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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时辰
冷汗又慢慢爬上金煜的额头,他抓紧纸包,“既然管用,为何他又活过来了呢?”
掌柜的打了个哈欠,“活过来?什么老鼠啊,吃了砒霜还能活?这样吧,要是活了您就再下一次药,我就不信这么厉害的毒还毒不死它。”
说完这句话,掌柜的发现金煜盯着自己,眼神冰冷压抑,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把身上那件棉袄裹紧了一些。
好在金煜没有再多言语,他把几个铜板放在柜台上,一言不发地走出了药铺大门。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掌柜的忽然觉得有些眼熟,他低头盯着算盘想了一会儿,又一次抬起头来,望着那个越缩越小的背影看。
“我是不是见过他?”他自言自语,手指却漫不经心没有目的的拨弄着算盘珠子。
终于,他啧了一声,整个人像被定住似的,不动了没错,他是见过他,不过三年前,金煜还是个孩子,进了铺子,低着头不敢看人,只说家里闹老鼠,要厉害的毒药。他把药给了他,他便从衣兜里掏出几枚黏糊糊的铜板,然后便做贼似的走了。掌柜的怕出什么意外,跑出门去叮嘱他,说那药一定不能让人吃,否则就没命了。他听了,只回头挥了一下手,就头也不回的跑了,比兔子溜得还快。
想到这里,掌柜的笑着摇了摇头“这都三年了,感情他家里的老鼠还没除干净呢。”
金煜这一路上走得如履薄冰,战战兢兢,怀里那包药,像一个随时会炸掉的火炮,搞得他心魂不宁,六神无主,就连落下一片叶子,也会把他吓得一个哆嗦,半天都动弹不了。
他遥记得三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冬夜,他把那包砒霜贴在胸口,贴得纸包都被自己身上泌出的汗水弄湿了。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在回家之后,义无反顾的将那包药倒进金琛常喝的酒瓮里。
其后的几天,金琛便总觉得身体不适,找郎中来看,也只说他是吃坏了东西,开了几副药让他服下了。
可是到了第五天晚上,金琛忽然心腹搅痛,剧烈吐泻,面色青黑,还没等到郎中过来,人就已经不行了。
爹娘哭得肝肠寸断,秀秀更是因为伤心过度,昏厥了过去。只有他,站在角落里,看着逐渐变得僵挺的大哥,一言不发。
他不后悔,在大哥死去后的三年,从未有过一刻感到后悔。因为那个女人,那个自己从小便仰慕的女人,终于又是他一个人的了。
他时常偷偷看她,看她做衣服、生火、煮饭,甚至沐浴
有无数次,他趁人不注意,拿起她的衣物放在鼻尖深深得嗅着,仿佛那是世间最馥郁的香气。
是的,他爱她,从牙牙学语到垂髫之年,她都是他心尖尖上的记忆,虽然这个女人的眼中只有自己的兄长——他们俩一起长大,青梅竹马,而他,不过是他们身后的一只跟屁虫罢了。
所以,在杀死了大哥之后,他从心底感到满足,因为,那个时时刻刻都要插在自己和秀秀之间的人,终于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消失的干干净净,只剩下几抔黄土。虽然这几年,她还忘不了大哥,还惦念着大哥,甚至为了大哥有些癫狂之态,可是,这都无所谓了,人都不在了,她再折腾,再不甘,又能如何呢。
只要把一切交给时间就好了。
然而令金煜没想到的是,大哥竟然回来了,健壮如初,像是从未中过毒一般。
他不甘心啊,眼看自己就要成年了,秀秀又一直未嫁,他也曾明里暗里试探过爹娘的意思,他们似乎也并不是古板守旧之人,没有对他的暗示做出特别激烈的反应。
他甚至开始幻想,自己有一天把秀秀娶进门,从此,便做她堂堂正正的夫君,她,则是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他们鸾凤和鸣、比翼连枝,再不分开。
可是这一切都被金琛的复生彻底打乱了,这几日,他从秀秀眼中重新看到了光芒,这光芒像是活的,在她眼底灼灼生辉,把她整个人衬托的更加美丽了。
他恨透了这两盏光,因为它们只为金琛绽放,只是他,只有他
他恨他
他是个理智的人,理智的近乎冷酷,所以,便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金琛真的死而复生了,即便他活生生的坐在自己身旁,他也不相信。
要印证自己的结论,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用同样的方法杀死金琛。若能活一次,那就一定能活第二次吧,若是活不了,那也正好遂了自己的心愿。
虽然这么一来,秀秀会再伤心一次,可是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这么想着,金煜的脚步忽然坚定了许多,他将那包药又揣紧了一些,大踏步朝前方走去。
夜色越来越浓,月光从云层中透出来,聊胜于无。趁着这点淼淼的月色,金煜看到前面站着两个人影,他们正垫着脚,勾着头,朝河滩的方向看着什么。
金煜本来没打算上前探听,可是侧身从两人身旁经过时,却被其中一人的突然转身撞了一下,怀里的药包掉在地上,发出轻微的一声“啪。”
金煜慌得连忙蹲身拾药,可站起来时,却看到邢叔的脸从黑暗中隐隐透了出来,那张脸上的每一个棱角每一个凹陷都涂满了惊恐。
“邢叔”金煜张口结舌地望着邢叔和站在一旁的邢婶,“这大晚上的,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呢?国均呢?”
