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鬼事——沧海一鼠
时间:2018-12-24 09:21:54

    头几日,那中官倒也处理得挺好,毕竟这差事再简单不过了,只需要他坐在龙椅上,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说,连偶尔打个盹都无人发现。
    可是到了第五日,却出了岔子。
    那天和今天一样是个雷雨天,铜钱大的雨点打在瓦檐上,整座正殿被砸的“咚咚”作响,朝臣们的声音亦被这鼓噪的声响所淹没,什么都听不清楚。
    可是那中官是个心大的,在这种环境下还斜靠在龙椅上面,睡得涎水横流,就差在朝堂上打起呼噜来了。
    “轰隆。”
    一道响雷在正上方炸开了,终于惊醒了梦中人。他吸溜着口水坐直身子,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刚想听听大臣们都说到哪里了,却发现头顶有个白色的东西在摇来晃去,一边晃一边还对他发出“嘻嘻”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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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流言
    一开始,那中官以为自己尚在梦中,只微张着嘴,痴痴傻傻地盯住上方那个白影不动。
    可是没过多久,那串白影忽的变长了,竟一下子从房梁处落到了他的鼻尖上方。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看清楚,它们是一串小人儿,一个连着一个,有的正立,有的倒立,彼此抓着帽檐儿脚尖儿,从房梁直坠下来,嬉皮笑脸的盯着他看。
    见到此等怪异的景象,那中官吓得腿脚发软,差点将尿撒在龙椅上,不过就在他即将尖叫出声的时候,那串怪异的小人儿却突然不见了,他面前,只有两片金黄色的帷帐和帷帐外面大臣们模模糊糊的影子。
    他哆哆嗦嗦的四下观望,目光从房顶落到龙椅四周,甚至跪在地上朝龙椅下方那个逼仄阴晦的角落中看了半晌,可是都没有找到那些个怪异的小人儿。到了最后,他甚至以为刚才只是自己做的一场古怪的梦境,紧绷的神经也渐渐舒缓下来,虽然心还是提着,但是身子已经重新坐回到龙椅上,斜斜靠着椅背,强令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那似乎永远也启奏不完的国事上。
    大雨还在没头没脑的下着,砸在廊檐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声响。
    可是,在这首杂乱的奏鸣曲中,却夹杂着另外一种声音,尖细、悠远,带着几分悲凉,瞬间就将人们的思绪拖拽到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空间。
    并不只他一人听到了这个声音,因为帷帐外那些本还在唇枪舌战的大臣们也停止了争辩,一个接一个的将目光投向大殿外面,寻找着声音的来源。
    “咔”
    一道耀眼的闪电把天空和殿外的汉白玉石阶照得通亮,就在这片稍纵即逝的明亮中,一队白衣白帽及膝高的小人儿鱼贯从殿前走过,它们手上没有任何乐器,可是送丧的鼓钹声却冲破雷雨,混杂在幽幽的哀鸣中,落到每个人的耳中。
    它们身上的穿着,分明就是出殡时的服饰,白衣白裤,帽子又尖又直,立得老高,即便在风雨萧条中,依然闪着令人心惊的寒光。
    闪电逝去,紧接着是一声响雷,惊雷滚过天空后,那支送殡的队伍却忽然不见了,它们就消失在群臣的众目睽睽下,消失在殿外交杂的风雨中。
    就在所有大臣都被吓得呆若木鸡,不知所以的时候,帷帐后面忽然传来一声细长的尖叫,紧接着,一个穿着黄袍披头散发的身影踉踉跄跄的从帐内冲出来,不顾凄风苦雨的侵袭,一路跑到大殿门口,跪在那队小人儿消失的地方,不住的磕着头。
    “陛下,奴才错了,奴才不该冒充陛下,不该把您埋在床下,请您原谅奴才吧”
    ***
    赵朗和赵康同时将目光聚到赵泽平的脸上。
    “计谋被识破,朱温已死的事情大臣们就都知晓了,可是据我所知,最后还是那朱友珪做了皇帝,这又是为何呢?”
    赵泽平一笑,“朱温的死讯虽然传了出去,但是毕竟晚了一步,因为朱友珪已经将朱友文一家全部斩杀,连孩童都没有放过。朝中重臣们见朱友文已死,宫城又被朱友珪手下的禁军包围,便只好俯首称臣,拥护他做了梁帝。”
    赵康上前一步,“后来就相安无事了吗?那些怪物没有再出来过?”
