声音问十三阿哥:“十三爷,圣躬安?”
  石咏在旁有些明白隆科多这种情绪,他们这样紧赶慢赶,又数次改了行进的路径,对于世人而言,相当于圣驾失踪了。且想必京中什么样的传言都有,隆科多被虎符调度至此,显然也心中惴惴不安,感觉自己押了一把很大的赌注。
  正在这时,只听车辙声响动,康熙皇帝所乘的车驾驶上前来,一时停住。魏珠从车驾后面跳下,赶上来将车帘揭开。
  康熙皇帝一弯腰,扶着弘历的手,从车驾中出来,立在车上,俯视着隆科多,微微点头,道:“隆科多,果然不曾负了朕对你的厚望。”
  隆科多见康熙皇帝如此,激动得热泪盈眶,连忙手一挥,带同身后的兵卒们一起拜倒,山呼万岁。
  康熙一摆手,中气十足道了一声:“平身!”
  隆科多等人伏在地上,听见这一声,几乎都以为早先塞外传出圣躬违和的消息是假消息。
  “万幸没有赌错,万幸,万幸啊!”隆科多这么想。
 
 
第329章 
  康熙皇帝在从塞外疾行回京的过程中, 身体已经逐渐好转,这在古北口一露面, 便令八旗兵将与隆科多带来的京畿防卫诸兵将们打消所有疑虑, 纷纷拜倒在康熙面前。
  就在这一刻, 石咏忽觉身旁十三阿哥一个踉跄, 往后退了半步,随即扶着双膝,面色苍白, 额头上冒出虚汗。他赶紧凑近十三阿哥身边, 让对方将身体的大半重量倚在自己肩上。
  原本这会儿站在康熙车驾后面的十六阿哥这会儿见机甚快,从后面绕过来, 来到十三阿哥另一侧, 扶住十三阿哥另一边胳膊,与石咏两个, 一左一右, 同时架住了十三阿哥。
  那边康熙沉稳地冲隆科多带来的兵将挥手致意, 精神焕发,仿佛年轻了好几岁。石咏却清清楚楚地听见十三阿哥呼吸急促,痛楚难当。石咏心知肚明, 此前十三阿哥完全是凭借着一股劲儿, 从塞外硬撑撑到了这时候。如今见到大局已定,情势再无凶险,而皇父病体亦大有好转,他心里一松, 病魔立即战胜了心志,登时一发不可收拾。
  偏生十三阿哥也是个要强的,康熙皇帝与众将相见,再缓缓进入古北口镇,全过程他都死撑着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好容易康熙进了古北口镇,于驿馆下榻,石咏才和十六阿哥将十三阿哥扶去休息。石咏急匆匆地转出去寻太医,又拿了药赶过来,进门之前,只听十六阿哥对十三阿哥说:“……十三哥你这又是何必,回头朝中自然又少不了有攻讦之人……”
  十六阿哥一贯是个明哲保身的性子,此刻肯对十三阿哥说这番话,是真拿这位当兄长来看待的。
  石咏赶紧伸手一拦那太医,生生将太医拦在门口。
  只听十三阿哥哑着嗓子道:“事到临头,哪里能想那么多?不过就只求一个问心无愧罢了。”
  果然,康熙皇帝在这边缓缓回朝,一面命张廷玉快马来见,一面下令追查张家口“马贼”的真相。木兰围场的这次秋狝,就像是一枚试金石,试出了康熙信谁不信谁:比如康熙是信隆科多的,但绝不相信八阿哥,因为他的关系,连承德都不愿经过;又比如康熙深心里是信任十三阿哥的,毕竟他选择留下来伴驾的三名阿哥之中,只有十三阿哥有大将之才,有勇有谋,敢于决断,能够带领一队人马护着圣驾顺利回京。
  可是这份信任,丝毫没让十三阿哥的日子好过到哪儿去。除了这次随扈,几番折腾,旧疾复发之外,正如十六阿哥所料,果然有不少臣子上书弹劾十三阿哥“自专”,指十三阿哥擅作主张,致使圣驾陷入险地。这些上书弹劾的朝臣之中,多以八阿哥九阿哥的旧党为主。
  康熙皇帝将所有弹劾十三阿哥的折子都留中不发,只管命十三阿哥安心养病。但是对外,康熙皇帝始终没有半个字替十三阿哥解释的,石咏知道这一位想必心中苦涩,时常去探视,却又不敢劝,生怕这位触动了心事,更加难过。
  除此之外,石咏还听说他此前“摹写”的折子都顺利“瞒天过海”,所有朝臣都一致认为康熙皇帝的身体直至木兰围场最后一日的大宴之前并无大碍。无人怀疑康熙批阅的折子乃是有人代笔。
  很快,关于张家口的“马贼”也已查实,也当真是小股马贼。消息一出,朝臣们对十三阿哥的指责加剧,毕竟他当时手下有三千八旗精锐,竟被小股马贼吓退,带着圣驾拐弯绕道,实在是有失康熙皇帝身为人君的威仪。
  然而十三阿哥却于此时振作起来,不再理会流言蜚语。一面日日接受太医的诊疗,一面时常召见些私人。这些人大多如当日五凤一般,做黑衣打扮,往来低调。
  但是石咏再也没有机会见过五凤。他隐隐也有种感觉,他修起的那一枚虎符,此刻也并不在十三阿哥手中。似乎那日匆匆一瞥之后,虎符便随五凤一道,消失在人世间了。
  据石咏与十六阿哥猜测,十三阿哥应当是对“马贼”的结论存疑,因此索性自己动手调查。石咏觉得这样也不错,毕竟能让十三阿哥打起精神,或许便能忘却一时病痛。
  十六阿哥却笑他傻,只说:“能查实又如何?且不说这马贼到底是什么人搞出来的,这次圣驾的行程一变再变,改了数次,皇上是个要面子的,弹劾十三哥的折子被留中不发,看似护着十三哥,其实一样是教十三哥背下这个‘自专’的责任。十三哥真是个实心实意的汉子,要我做这等事,出了力还不讨好,我才不干呢!”
