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白衣老太看着床上那具鲜血淋漓的尸体笑,她把堆在红玉脚边的那张人皮捡起来,抖掉上面的衣服,将它拿在月光下面仔细欣赏打量。
看着看着,她脸上的笑容不见了,这张人皮糙得很,黑里透着黄,怎么看都不是今天站在檐廊上的那位细嫩白净的姑娘。
正暗自思忖,门外突然传来人声,白衣老太如一阵风般扑向没关的窗户,身子越过窗台,消失于黑暗中。
她手里拿着人皮,一路躲躲藏藏的朝宋宫走,开封府加强了防卫,四处都是巡逻的衙役,时不时从黑处冒出一队人,常弄的人躲闪不及。好在她身子轻巧,能在墙面上爬行,在房檐上行走,所以走了这么长时间,也没有被那些衙役撞见。
不过即便没有被人发现,她心里仍是不安,就这么一张皮,莫说花蕊夫人,连她自个都看不上,又黑又黄,尤其是十只手指头,布满了茧子,摸起来都扎手,这皮,让她怎么拿得出手呢?
皇宫眼看就要到了,她却不走了,趴在一间房檐上面,思量着该如何回去交差,正想着,墙角处挤进来两个小解的男人,就着哗啦啦的水流声,她听到那两个喝高的醉汉笑哈哈的说着什么。
“你猜这汴梁城最美的姑娘是谁?”
“流光楼姑娘最多,拔尖的那几个长得都美。”
“啧,流光楼那些个都是庸脂俗粉,算不得什么,要我说,真论漂亮,还得玉春林的三小姐。”
“那姓段的老儿管得严,他自从死了两个女儿后,那三小姐基本就没有出过门,兄台是怎么见着的?”
“家兄是做药材生意的,前几日,我随他到段家去谈一笔买卖,无意间看到了那位小姐,不夸张的说,我打从娘胎里出来,都没见过这么美的姑娘,肌肤胜雪,美丽不可方物,当真非尘世中人,我当时都看愣了,若不是二哥唤我,差点就挪不动步子了。”
“怪不得这段老头看的紧,若那三小姐真如兄台说的那般艳丽无双,确实是易生出事端来。”
两个醉汉提上裤子,勾肩搭背的离开了。白衣老太却将两人的话一字不落的全部听在耳中,她眼里闪过一道阴鸷的笑,慢慢的站直身子,将红玉的人皮套在自己身上。
由于拉货的马车一大早就要过来,所以李绅每天总是起的很早,将要运到门店去的货物一一分类摆好,再敞开大门,等待车夫过来装货。
这天也不例外,他准备好货,便拉开门准备到外面守着,可刚走到门外,就看见门口的台阶上躺着个人,又瘦又小,看起来也就十五六岁年纪。李绅连忙上去在她鼻子下面探了探,还好,她尚留有一口气,不过面颊凹陷,脸色黑黄,看起来已经饿了多日了。
他刚要回府禀报,段知行背着两手从里面出来了,看见地上那姑娘,忙问道,“这是怎么了?”
“老爷,我一开门便看到她倒在这里,想必多日未尽水米,饿晕过去了。”
段知行自从失去了两个女儿,便更见不得这等人间悲惨事,何况这姑娘看起来只和臻儿差不多年纪,更是让他心生悲悯,于是忙令李绅将她抱进屋内,好生照顾调养。
------------
第二十四章 小乞丐
段臻儿将迅儿的衣物、用具一一整理好,又给他带上了几包点心,还装上了她亲自为他做的几只竹猫儿、弹弓,这才将那个巨大的包袱交给蒋惜惜,笑着说道,“东西多了,有些沉,麻烦姑娘了。”
迅儿拉着她的手,“只是去祖父家里住着罢了,又不是不回来了,小姨,你若想我,可以随时过来找我。”
臻儿蹲下,轻轻抚摸他圆溜溜的脑袋,“我倒是想出去,可是你外祖父不让,就连你爹爹也不帮我说话了,我看我是只能困在这四角天空下了。”
蒋惜惜冲她笑,“三小姐放心,大人已经跟老爷说好了,等那贼人捉住了,他就不会整天拘着你了,你再耐着性子多等几日,到时候,哪里还能去不了呢。”
段臻儿点头,“我也希望早日抓住那凶犯,倒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二姐,六年过去了,凶手还未落网,想必在天上她也难以释然。”
蒋惜惜在一旁劝慰道,“你放心,这一天应该不远了。”
几人说着就朝外走,刚走出内院,就见李绅抱着个一脸菜色的小丫头从外面进来,她双目紧闭,蓬头垢面,只剩一口气撑着没死。
