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婆婆被他逗得哈哈一笑,在他后背上猛地一拍,“我说笑的,你还当真了,就是你当真,人姑娘家也不会当真的,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张睿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偷偷看了君生一眼,只见她还是站在那里,一副淡淡的样子,顿时心灰意冷起来,他又行了个礼,忙不迭的走出院子去了,连盛饺子的碗竟都忘记拿走了。
见他走远了,钟婆婆才又转向君生,“姑娘没生气吧,我方才就是随口说笑,没冒犯到姑娘吧。”
君生连说哪里哪里,她脱下鞋子,交给钟婆婆,钟婆婆接过鞋子,手里的针线飞舞着,一会儿便将那个裂开的口子缝的针脚细密,结结实实。
“婆婆手真巧,”君生将鞋子穿在脚上,在地上走了几步,“根本感觉不出来是补过的,我本以为这鞋子要不得了,这么看来,再穿上一年也不是问题。”
钟婆婆将针线一一收好,轻轻叹了口气,“不是手巧,从小做活做习惯了,想不巧也练出来了,我就是受累的命,没办法。”
听她这么说,君生心里陡然生出几分疼惜来,她坐到钟婆婆身边,看着她满是皱纹的侧脸,轻声问道,“刚才我就一直想问来着,却怕您伤心,”她拉住她的手,“婆婆,您没有孩子吗?为什么一个人住在这么偏僻的地方?”
钟婆婆侧头看着她,“孩子?唉,早就不在了,我总共就养了这么一个,没想到和他老子一样,是个短命鬼。”
君生一时语塞,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抱住钟婆婆佝偻的肩膀,“以后我常来这里看您,可好?帮您种种菜、施施肥,做做家务。”
钟婆婆笑了,“那倒不必了,看你这小手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孩子,让你种菜,还不是给我添麻烦吗?”
君生不好意思的垂下头,“婆婆是不愿意让我来咯。”
“这么如花似玉的一个闺女,能常来看我我当然开心,”钟婆婆笑眯眯的看着她,“不过下次记得不要再把鞋子磨破了。”
君生点点头,“婆婆,我看您的伞做的甚是精致,我想买一把,给我那城里的姊妹也带上一把。”
她之所以这么说,是想找个借口多帮钟婆婆一点,她不好直接给她银子,便只能用买伞的方式来报答她。
“好,好,”钟婆婆把竹篓拿过来,“你挑一挑,看喜欢哪个?”
君生走过去,随便拿了两把出来,刚想掏银子,却又蹲了下去,挑了一把最小的,伞骨最细的拿在手中,“这把是给翠羽买的,她一定会平安回来的,到时候就能同我们一起观雨同游了。”她一边在心里默默的说着,一边将银子放到桌面上。
“婆婆,时候也不早了,我便回去了,等得了空,我再来看您。”君生冲钟婆婆深深的行了一礼,然后踏出门槛走入院中,钟婆婆紧跟在她身后,同她一起来到院里。
“呜呜呜呜”一阵模模糊糊的哭声夹杂在秋风中飘进君生的耳朵,这声音像是从房后的菜地里传来的,听得君生浑身一紧,停住了出门的脚步。
“姑娘,怎么了?”
“婆婆,你有没有听到哭声?”君生回头,望向那片绿油油的菜田,现在太阳已经落了一半,那里面被前屋的阴影遮挡住了,黑漆漆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
“哎呦,我都这把年龄了,耳朵没有全聋就算是不错了,哪里还指望能听得到什么。”钟婆婆跟在身后说道,“姑娘,快些回去吧,别让你爹娘担心了。”
君生点点头,又握了一下钟婆婆长满了老茧的大手,径直朝着小路的方向走去。经过旁边的院子时,她看到张睿正在给一位妇人捶背,两人说说笑笑,很是亲密。像是感到有人在看自己似的,张睿猛然回头,正对上君生的眼睛,他一下子红了脸,胳膊举到半空,似乎想向君生打招呼,可是过了一会儿,又讪讪的放下了。君生冲他轻点了下头,脚下的步子却是不停,她要趁天黑之前赶回新安城,现在夕阳已经坠了大半,她真的是要抓紧时间了。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消失在地平线上时,君生踏进了城门,看着眼前街市灯如昼的景象,她舒了口气。不知为何,这一路上她都心神不宁的,虽然身旁不乏秋游回来的人群,可是却依然心里发毛,背后发麻,因为,从钟婆婆家里出来后,她就一直能听到一种奇怪的声音,像是脚步声却又不像,不远不近的跟在她后面,没有靠的太近,却又不会离的太远。
君生回了无数次头,可是每次都被身后的人遮挡住了视线,只有一次,她在准备转过来时看了下地面,却发现离自己不太远的地方,在数双着急赶路的人腿里面夹杂着四只蹄子,蹄子很大,沾满了泥浆,她回头,它们便立住不动,似乎在故意和她保持着距离。可当她想再看得清楚些时,那些蹄子却不见了,它们似乎隐入了暮色中,和黑暗混为一体,或者这么说,它们本就属于黑暗,只是一个偶然的机会,才来到这不属于自己的世界,来到人间的万家灯火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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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童女
君生现在被灯火包围着,心里也有了暖意,她走到一个岔路口,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先到刘家看一看,问问情况再回家。
刘家住在胡同的尽头,门前有一条长长的石阶,以前她和燕儿来找翠羽时,总是边上石阶边抱怨,开玩笑说这路怎么这么难走,每次都走的腿酸脚麻的,以后再也不来找这个小丫头玩了,可是现在......君生望着刚爬上半空的月亮,心情又低落下来,她轻叹了一声,“翠羽啊,你到底去了哪里,你娘为了你都病了,你一向最是孝顺,所以快些回来吧,还有剪纸,我还没教会你怎么剪七星对月呢,其实它很简单,以你的聪慧,应该一学就会的,到时候你把它贴在窗户上,一定漂亮极了。对了,还有那位张公子,你知道吗,我今天看到他了,他就住在城郊,看起来和你一样,是个很孝顺的人,你若是真喜欢他,我就让我娘跟你娘通通气,让她找个媒人去说一说,没准啊,还能成就你一段好姻缘呢。”
想到这里,君生暗自垂下泪来,她和翠羽自小在一处玩,情同姐妹,现在翠羽突然失踪,她心里的焦躁虽不能对刘家人表现出来,但是却一点也不比他们少的,她只恨自己不是男儿身,否则便能像刘铭一样,和官府的人一起去寻人了。
君生提着裙摆拾阶而上,在走了三四个台阶后,冷不丁看到了一双脚,它们就立在离她不远的台阶上,穿着一双布鞋,鞋底沾着带着草根的泥土,仿佛走了好远的路,才来到了这里。
君生心里“咯噔”一下,抬起头,看到一个人影站在石阶上,正低头望着她。那人背对着月光,所以正面看不清楚,只能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黑影子。
“你......”她一手扶着湿滑的墙面,一手指着上面那个人影,月光将他的影子拉的好长,看起来就像索命的鬼魅,“你……你是谁?”
