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珏大手一挥,“这些都是几百年前的事了,还提它作甚。”说完,他眼角一斜,看到程牧游大腿上的那个伤口还在汩汩朝外冒着鲜血,遂将那只又细又长的骷髅手覆了上去,又用嘴对着手背吹了一口白气。
手挪开时,伤口已经完全长好,就连被锐石戳破的裤子都完好如初。
见状,程牧游又惊又喜,忙立起身冲他行了一个大礼,真心实意道,“阁下大恩,在下实在不知该如何报答,将来若有用到在下的地方,定会倾尽全力,万死不辞。”
听到这句话,崔珏空洞的眼睛里闪过一道微光,他轻轻弯下腰,伸手将躬身行礼的程牧游搀扶起来,看着他缓缓道,“如今,我还真有一桩难事,这件事,只有你能帮得上忙。”
程牧游心头掠过一丝讶异,与此同时,一股极其不好的预感忽然填满了他的胸腔,把他憋得有些透不过气来。
他垂头思忖再三,终于又一次望向崔珏那张有些诡秘的脸,轻声道,“阁下乃神官,还能遇到棘手之事?”
崔珏朗声大笑,“人间有难断之案,鬼界亦如是。我主管冥司,为天下鬼魂之宗。凡生生之类,死后均入地狱,其魂无不隶属于我管辖,以生前所犯之罪孽,生杀鬼魂,处治鬼魂。阳司亲属如有为阴间鬼魂超度赎罪者,亦由我决断赦免,发送鬼魂受炼升天。这些案件数量庞大也到罢了,但凡中间出点差池,判错了案,把好人当成恶人处断,后果可就严重了。”
程牧游频频点头,顺着他说道,“当年阁下之所以被选为冥界判官,想必也是因为您处事公正不阿,从不犯错,所以才能胜任此职。”
闻言,崔珏长叹一声,摇头道,“可惜,我任期已到,不出几日便要到天界履新,这判官之位到时便要空悬,你说我怎能不焦虑万分。”说完,他便又斜了程牧游一眼,从没有眼珠子的眼眶中闪出两点绿光来。
到了此刻,若再听不懂他话中的深意,那程牧游可当真就是个傻子了。不过,他还是佯作镇定,慢悠悠笑了两声,轻声道,“我听人说,地府设有七十五司,各司分别承担收捕、追逮鬼魂,关告鬼魂出入之职能。想必这些衙门里亦是人才济济,从中选出下一任人选,应该不难。”
此话一出,周遭顿时安静下来,程牧游能感觉到冬日的狂风像尖刀似的从自己脸上刮过,却听不到半点风声,就连头顶的一根树枝被狂风迎面折断,也没发出半点声响,悄无声息地落到旁边的雪堆上。
身边的一切像是凝固了,程牧游只能感觉到自己被一道冷冷的目光罩住,他在审视自己,一遍又一遍,恨不得把他的五脏六腑剥出来仔细查看。
俄顷,崔珏终于说话了,声音又沉又哑,带着一股不容反驳的气势,“程牧游,你是个聪明人,就不要在我面前装傻充愣了,那个蒋惜惜,可是等不了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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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威胁
雪已经停了,上方只有一轮圆月,将万物的影子投射在地上。
可是,那个人的影子却不在这里,或者说,他根本没有影子,月光正融融穿过他的身体,把一层轻纱盖在程牧游的身上,给他带来一股比冰雪还要冷的寒意。
“敢问阁下高姓大名。”
过了许久,程牧游终于下定决心,望向那人的脸庞,徐徐问出这句话。
此话一出,他却怔住了,因为他看到了那个人的脸:皮肉全无,眼鼻处是三个黑乎乎的洞,牙齿倒还健全,白灿灿的,趁着脸上那层幽幽的绿光,触目惊心。
仿佛看出了程牧游的惊恐,那个人忽然“桀桀”地笑了,与此同时,他伸出一只同样只剩下白骨的手臂,一把抓住程牧游的衣领,把他拎出了墓坑。
“程牧游,郑州荥泽人,善医术,历权知新安府职。廉洁公正、立朝刚毅,不附权贵,铁面无私,断讼执法明敏正直,敢于替百姓申不平。我崔府君倒是没看错你。”
那个自称崔府君的男人用一双黑洞似的眼睛盯视着程牧游,脸上带着些许赞赏,些许欣慰。不过这些表情旁人是看不出来的,一只骷髅罢了,他的喜怒哀乐,表现在脸上,只不过是颌骨和颧骨的相互摩擦,除了让他看起来更加怪异,什么也传达不出。
程牧游勉强维持着冷静,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个一身官袍的骷髅人,轻声道,“崔府君?难道阁下是崔判官崔珏?民间皆传你昼理阳间事,夜断阴府冤,发摘人鬼,胜似神明。还说你身着红袍,左手执生死薄,右手拿勾魂笔,专为善者添寿,让恶者归阴。当年唐太宗因牵涉泾河老龙一案,猝然驾崩,前往阴司三曹对质。你不但保护唐太宗平安返阳,还私下给他添了二十年阳寿,崔府君也因此名声大震,百姓在多处立庙祭祀,此庙,被称为广泰庙。”
说到这里,他微微皱起眉头,叹了一声,“没想到,你竟然并非虚构?对了,迅儿说他曾在新安府的案宗室见过你,可见,你早就盯上我了,只是不知阁下为何要到新安来,又为何要救在下于危难?”