  如此,圣驾通过古北口,缓缓回京,确然没有回宫,直接去了畅春园。一到畅春园,便传了雍亲王来见。
  石咏暗中揣度,这位做祖父的,应当是传了当爹的来见儿子的。毕竟康熙皇帝曾一度短暂地失去消息,弘历与他在一处,雍亲王想必心里不好受。
  紧接着好消息传来,如英与石大娘她们,一起从承德顺利归来。这娘儿几个也没有回城,而是回到了石家在海淀的院子。石咏闻讯赶来,见到母亲妻儿,各自说起别来的情形,都少不了感慨。
  石大娘与如英见着石咏“全须全尾”地返京,都放了心。石咏则听说自家人是由八福晋看顾着一起回京的,心里却颇有些不是滋味。
  原来十三福晋听说了丈夫腿疾复发的消息,急着赶回京照料,于是将侄女一家子并自己的几个孩子托付给八福晋照料,请八福晋捎带她们一程。八福晋一向对如英颇有好感,便应了。这次石家人拖家带口地回京,得八贝勒府的助力颇多。
  “八福晋看着说话不怎么饶人,其实心直口快,是个爽利人。”如英这样评价八福晋,“只是可惜了……”
  如英没说下去,但石咏也大致猜得到。这位八福晋在世人的评价中是一位“妒妇”,不仅妒,膝下还无子。但是石咏但凡冲这位肯照顾如英她们母子几个,他就对这位八福晋生不出怨怼。
  “八福晋对你……也评价颇高呢!”如英望着丈夫,抿着口微笑。
  石咏愣了片刻,一下子反应过来,八福晋对他评价高,一定是他只守着如英一个,身边再也容不下旁人的缘故。听如英说起这个,石咏免不了也要挠着头得意几分。只是他难免对八福晋也生出些同情:只是因为求仁不得仁,八福晋才会隐隐对如英这样的小辈生出羡慕吧。
  见到安安和沛哥儿,石咏这才发觉,自己对这两个小家伙当真是想得不行。他伸手去捉安安,安安跑得顺溜,一晃就没影了,再去掂掂沛哥儿,果然又沉了好几分。
  石咏便将他事先给安安和沛哥儿准备的礼物取了出来,给安安的是一副羊骨的嘎啦哈,是有年头的古董,表面是一层温润的包浆。石咏就是看在这包浆的份儿上,才将这嘎啦哈买下来的。给沛哥儿的则是一柄小小的蒙古刀,没有开刃,但是非常精巧好看,是石咏打算挂在沛哥儿屋里让这小娃干看着看一阵再说的。结果这蒙古刀被安安先瞧中,一把夺了去了。
  石咏与如英夫妇两个相对无言,谁也没想到安安这个假小子竟无法无天至此。
  于是如英轻咳两声,石咏也板下了脸,夫妻两个端正坐在堂中,等着安安。石家将这种“仪式感”用在教训子女上,也是无奈之举。只见他们夫妻两个不红脸也不大声,但就是溜出去的安安立刻知道自己错了。于是小丫头垂着头进来,叫了一声爹娘,石咏夫妻两个都不作声,只等安安自己开口。
  小丫头有过无数次经验,爹娘沉默的时间越长,她犯的错误便越严重。安安也是个机灵鬼儿,当即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指着哭声能将石大娘引来。但是她越是哭得满脸是泪,越是哭着喊着说爹娘不要安安了,石咏夫妇两个就越是冷静。
  石咏:小家伙,请继续你的表演。
  小家伙终于没辙,奔到石咏跟前,将蒙古刀递回给了父亲,伸出一双短短的小胳膊要抱。石咏将她抱起来,让她立在自己膝上,父女两个就这么对视着。安安终于承受不住石咏目光中的压力,低下了头,小声说:“安安错了,不该抢弟弟的蒙古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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