邢叔吞咽了一口口水,手朝河滩一指,颤声道,“国均在那儿。”
金煜朝河滩看了一眼,果见一个黑影在河边徘徊,看样子倒真的是邢国均。
“国均去河边做什么?”他心里没来由的一紧。
邢叔瞅他一眼,眼角的余光把金煜吓得猛一哆嗦。
“这几日,他每到这个时辰都会回到那里,你知道吗,三年前,他就是在这个时辰被人给杀死在这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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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河滩
金煜被这番话说得有些糊涂了,他看着邢叔邢婶发灰的脸,压低声音道,“国均为何要到这里来?他都已经死了三年了,难道还想找到证据,揪出凶手”
“你也知道他死了三年了,”邢叔的声音很僵,中间还带着一点颤音,“他既是死了,为何为何还能回来?”
“老头子,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邢婶打断了他,她转而看向金煜,“小煜啊,我听说你哥也回来了,这些日子,你可发现他有什么不对劲吗?”
金煜“咕嘟”咽了口口水,他的嗓子很干,口水卡在嗓子里,让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含混,“不对劲?没没发现啊”
邢婶和邢叔对视一眼,“国均刚回来时也好好的,可是最近几天,他每到这个时辰就迷离恍惚,两个眼睛直直的,谁跟他说话都像没听见似的,还总要到这河边来,也不知道要做啥。”
金煜又朝河滩上那个幽灵似的影子看了一眼,可没想到,邢国均在这个时候正好也转头看向这边,他的眼睛很亮,在夜色的映衬下,泛出两点白光,把金煜吓得打了个寒噤。
可是只瞅了一眼,邢国均就转身朝河道走去,背影很快便被黑夜吞噬了。
金煜把药包又向怀里揣了揣,他本来急着赶路,可是现在,心里忽然动摇了。
“邢叔邢婶,咱们也下去看看吧,国均这样子,我也不放心。”他看向老两口,在他们点头赞同后,便率先朝那片铺满了卵石的河滩走去。
河水像一条油亮的黑缎子,蜿蜒着流向远处,只把一片潺潺的水声带到三人的耳中。
金煜的目光在河滩上扫了几圈,也没看到邢国均的身影,他于是撇下瑟瑟发抖的老两口,朝浅滩走过去。
河水没上了他的脚腕,带来一股刺骨的冰凉,他注视着像镜子一般反光的河面,脑中忽然想起国均说过的话,他说,他死的那天,看到了满天的星光,他还说,这么死去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
国均说这些话的时候,是有几分豁达的,他甚至没去深究是何人杀死了自己,仿佛那些往事他早已看开了。
可是这样的国均,为何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来到这里?他既然已经释怀了,又怎会对自己的死如此执着?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想到这里,金煜忽然觉得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上了,他嘴巴翕动了几下,这才把肚子里的话说出来。
“邢叔邢婶,国均当时到底是怎么死的的?难道真的一点线索都没有?”
“小均当年被找到时,整个脖子都被割断了,就剩后颈一点皮还连着,全身的血都流尽了,真是惨啊。可是官府就是破不了案,他爹最后都急了,还去闹了好几次,可是每次都无功而返,官府的人说了,凶手杀人杀得干净利落,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而且动机不明,所以他们也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可是我和他爹怎么都想不明白,我这儿子虽然从小就顽皮,却不是什么歹人,平日也不与他人结怨,到底是什么人这么狠毒,把他害得得这般惨”邢婶一边感叹一边说道。
金煜注视着河面上自己扭曲的倒影,轻轻道,“我记得当年并未在河滩发现太多血迹,可是国均的血却流干了,婶子,不知道我有没有记差?”