    赵泽平眉毛一挑,目光炯炯的望着他,“无事?他弑父杀兄,怎会落得好下场。”
    朱友珪即位后,虽然大量赏赐将领兵卒以图收买人心,然而很多老将还是颇为不平,而朱友珪本人又荒淫无度,因此人心沸腾、民怨四起。而怀州龙骧军三千人,劫持其将刘重霸,占据怀州,声言讨贼。
    一时间,大梁的局势岌岌可危,颇有风雨飘摇之像。
    可是,这还不是最困扰朱友珪的,他最难以忍受的是自登基以后,他一个好觉都没有睡过。
    不,这么说有些过于轻描淡写,应该说自从登基以来,朱友珪从未合上过眼睛。
    这倒不是因为国事烦忧,而是因为每到夜里他躺下之后,便会听到床底下有人在用指甲划着床板,滋滋啦啦,一下接着一下,声音虽不大,但却像有人在用锯子锯他的脑袋似的,又疼又钝,每锯一下,便将他吓得弹跳一下,根本无法安眠。
    可是这事怪就怪在,这声音只有他一人听得到,侍寝的妃嫔和伺候的宫人们谁也没听到过这个诡异的声响,所以朱友珪便愈加认定是那被他杀死藏在床下几日的父皇怨气未消,回来向他寻仇了。
    于是他不得不换了寝殿,住到别处,可是不管他住到哪里,也无法摆脱掉它。那声音却如影随形的跟着他,每到他躺下时,便会慢悠悠地钻进他的脑袋,像是从地底下爬出来的一般。
    如此折腾了半年有余,朱友珪终于撑不住了,你们想啊,任谁半年时间不睡觉,估计都会崩溃了。所以在乾化三年正月,他在朝臣们的建议下,于洛阳南郊设坛祭天,并找来了高僧法师念经祝祷,希望能借此驱邪避祟,使妖异不敢再近身。
    可谁知祭祀当天却出了岔子,朱友珪手中的香竟然几次三番被阴风吹灭,不仅如此,香灭之后,祭坛上面忽然多了几个一身素白的小人儿,它们带着尖尖的帽子,冲早已吓得魂不附体的朱友珪幽幽的笑着。
    此事之后,朝堂之中便流言不断,大家都在传,说这朱友珪靠弑父杀兄登上皇位,所以才被阴魂纠缠,而那些怪异的小人儿均是一身孝服,更意味着朱友珪阳寿已尽,没有几日可活了。
    “我记得,朱友珪就是死于乾化三年,看来这些流言倒也不算是空穴来风。”赵朗缓缓说道,“只是,他真的是被朱温的冤魂所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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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童谣
    赵泽平摇微微一笑,“据史书记载,乾化三年,朱温的外孙袁象先、女婿赵岩、第四子均王朱友贞与将领杨师厚等人密谋政变。同年二月,袁象先首先发难,率军数千人杀入宫中,朱友珪与妻子张皇后跑到北墙楼下,准备爬城墙逃走未成,于是命亲信冯廷谔将他自己以及张皇后杀死,随后冯廷谔也自杀而死。朱友贞即位,是为后梁末帝。朱友贞即位后,恢复朱友文的官职和爵位,追废朱友珪为庶人。”
    赵康疑道,“只是这样?”
    赵泽平背手走到门前,望着外面飘摇的雨丝,轻声说道,“据说,袁象先去查看朱友珪的尸首时,发现他的脖子被整个切开了,只连着一点皮肉,鲜血四溢。而就在他命令属下将尸首抬走的时候,却见那伤口处在轻轻的蠕动,那些士兵们下了一跳,以为他尚未死绝,刚想再补上一刀,忽见一双又小又白的手从朱友珪的脖子里伸出来,然后是头和身子”
    赵康吃了一惊,“丞相的意思是,朱友珪实际上是被那些披麻戴孝的小人儿所杀?”
    赵泽平面容严肃,“这些不过是民间的传言,没有实据可考,我也从未放在心上,不过晋王今日竟然在宫中亲眼看到了这些邪物,可见这些传说也并非都是妄言,我倒也不得不信了,只是”他似乎面有为难之色,砸吧了一下嘴,看着屋外轻轻摇头。
    “丞相有话不妨直说。”赵朗看出他的犹豫,柔声询问道。
    赵泽平鞠了一躬,“陛下,那些妖异虽说是为朱温报仇而生出来的,可是,它们披麻戴孝,而且还令朱友珪惨死臣惶恐,总觉得它们出现在宫城乃不祥之兆。”
    听闻此言,赵朗低头思忖了半晌,又冲赵泽平说道,“丞相可有何高见?”
    赵泽平摇头,躬身道,“请陛下恕臣愚钝,臣对神鬼之事知之甚微,实在想不出什么应对的法子,除了能请来大相国寺的高僧到宫中为那朱温的冤魂念经超度,也别无它法了。”
    听他这般说,赵康忍不住走上前来,“皇兄,都说那钦天监监正林镜隐不仅通天文,知水利,而且对玄学道法也颇有见解,为何不让他来试试?”
