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宋——春溪笛晓
时间:2018-12-17 09:28:25

  王雱这话可激起了不少武学生员们的斗志:你什么意思?瞧不起人是?你推演厉害了不起啊!
  接下来赵仲针守城,武学生员上台来尝试攻城,王雱负责搞讲解,一边讲解还一边在黑板上记录双方的损耗数据,用了什么战术、花了多少银子、死了多少人,都明明白白地列了出来,直白无比!
  经过几番激烈的攻防推演,各有胜负,双方都较上真了,输掉后都大呼“我还有办法!”“我不认输!”,压根忘了官家他们还在。
  见战况如此火热,官家也坐不住了,绕到前面去看沙盘上的推演情况。一次次推演表明,并没有铁桶一样让人无法攻破的都城,但是守备越森严、地理位置越优越,对方攻下都城的代价就越大,连赵仲针这样的半大小孩偶尔也可以守住。
  同样的人、同样的防御体系,在利用天险和不利用天险两个条件下,每年所花费的军费、遇到战事时所承受的损失会大有不同。只需要进行简单的加减计算,就能发现两者孰优孰劣!
  开封面临的问题就是,随着大宋定都开封,北方诸州日渐荒凉,连洛阳长安的经济都进一步萎缩。
  近年来朝中商议水政的时候,还曾提出开封水系承担起庞大的漕运功能已日渐吃力,不如将洛阳水系引过去。
  这样的建议一旦被采纳,洛阳城内连供水都会成为问题,眼下才刚刚有复苏苗头的洛阳会迅速萎靡!
  到时北边人口越发稀疏,彻底无险可守,久经战事的西境诸军又相距甚远,难以驰援开封。若是有狼子野心者挥师南下,那当真是如入无人之境!
  这并不是没有可能的事。当初大宋与西夏交战,辽人就曾大军压境,趁机提出割地纳贡以及迎娶宗女的要求。
  在王雱反复强调“我真的不是在说大宋,在座的各位千万不要代入”之后,所有人都深深地代入。
  几轮攻防推演结束之后,整个讲座正式进入尾声。赵仲针意犹未尽地看着王雱从容自若地对整个讲座进行归纳总结和划重点,眼里心里都是满满的崇拜。
  赵仲针暗暗下定决心:他以后也要像王雱一样文武都精通,尤其是兵学这方面,经过今日的功夫推演后他对此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只恨自己一直当守城一方,不能带着人去攻城略地!
  反正对王雱,赵仲针是一千个一万个信服。
  讲座结束,王雱又一次致谢,把官家和韩琦等人都感谢了一波,最后特别鸣谢他爹和他岳父,尤其是他岳父,讲座赶得急,岳父白天辛勤工作,晚上还熬夜给他看讲稿,他这个女婿啊,每每受到岳父的教导就感觉心里热乎乎的,难怪大家都说“岳父也是爹”。
  众人被王雱这话狠狠地恶心了一下,看向司马光的目光都变了:瞧你也是个浓眉大眼的好清流,怎么挑了个这么不要脸的女婿?
  讲座正式结束,武学生员们都觉意犹未尽,王雱没拖延,干脆利落地领着赵仲针和官家他们一起跑了。下午官家留王雱用了膳,饭后照旧和王雱在禁中散步。
  讲座都开完了,王雱也没瞒着自己的想法,把迁都洛阳的建议给官家讲了。
  官家也隐约猜出了王雱的意图,上回在洛阳时,他便与王雱提过太祖曾有意迁都洛阳的事。
  官家顿步说道:“这事,不容易。”
  王雱抬起头说:“天底下本就没有容易的事。”除了那些终其一生不建寸功、只求安享富贵的人,没有谁的人生是轻轻松松走完的,都得跨过这样或那样的难关。
  对上王雱过分明亮的眼睛,官家心中仿佛也涌出一股难言的热流。这小孩恐怕是见他表现得喜欢洛阳,又做了那样可怕的梦,便一直在做这些准备——要不怎么可能临时罗列出那般详细的数据和史实?