“你说的不错,这也是我们两口子和官府一直没想明白的地方,按说,流了那么多血,地早就该被浸透了,可是国均身下,只有几点淡淡的血迹,并没有”
话刚说到此处,忽听几尺外的河面上传来“扑通”一声,与此同时,一片水花溅落到几人身上,把他们的头发都打湿了。
“谁?是国均吗?”
金煜抹了把脸,冲那个方向吼了一声。
可是,并没有人回应他,河面上又恢复了宁静,波澜不惊,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国均,国均”
邢叔邢婶一边呼唤着儿子的名字,一边也踏进冰凉刺骨的河水中,淌着水朝前走去。金煜跟在两人后面,他看着尾随在邢叔邢婶身后的那一道道水纹,它们像一条条细长的蛇,穿过自己两腿之间,游移着窜向远方。
不知为何,他心里忽然涌进一股浓浓的不安,他甚至有些后悔来到这个河滩,踏进这条小河,因为这河水虽然不深,里面却像暗藏着某种东西,某种他这辈子也不想接触到的东西。
“邢叔、邢婶”他犹豫着呼唤走在前面的两人,“别再走了,前面说不定有暗流,万一陷进去就不好了”
“不行,国均说不定就陷进暗流里了,俺们总不能就这么走了吧。”邢叔头也不回的答了一句。
金煜站住了,现在,河水已经没过他的双膝,他从头到脚都在打着哆嗦,不知是因为冷,还是怕。他情不自禁地抓紧了一直窝在胸口的那包砒霜,力度大的几乎把纸包抓破。
如此这般的站了一会儿,他终于下定决心,不准备再跟着金家老两口以身犯险。他勉强活动了几下被水冻得僵硬的脚趾,缓缓转过身,然后大踏步地朝岸上走去,这次,他的步伐很坚定,溅起的河水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像是在为他的临阵逃脱加油鼓劲一般。
河滩就在眼前,金煜看着上面那些被水流冲刷得黑亮的卵石,步子迈得更急了他要上去,要快些到岸上去,这片河滩太过诡异,国均在这里被人杀了,又活了过来,现在他又一次回到了这里,人却不见了。虽然他没想明白这几件事情之间的联系,可是心里却也迷迷糊糊意识到了什么,可就是这点模糊的神识,也足够让他做一个逃兵,丢下那还站在河水中的老两口,头也不回的逃离这里。
“啪嗒”。
怀里的药包掉在水里,它沉下去,白色的毒药在水里溶解,消失的无影无踪。
与此同时,背后传来邢婶极轻的一声惊呼,“老头子,那那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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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影
她的声音被一阵巨大的水花声湮没了,金煜惊恐地回头,却被迎面扑来的一股河水蒙住了视线。
可是他虽然看不到,嘴巴却品得到,水里那股厚重的血腥味儿在提醒着他,邢家老两口在水里遭遇了什么。
金煜如今什么也顾不得了,他甚至来不及擦一把脸上的血珠儿,就拼命的朝河滩跑去。慌不择路之时,他耳边传来一声痛苦的嘶吼,声音不大,他却能听出那是来源于邢叔的,那个在田间耕耘了一辈子的强壮汉子,如今却像一条被人抓在手心里的蠕虫,无论如何挣扎,也摆脱不了被揉捏成泥的命运。
月牙终于从厚厚的云层中露出脸来,清光照亮了金煜惊恐的脸孔,那张脸上,红与白如此分明,像一张狰狞的面具,遮盖住他心里最后那一点人性。
金煜就这么一路狂奔着来到家门前,他扑在门板上,惊魂未定地吞吐着熟悉的空气。现在,他是如此地渴望着喝一碗秀秀亲手熬的热粥,然后躺倒在自己那张舒适的大床上,拼命地睡过去,把刚才发生的一切,不,把这段日子以来发生的一切全都忘记。
至于毒药,那包他视为和璧隋珠的毒药,早已被他抛到九霄云外,忘得一干二净。他现在心里所想,只有那条猩红的河道和邢叔那声悲惨的嘶嚎。
血
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血呢,把河面都染红了,到处都浮动着咸腥的气味。
除非,那两个人完全被绞成了碎肉,否则,这些血怎么能从那两具已经苍老的躯体内被压榨出来?
金煜脑子一嗡,身体跟着重重一抖,他不敢再想下去,推门便要走进家里。可是腿还未迈过门槛,就又缩了回来,他站在门边,听着里面传出的一阵阵欢声笑语,心里没来由的一紧方才在河滩上他并没有发现国均,那么国均是和他爹娘遭受了同样的厄运,还是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