    赵朗看他,嘴角溢出一抹淳厚的笑意,“镜隐确实古灵精怪,鬼点子最多,只是他今日一早便去了洛阳,要过一个月左右才能回来,所以此事是指望不上他了。”
    ***
    兰薰是在袅袅的经文唱诵声中醒过来的,她刚一睁眼,便看到眼含热泪站在一旁的云锦,不禁心头一热,强撑着坐起来,伸手抓住云锦的胳膊,带着哭腔问道,“云锦姐姐,我还没死是吧?还没被那些腌臜东西抓走对不对?”
    云锦连忙按住她的肩膀,示意她躺下,柔声说道,“兰薰,别怕,一切都过去了,你现在就安心歇着,什么都不要想便是。”
    兰薰犹疑着点点头,可是忽然,她又爬起来看向窗外,“云锦姐姐,外面怎么有念经的声音?”
    云锦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怕,“今天这件事不禁惊动了晋王,还惊动了皇上,所以皇上
    便请了大相国寺的高僧来宫里做法事,希望能超度亡魂,驱走妖孽。”
    听到这话,兰薰心里自是一紧,她朝云锦身边凑了凑,小声说道,“姐姐,那你可知道我们今日碰到的那些东西是什么?”
    云锦神色一滞,旋即紧紧盯住兰薰,口中急问道,“快告诉姐姐,后来到底发生了何事?”
    兰薰咬住嘴唇,大眼睛中满是惊恐,喃喃说道,“我跑出长廊后,它们便一直跟在我后头,不紧不慢的,排成一排,一边追我一边还唱着首歌谣。我当时吓疯了,什么听不清楚,只想着逃跑,可是它们就那么一遍一遍的唱着,声音尖地吓人,后来我便从杏岗上滚下来,什么都不知道了。可是不知不觉的,这首歌谣却印在了我心里,刚才我在睡梦里,满脑子都是这首歌,不过直到醒来之前,我才把那些字拼凑起来,想明白这歌谣唱得到底是什么”
    云锦打了个哆嗦,“那歌谣唱得是什么?”
    兰薰忽然抓紧她的手,“我不敢说,云锦姐姐,若那歌里的事情真的应验了,我是要掉脑袋的。”
    云锦心里那股子不安越来越浓,不过她还是安慰道,“不会的,我们跟在皇后娘娘身边这么久,何时见她惩治过一个宫人?你就放下心,把真相一五一十的告诉我,我不会把它告诉别人的。”
    兰薰犹豫了一会儿,终于点点头,不过眼中的恐惧却越来越浓了,她看着云锦,轻声说道,“它们是这么唱的:千里草,何青青,十日卜,不得生”
    云锦一愣,脱口而出道,“这是汉朝时,民间诅咒董卓早亡的童谣”说到这里,她忽的捂住嘴巴,少顷,手缓缓从唇边滑落,轻声道,“兰薰,我觉得此事关系重大,还是应该将它告诉皇后娘娘的好。”
    兰薰没有说话,只用一双清澈且无辜的大眼睛盯住云锦,过了一会儿,她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点头道,“现在天色已晚,娘娘怕是已经睡下了,明日一早我便将此事告诉她。”
    ***
    月光微茫,天与地之间像隔着一层薄雾,撒落满室的清冷。
    兰薰就是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突然清醒过来的,她睁开双眼,屏住呼吸静静地在黑暗中听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将紧的发麻的胸口彻底放松。
    还好,这里是安静的,虽然静的有些反常,但是总比梦里那个可怖的声音要强多了。
    刚才在梦中,她听到自己的床板下面持续传来一阵阵刮擦声,就像有人在用又长又粗的指甲划着它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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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风水
    想到这里,一道冷汗顺着兰薰的脊梁骨滑下,她哆哆嗦嗦的钻进被窝,用布衾将自己浑身上下裹得紧紧的,想以此来抵御恐惧的侵袭。
    不知过了多久
    “嗞”
    一个她最不想听到的声音终于还是不请自来了,原来它一直在床下潜伏着,从未离开过,只是刚才,连她自己都以为那只是梦中的异动。
    兰薰哭了,却因为害怕而只敢小声啜泣,生怕自己的哭声引来床下更激烈的回应。
    可即便她一忍再忍,下面的刮擦声却没放过她的意思,越来越大,越来越密,连床板都被它带动得“咯吱咯吱”作响。
    终于,兰薰觉得自己不能再坐以待毙下去了,她下定决心,猛地将蒙在头上的布衾掀开,却在探头出去的那一刻,与上面一双细长的、如毛笔勾画出来一般的眼睛正正对上了。
    ***
    “云锦姑娘,你还是不要进去了”守门的内侍看着云锦,面上颇有为难之色,“我会好生照顾兰薰姑娘的,可是她现在这副模样,我怕会吓着你。”
    云锦乞恳道,“是娘娘让我来的,我就进去看她一眼,也好回去向娘娘复命。”
    “可是她昨晚疯了半夜,我们几个人好容易才追上她,千辛万苦地把她弄进屋里,我怕她会伤着姑娘您呐。”
    云锦一怔,眼眶登时红了大半,“你的意思是兰薰她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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