“李大哥,出什么事了?她是何人?”段臻儿移步上前,她看着李绅怀里那个小丫头,满脸皆是同情之色。
“也不知道哪里逃过来的小乞丐,在咱们府门前饿昏了,老爷让我带进来好生照料几天。”李绅说着就急忙忙的抱着那小丫头朝内院走去。
段臻儿喟叹了一声,“这丫头看起来和我年纪相仿,但却如此可怜,可见我天天感慨自己被爹困在家中,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小姨,你说李叔抱着的那个乞丐和你年纪相仿?”迅儿的声音传过来,它现在不再清脆,反而有些怯怯的。
“不是吗?她看起来也就是及笄之年,应该和我上下差不出一岁。”
迅儿咬着嘴唇,一点点的躲到蒋惜惜身后,“和你差不出一岁?我方才分明看到李叔抱着的是个老婆婆,头发都灰了”
段臻儿和蒋惜惜同时笑起来,蒋惜惜更是竖起两根手指在他眼前一挥,“怎么小小年纪,眼睛到花了,连年纪大小都分不清楚了。”
迅儿被她俩取笑,却也不气,反而从蒋惜惜身后跑了出来,三步并作两步朝内院追过去,“分明就是个老太太,她还在瞪我,目光凶得很。”
可是刚跑出几步,他便被蒋惜惜拽住了,“不管老太太还是小姑娘,我们都要走了,马车已经在门外了,你祖父他们在家里眼巴巴的等你回去呢。”
***
仲夏的夜晚倒有几分凉意,天空清透,月色洁白,给院子里镀上一层银灰。
段臻儿端坐在窗前,凝望一地的月光,思绪却不知不觉飘向远方:汴梁城中最近又死人了,虽然爹没有告诉她,但是她还是从仆从们的议论中得知了此事,听说被杀的是流光楼的一个姑娘,被发现时全身的皮都不见了,同二姐的死因一样。这还不算,今天李绅从外面回来时,眼神颇有些闪烁,她问他是不是外面又出事了,他只闭着嘴不说,但是从他的神态,臻儿便能猜出一二,定是又有女人被扒皮了,他未免自己害怕,所以将这事瞒着她。
段臻儿定睛看着远方,看来六年前杀死二姐的凶手又到汴梁重新作案了,她原以为新安发生的那件事情只是个例,没想,他这么快就流窜到汴梁来了,还一下子就杀了两个人。
他到底是何人,为什么如此胆大包天,敢六年之后在门庭若市的京城重新作案?这种行为,简直就是对官威的公然挑衅,还是说他自信有这个本事,能在府衙的严防死守下轻易脱身。而且就目前的情势看,那人显然还未被抓住,要不然姐夫也不会整日不着家门,一直在外面巡视,可是,这堂堂汴梁城,大宋繁华的东京,他一个杀人无数的凶手,又能藏到哪里去呢?
想到这里,段臻儿心里乱的不行,心急气躁,脑门上也浮起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她索性站起身,走到水盆旁边洗了把脸,刚准备擦干净,却猛然瞥到院中多了一道人影。
她心里一惊,口中脱口而出两个字,“大姐。”
那人没有回应,一步步的朝窗台处走来,走到了窗口,段臻儿看清楚了她原来是今天被李绅救下的那个小丫头,这才缓了口气,“是你啊,身体感觉好些了吗。”
小丫头脸皮没动,语气也僵直的很,“多谢小姐关心,我身体已经无碍了。”
说完,她便径直走进段臻儿的闺房里面,拿起她桌上那些精美的珐琅彩胭脂盒把玩。
段臻儿没把她的唐突放在心上,一个逃难来的小丫头,不懂规矩倒是也正常,所以她笑了笑,“你喜欢这些胭脂水粉吗?这都是我们家里产的,我平日也不用,只是放在这里摆个样子,你若想要,就送给你好了。”
那小丫头梗着脖子,从脸上渗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她看着段臻儿,笑意越来越浓,“这些东西,还真是入不了我的眼,我这里倒有样好东西,可以让姑娘试上一试,用了它,你就会知道,你们家出的这些胭脂水粉不过是些拿不上台面的俗物。”
段臻儿被她说的一怔,心想这小丫头口气倒是不小,他们玉春林怎么说也算得上全国数一数二的香粉铺,怎么到她这里,就变成上不得台面的垃圾货了,不过,她到不动怒,只冲她伸出一只手掌,“姑娘若真有好东西,也拿出来让我见识见识,臻儿见识浅薄,到真想看看姑娘那里有什么宝贝。”
“真的要看?”