  这孩子,用心诚啊!
  他嘴上说的都是些轻松讨喜的话,背后做的许多事却从不在别人面前夸口。不像有的人,口里说得花团锦簇,背地里却松懒懈怠,根本没把自己说出口的话放在心上。
  官家觉得自己得好好调理身体,加强锻炼,争取多活几年,要不然他害怕王雱这实诚孩子会吃别人的亏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台谏:原来是宰执的主意!
  宰执:原来是官家的主意!
  王小雱:对,不关我的事!
  官家:唉,我的状元郎是个实诚孩子,真怕他吃亏。
 
 
第一六零章 我去就山
  王雱一个讲座极大地提升了武学生员们对军事地理课的热情, 王韶开课时热闹非凡, 差点让他有些招架不来。相比起王雱这个纯粹的军事爱好者, 王韶那是悉心研究过好些年兵学的,功底自然扎实, 教起学生来一套接着一套。
  武学这边一片欣欣向荣,书坊那边也打出了王雱新书的宣传广告, 表示王雱新书正式上架了。
  但这次不是《水浒食神》的后续, 也不是以前的普法读本, 而是全一册的《都城防卫战》, 这书内容详实,图文并茂, 宣传语也格外霸道,明晃晃地打出“官家”“韩相公”等等旗号, 反正就是“xx听了都说好”, 里头的xx可以随意用朝中所有大佬的名字填充。
  这招虽然已有些老套,但架不住阵容惊人啊!反正走过路过的人看了都忍不住停下脚步, 走进去买上一本回家看看。
  反正又不贵!
  王安石从三司那边下衙时,也看见了书坊门口硕大的广告。这时候书似乎已经上架一整天了,王安石想了想,进去拿了一本, 结账时寻机问掌柜的这书卖得如何。
  儿子又出书了, 王安石这个当爹的肯定开心。最近许多人都在议论王雱的那个讲座,他听着是很欢喜的,这代表他儿子能耐大!
  唯一让王安石不大高兴的是, 许多人都说这讲座可能是别人的主意,有的说是富弼,有的说是曾公亮,有的说是韩琦,还有的说是官家。这些人都是什么意思,就不能是他儿子自己想出来的吗?!
  掌柜的今天忙了一天,听王安石问起销量也乐意和他磕叨磕叨,当即夸了起来:“再好不过了,今儿进来的客人个个都买了一本!”他还拿各种书的销量和王雱这书横向比较,表示近期内再没有比这卖得更好的书了。
  王安石听了很满意,转念又想,近期内没有,那岂不是以前有更好的?王安石进行一番调研,知道有的书日销量更高,还能卖到其他地方去,默不作声地揣着书回了家。
  等到王雱回来了,王安石绷着脸叫王雱到书房,让王雱给他准备几十本《都城防卫战》样书,他得给老朋友们写信,顺便随信附送一本给老朋友们。
  王雱听王安石这么说,在心里为曾巩他们默哀了一秒,他爹又要使出必杀技炫儿狂魔了!
  对自家老爹这点小要求,王雱还是积极满足的,很快叫人扛了几十本书回来。他又从王安石那儿得了灵感,连夜提着十来本样书跑去拜访自家岳父,兴冲冲地说:“岳父您看,这是我新出的书,给您送一些来,要是您有什么朋友想看就不用破费去买了,您直接给他们送一本就好。”
  司马光最近又被同僚们投以“你还想不想当清流”的怀疑目光,究其原因就是因为王雱在讲座里那番感谢。
  谏院同僚显然都在想,你原来和宰执那边通过气,也没见你吱一声给个提醒!
  这正烦着呢,看到王雱还屁颠屁颠地跑来碍眼,司马光板起脸教训道:“多大的人了,还这么不稳重,想一出是一出!这么晚了扛着书跑一趟做什么?”