听他说完,骷髅人却不正面回应,只自顾自说道,“董家的案子曲折复杂,那藤壶又狡诈多端,你却能抽丝剥茧,寻得真相,实乃世间难得。我亦看过你断过的其它几起案子,也都是险中求胜,最终将那些恶人绳之于法,就算换做崔珏当年,也不一定能胜过你。”
程牧游被他说得有些难为情,刚想起身行礼,怎奈腿伤严重,只得坐着冲他行了一礼,道,“崔府君过奖了,阁下一生为官清廉,政声斐然,上为朝廷解忧,下不负百姓厚望,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所以才能赢得百姓的感恩和敬仰。阁下临终前留下的《百字铭》,在下亦从小诵读,感念颇深”
崔珏大手一挥,“这些都是几百年前的事了,还提它作甚。”说完,他眼角一斜,看到程牧游大腿上的那个伤口还在汩汩朝外冒着鲜血,遂将那只又细又长的骷髅手覆了上去,又用嘴对着手背吹了一口白气。
手挪开时,伤口已经完全长好,就连被锐石戳破的裤子都完好如初。
见状,程牧游又惊又喜,忙立起身冲他行了一个大礼,真心实意道,“阁下大恩,在下实在不知该如何报答,将来若有用到在下的地方,定会倾尽全力,万死不辞。”
听到这句话,崔珏空洞的眼睛里闪过一道微光,他轻轻弯下腰,伸手将躬身行礼的程牧游搀扶起来,看着他缓缓道,“如今,我还真有一桩难事,这件事,只有你能帮得上忙。”
程牧游心头掠过一丝讶异,与此同时,一股极其不好的预感忽然填满了他的胸腔,把他憋得有些透不过气来。
他垂头思忖再三,终于又一次望向崔珏那张有些诡秘的脸,轻声道,“阁下乃神官,还能遇到棘手之事?”
崔珏朗声大笑,“人间有难断之案,鬼界亦如是。我主管冥司,为天下鬼魂之宗。凡生生之类,死后均入地狱,其魂无不隶属于我管辖,以生前所犯之罪孽,生杀鬼魂,处治鬼魂。阳司亲属如有为阴间鬼魂超度赎罪者,亦由我决断赦免,发送鬼魂受炼升天。这些案件数量庞大也到罢了,但凡中间出点差池,判错了案,把好人当成恶人处断,后果可就严重了。”
程牧游频频点头,顺着他说道,“当年阁下之所以被选为冥界判官,想必也是因为您处事公正不阿,从不犯错,所以才能胜任此职。”
闻言,崔珏长叹一声,摇头道,“可惜,我任期已到,不出几日便要到天界履新,这判官之位到时便要空悬,你说我怎能不焦虑万分。”说完,他便又斜了程牧游一眼,从没有眼珠子的眼眶中闪出两点绿光来。
到了此刻,若再听不懂他话中的深意,那程牧游可当真就是个傻子了。不过,他还是佯作镇定,慢悠悠笑了两声,轻声道,“我听人说,地府设有七十五司,各司分别承担收捕、追逮鬼魂,关告鬼魂出入之职能。想必这些衙门里亦是人才济济,从中选出下一任人选,应该不难。”
此话一出,周遭顿时安静下来,程牧游能感觉到冬日的狂风像尖刀似的从自己脸上刮过,却听不到半点风声,就连头顶的一根树枝被狂风迎面折断,也没发出半点声响,悄无声息地落到旁边的雪堆上。
身边的一切像是凝固了,程牧游只能感觉到自己被一道冷冷的目光罩住,他在审视自己,一遍又一遍,恨不得把他的五脏六腑剥出来仔细查看。
俄顷,崔珏终于说话了,声音又沉又哑,带着一股不容反驳的气势,“程牧游,你是个聪明人,就不要在我面前装傻充愣了,那个蒋惜惜,可是等不了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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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阵
这话刚说出口,他忽然觉得腰间一紧,低头看时,却发现一根红丝缠上他的腰身,在蹀躞上打了个漂亮的结。
“这是彼岸花的花瓣,我们那里,到处都是这种花,此花开在彼岸,花开不见叶,有叶不见花,花叶两不见,生生相错。程牧游,从此,你便要放下世间种种,做一个不被七情六欲所扰铁面无私的阴曹判官。”
说完,崔珏便拉动红丝,牵着他朝前面走去。
这一牵一动之间,程牧游便觉得眼前的景物有些不对劲了,虽然周围还是一片茫茫雪原,可是,那雪地上忽然多了许多道影子,他们是透明的,一眼望去便能穿透其身体看到别处。不过,他们却目标坚定地朝前走着,步伐缓慢,却朝着同一方向,仿佛那里是他们最后的归宿。
那里也是自己的归宿吧,从此,世间便再没有他这个人,地府,却多了一位新任判官。
可是,纵然他能掌管生死,令众鬼惧怕,却再也不会感受到世间真情,迅儿、惜惜,还有她,终归是要与自己相隔两岸了。
“程牧游,他让你走,你便跟着走吗?”