她说这四个字的同时,眼底闪过一抹别有深意的光,这光让段臻儿心里猛地一紧,不过,说出的话已经难以收回,她将手掌又朝前伸了伸,“还请姑娘不要深藏若虚。”
------------
第二十五章 水粉
}e/i
q
k\i)zv=
k2m>头一双眼睛盯在段臻儿身上不动,手却一点一点的蹭到身后,从腰间摸出一个酒葫芦出来。
段臻儿见她一个逃难来的小丫头竟然随身携带着一个酒葫芦,不禁有些讶异,刚想问些什么,那丫头却摇了摇葫芦,猛地拔下了塞子,轻轻的在掌心磕了一磕,从里面倒出一堆白色的粉末来,随后,她将那葫芦重新挂回腰间,将粉末在掌间一搓,便冲着段臻儿走了过去。
“这就是你的你的香粉?”
段臻儿看得愣了,她还从未见过有人将香粉装在喝酒的葫芦里,她看着那丫头越走越近,身子不由自主的朝后歪了歪,毕竟是抹在脸上的东西,毕竟这个人她今天是第一次见,若说她全然不在意,全然的信任她,那是不可能的。
院门处传来仆人们的走动声,小丫头略朝后撤了一下,“姑娘嫌我脏?”
段臻儿见她脸色沉了下来,赶紧摇手否认,“哪儿能呢,没有的事,”她看着她手心里那堆细细的粉末,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笑着说道,“那那姑娘就让我试试吧。”
门外的脚步声渐远,四周又重新陷入了一片寂静中,只有两个年龄相仿的姑娘彼此对视着,一个面容干净懵懂青涩,另一个的脸上则混杂着贪婪和凶狠,只不过段臻儿年龄尚小,又从未见识过人间的险恶,所以即便觉查出了一丝不对,却仍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身处险境。
两只胳膊慢慢的伸向前,探往段臻儿洁白无瑕的脸蛋,再有一点,就可以触到她的皮肤了
“啪嗒。”
桌上的梳妆盒不早不晚,就在这一刻弹开了,里面红光微动,将镜面都映的红彤彤的。
两只手臂像被烫到了似的,猛地缩了回去,那小丫头充满警惕的看着那只精巧的梳妆盒,它里面装着一个红线织成的项圈,项圈上挂着的,是一枚金光闪闪的麒麟。
段臻儿没有留意到她突然变色的面孔,径自走到桌边,将盒子拿起来,“奇怪,怎么自己打开了,”她说着将项圈拿在手里,冲小丫头笑道,“这是我那小外甥的东西,他洗完澡后忘记带了,我就先帮他收着了。”
“姑娘先歇着吧,我突然觉得有些累了,明日再为姑娘试粉。”小丫头行了一礼,看也没有再看段臻儿一眼,急匆匆的走出了屋子。
段臻儿看着她的背影,摇头笑道,“真是个急性子的人,做什么都这么风风火火的。”说完之后,又深深呼出一口气,“这样也好,她那酒葫芦里的香粉,我还真有些不放心,若真的涂到脸上,伤了皮肤可就不大好了。”
***
程牧游刚走进程府的前堂,就看到他大哥程秋池坐在桌边,旁边还放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水。
“大哥这是在等我?”他笑着在桌边坐下,拿起那碗汤水一闻,“安眠补养汤,乌鸡鸭肉鸡血藤,对我这个熬了几夜没睡的人来说是最好不过的补品了,多谢大哥。”
程秋池没理会他的恭维,“这是父亲专门让人给你熬制的,我怕他为了等你身体受不住,所以才代劳的。”
程牧游知道他还在为王继勋一事生气,于是陪着笑脸说到,“那件事好在有惊无险,皇上也没有因此而责怪父亲,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程秋池鼻子里哼了一声,“现在没事不代表以后没事,面子上没事也不代表皇上心里没事,你明知道王继勋是什么人,怎么还敢如此”
程牧游知道再说下去又不知道要被教训多久,连忙示弱,“是我的错,我初入官场,什么规矩都没摸清楚就莽撞行事,连累了父亲和大哥,现如今真是后悔不迭,”见程秋池面色稍缓,他忙陪着笑,“不过大哥,今天我是真的乏了,想回房歇着了,你大人大量,就饶了我这次吧。”
程秋池瞥他一眼,见他眼窝深陷,脸色苍白,也不好再多说什么,“赶紧把这碗汤喝了,早点歇着去吧,你若累出病来,还得让父亲为你操心。”
程牧游听话的端起汤碗,刚喝了两口,又将它放下,“对了,大哥,你和父亲是否认识一位叫何胥的人?”
程秋池盯着自己的鞋尖,“何胥?”
“他是禁军步军的首领,这次因为这几起案子,我和他见过一面,不过他似乎对我有成见,言语上颇挑衅之意,我左想右想都想不明白,我同他到底是何时结下了仇怨,所以便想问问大哥,是不是我们程家与他有什么过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