  王雱自然张口就是一番“不第一时间给您送来就是没诚意”的论调。
  司马光真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又把台谏同僚的“结论”给王雱讲了,告诉王雱这件事已经成了宰执的意思、大伙都认为他已经成了宰执的传声筒——要不,谁会胆大包天到给台谏诸官下帖子?
  私心里,司马光还是希望王雱能够当个品行端方的清流,眼看着王雱越长越歪,他免不了又多教育了几句,想把王雱从佞臣苗子拧回来。
  王雱都乖乖听着,绝不反驳,怕自己一开口把岳父气坏了,回去没有暖暖的媳妇儿抱!
  司马光一看王雱这模样,也知晓口头教育肯定收效甚微,只能放他离开。
  待王雱走后,张氏撩起门帘进来收拾,见桌上摆着十几本簇新簇新的书,奇道:“这不是你今儿买回来的那本书吗?”
  司马光眉头跳了跳,说道:“是元泽那小子写的,头一天上架就连夜给送了过来,好像过个夜都睡不着一样,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真正长大。”
  张氏听他说着嫌弃的话,笑了起来:“你这岳父真是难伺候,连夜送来,你说人家长不大;回头要是送完了,你又要说人家对你不上心。”
  司马光气道:“我是那样的人吗?”
  张氏不再多说,只是笑。
  王雱的新书送到凤翔时,关于阅兵和讲座的事也完完整整地随着各方信件、消息传到了苏轼耳中。
  苏轼知道王雱趁着他不在开封都干了什么之后,很是憋闷了好几天,还和王弗说:“你看看这家伙,我们在开封时他不出这样的主意,到我外调了,他才弄出这样的大热闹来,真是岂有此理!”
  王弗道:“他这不也是去年秋天才当上京官吗?”
  苏轼还是气不过,表示回京后一定要狠狠宰王雱一顿。说完狠话之后,苏轼心中难免又有些唏嘘,一入仕途深似海,想再像当初在国子监那样天天呆在一起谈天论地、胡搞瞎搞,很难了!
  苏轼写了封信痛斥王雱,而后骑着马下乡调研去。他不是一把手,又是外来的,一开始肯定没什么活干。王雱常说,山不来就我,我去就山!没有活干,自己找活!
  苏轼带着找事干的心情下乡溜达,结果还真遇到事了:他在路边看到个裸露的弃婴。若不是微弱的哭声从山涧旁的草丛里响起,苏轼还真没想到这种地方会藏着个孩子。
  苏轼脱下外袍,把弃婴包在衣袍里。得益于有了儿子,苏轼对怎么抱小孩还是很有心得的,一手牵着马,一手小心翼翼地抱着孩子回家,让人去请个大夫过来以防万一。
  比起开封和成都府,凤翔这边气候不好,经济也不怎么好,常年少雨,庄稼总也张不好。这弃婴,怕是才出生不久,虚弱得很,连哭都哭不大声。
  王弗是当了母亲的人,见到这又瘦又小的女婴低低地哭,心里免不了心疼得很。也顾不得多问,派人去邻里问问有没有愿意当几天奶娘帮忙奶一奶这孩子的,若是没有就只能另想办法了。
  奶娘还没寻来,大夫先到了。大夫给小孩看了看,没看出个所以然来,这弃婴是女孩,没什么大毛病,看着也是足月的,只要好好养着便能长大。
  王弗道:“那她家里怎么把她扔草丛里?”