背后忽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与此同时,那些白影倏地不见了,他发现,自己脚下是被冻得硬邦邦的冰雪,虽然寒冷,却在月下泛着点点白光。
程牧游心中一喜,连忙回头,他看见,晏娘站在数尺之外的一块高地上,身后跟着迅儿和右耳,还有一个自己不认识的男子。
“爹爹,你不能跟他走,他是崔府君,你这么走了,便再也见不着迅儿了。”
迅儿焦急地朝他喊着,若非被那个陌生男人紧紧拽住,他早就朝他父亲奔过去了。
“迅儿,你要听晏娘的话,”程牧游的声音忽然有些发颤,他看着迅儿,又慢慢将目光移到晏娘脸上,“我只能跟他走,别无选择,不过能再见你们一面,我已经知足了。”
可话音刚落,一张闪着银光的手帕忽然飞到了他的头顶,它飞快的旋转,越胀越大,如一只温柔的手掌,将他轻轻卷起,朝晏娘的方向拉动过来。
站在前面的崔珏当然不愿放人,他也同时牵动红丝,把程牧游朝自己这边拉扯。
两股力量同时发动,程牧游便悬在半空,忽左忽右,看得迅儿焦心不已,咬着牙握紧拳头,恨不得自己也能出一份力上去。
双方僵持不下,一时间难分伯仲,见状,晏娘朝身后瞟了一眼,右耳和孔周便同时腾起,一人伸爪,一人持剑,朝崔珏的方向跃去。可是他们还未接近他的身体,就忽然被一支判官笔挡住了去路,那笔的笔杆是朱红色的,短小精悍,看起来只比筷子长那么一点。
可是它在空中转了几圈后,笔身却忽然暴长至三尺来长,笔头尖锐的如同钢针,紧贴着右耳和孔周的腰部擦了过去,若非他们两人反应及时,可能瞬间就被这杆笔一分为二。
两人被它这么一挑,重心不稳,从半空摔倒地上,想再攻过去,却被晏娘喝住了,“小心,这法器看起来凶悍异常,别被它伤到了。”
孔周和右耳只得退回来,晏娘则眉头紧锁,目不转睛地看着那根还在旋转的半人多长的毛笔,手下的力度又加重了一点,希望能把程牧游拽到自己这边来。
可是判官笔攻击完右耳和孔周之后,并没有要停歇下来的意思,它冲着程牧游直飞过去,笔尖绕着他的身子转了一圈,在手帕上写了一个字。
“这是‘果’字,”迅儿呢喃道,“他是想说因果自有定数,是想告诉我们爹爹他是非带走不可了吗?”
他话还未说完,手帕忽然顺着字痕裂为了几瓣,从程牧游身上徐徐落下,没入雪堆中,消失不见了。
“晏娘,你的帕子也被他”迅儿急得咬住指节,“怎么办,他要把爹爹带走了。”
果然如他所说,崔珏忽的冷笑几声,将判官笔收回手心,又寻衅似的看了晏娘一眼,手重重一拉,牵着程牧游继续朝前走去。
不远处,忽然出现了一条雾气森森的青石板路,凹凸不平,嵌满了大大小小的脚印,有的是属于人类的,有的则是兽类的,更有一些,非人非兽,辨别不清到底是什么。路的两旁,栽种着大片大片的彼岸花,如同一片熊熊燃烧的火海,妖冶又诡异。
“这是黄泉路,不行,不能让他们过去,走上这条路,他就真的回不了头了。”
晏娘的声音抖了一下,她看了右耳和孔周一眼,冲他们略一点头,三人便同时起身,欲冲程牧游追过去。
可是,她的手却忽然被迅儿拽住了,他仰脸看她,大眼睛里满是早慧的光,“晏娘,我们用八阵图把他困住可好?”
“八阵图?”晏娘随他念出这三个字,俄顷,她眸中忽的掠过一道亮光,面露喜色道,“没错,这里是一片荒地,没有房屋,而且已经被大雪盖住了,造一副八阵图并非难事,迅儿,你不愧为将星转世,危难之时还能想到这样的好法子。”
说完,她便急忙转身对孔周交代了几句,孔周听完她的话,略一点头,随即将承影抛向空中。
承影剑柄朝上,剑锋朝下,以崔珏站立的位置作为圆心,绕着他刻了一幅阵图。它锋锐异常,剑锋方一触到地面,便将下面石头泥土通通撬开,没出一会功夫,一个圆形的八阵图便在崔珏周围徐徐铺展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