  大夫叹着气道:“这种事再寻常不过,许多人生了又养不起,能怎么办,只能偷偷扔了。”大夫是个上了年纪的人,年轻时走过不少地方,看过太多这样的事。他说,“您不必太大惊小怪,在民间很多都是这样的,尤其是生了女儿。有些地方穷,那边的人就会想,男孩还能下地干活,生女儿能做什么呢?养大了只会便宜别家。这些地方的女娃儿,命苦啊。”
  王弗听了大夫口中触目惊心的事实,又看看那个儿小小的女婴,心里莫名难受。
  大夫走后,底下的人也把奶娘寻来了。王弗已给女娃娃换上小衣,让奶娘抱去喂她。屋里静了下来,王弗还在想着大夫的话,她与苏轼从前都是呆在城里,鲜少接触这些事,乍一听便有些接受不来。
  夫妻俩商量了一下,决定请个奶娘把这小孩养在家里,往后可以收作义女。只是他们能收养一个,不能收养五个十个。
  苏轼道:“当初元泽开女学时提到过这些事,我还觉得他说得夸张,没想到都是真的。凤翔在这一带已不算穷困,竟就被我碰上了。”
 
 
第一六一章 有大胸怀
  苏轼在荷花池边坐了一夜, 到夜深才回房。早上起来, 苏轼对王弗说自己要出去一段时间, 便去府学那边寻些人手带着下了乡。
  王弗在家照看着两个孩子,想着外头的急风恶雨, 心中担忧。她的丈夫年少气盛,正是不平则鸣的年纪, 若是遇着什么事怕是会第一个冲上去。
  正忧心着, 王弗看见儿子小心翼翼地去戳小女娃脸颊, 上前拉住他不安份的手, 柔声劝说:“乖,别吵醒了妹妹。”小男孩眨巴着眼睛, 直直地盯着熟睡的小婴儿,妹妹看着真软啊。
  王弗也看向那小小的婴孩。她也曾怀胎十月生下孩子, 从怀上开始便感觉母子连心, 怎么会有人舍得把这么小的孩子扔在荒郊野外?是她的母亲自己把她扔了,还是她母亲根本不知情, 一睁开眼就发现孩子已经不见了?
  转眼到了盛夏,开封享受着漕运四通八达的便利,各种美味的食材从四面八方运送过来。王雱和司马琰溜达去码头买刚捞上岸的河鲜,看着汴河热闹非凡的场景, 不由想到逐渐在朝野蔓延开的迁都之议。
  官家将风声透出去之后, 反对的声音肯定是有的,而且很不小。毕竟有的人辛辛苦苦奋斗许多年才能在开封买房,要是迁都洛阳, 那前期的投资可就全白费了。
  王雱买河鲜时就听到那靠汴河生活的小老头儿忧愁地说起这事儿:“要是官家搬去洛阳了,日子怕是不好过喽。”
  王雱笑道:“不会的,到时开封依然是东京。”虽说不当首都了,当经济中心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就像唐时的洛阳一样。
  只不过当不当政治中心,在许多人眼里还是大不相同的,至少卖河鲜的小老头儿就没因为王雱的话而感到宽慰,还是为迁都的消息唉声叹气。
  王雱提着河鲜回到家里,叫厨下拿去做了,周武却给他带了信来,说是凤翔那边送来的。王雱一听凤翔,立刻去端了盘果子到凉亭里看信。
  说是信,还不如说是包裹,老厚老厚一叠。王雱原本等着看苏轼写些吃吃喝喝的事儿,还备着茶和吃喝,结果入目便是一张触目惊心的画,驿亭处,一群士子各自抱了一个婴儿归来,有的手里还抱了两个。这些士子都一脸疲惫、满身泥污,显见是刚从乡下回来,他们手上的婴儿包着各式各样的布。
  凤翔入夏闹旱灾,旱死了不少庄稼,许多人家里生了孩子养不活,只能扔了,这里头女孩多,但也有男孩。越是穷困的地方,这种情况越严重,而且不管百姓还是官员对此都已习以为常。
  扔掉的还有一线生机,更多的是溺死溪涧活埋山野,救无可救!
  习以为常是多么可怕的事,苏轼在信中写,此情此景他在蜀中鲜少见到,不知天下竟有如此惨事,感觉每日肉糜入肚都不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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