“嘿嘿,昨日竟是我瞎了眼,没看到姑娘你,那黄毛丫头有什么好的,和你比起来,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有如云泥啊。”
听到这句话,君生大惊,她拔腿就想逃,怎奈双脚软的像棉花,怎么都动弹不得。
那人摇摇晃晃的走下台阶,伸手就朝君生细嫩的脸蛋上探去,君生没料到他会如此大胆,身子向后一仰,脚下一个打滑,整个人就仰面掉了下去。
君生的手胡乱朝前面抓着,然而只有空气从她的指缝中穿过,什么都没有抓住。她闭上眼睛,准备迎来那重重的一击,可身子却没像她料想的那样,摔到凸起的石阶上,而是被一双胳膊轻轻的托住了。
“姑娘的手臂真的好滑,像缎子似的,”那个又尖又小的声音从脖颈后面传来,后又喷出一口热气,深深的嗅了一下她的头发,“嗯,香,香的很,可惜啊,头发不好吃,会噎喉咙,女人的头发又都那么长,一根根拔掉,麻烦的紧。”
君生的眼泪差点就夺眶而出了,但是又硬生生的将它吞了回去,她想起翠羽的头发,又黑又滑,还带着一股好闻的皂角味儿。头发是翠羽最引以为傲的地方,她总是将它编成不同的发式,乐呵呵的来找自己炫耀。
“翠羽......她......她已经......”
“嘿嘿,小丫头味道倒是不错,可是啊,瘦弱了点儿,还没塞满牙缝呢,就吃完了,不过,我现在才知道,童女是最美味的,吃了之后会上瘾,”它的手附上君生的腰部,“你就不同了,鲜嫩多汁,肥瘦相宜。”
话落,他伸出舌头,湿润的舌尖顺着君生的脖子一寸寸的舔过去。
君生很想放声大喊,但是前所未有的恐惧将她的喉咙死死的扼住,让她连一丝气都喘不出去,她只能无助的望着夜空,等待着和翠羽同样的命运。
“砰”的一声,背后的身体猛地朝前扑去,将她丢在石阶上,君生被摔得生疼,但是却不敢动,她的双手死死的抠住身下的石头,生怕自己再被那双手臂抱起来。她看见,有一个桃核在眼前的石阶上滚动了几下,停在额头前方,静止住了。
君生的耳边传来“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声音粗且雄厚,里面还有种又湿又冷的味道,连带着石缝里面的小草都结上了一层冰霜。
她不敢抬头,将身体紧紧的贴在地上,似乎想将身体缩进石头缝儿里一般。
耳旁的喘气声还在继续,君生在心里默数着:一、二、三......想籍此来释放心里的恐惧,她觉得自己的脑子已经快要炸掉了,要不想点什么,恐怕今夜过后新安城中就要多一个疯女人了。
刚刚数到五,喘气声却消失了,随同它一起消失的,还有一直立在她身旁的那个人影。君生眨巴眨巴眼睛,在心里又确认了一遍,直到发现那个人确实不在了,她才哆嗦着站了起来,小心翼翼的朝石阶的尽头望过去。
目及之处,只有一条银色的像尾巴似的东西摆来摆去,就像镶在半空中一般,只一会儿功夫,那尾巴就蹭蹭的朝前移去,遁入了黑暗里。君生又一次揉揉眼睛,这次,她身前就只剩下了那条长长的台阶,什么都看不见了。
她一屁股坐下来,双手捧着脸呜呜的哭了起来,她哭,既为翠羽,也为自己。虽然事情还未明晰,可是翠羽,应该是已经不在了,而杀死她那个男人,不知为何又缠上了自己,以方才的经历看,那男人绝不是个普通人,倒像是个杀人无数的恶魔,被他盯上了,自己还能逃掉吗?
想到这里,君生不禁悲从中来,她靠在墙面上,眼泪像珠子似的成串落下。
“君生,君生姑娘,是你吗?”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窜进耳朵,把君生吓得差点从台阶上滑下来。
她反应了好一会儿,才知道这声音来自于翠羽的哥哥,抬起头,她看见刘铭一脸疲惫的站在旁边,冲自己勉强一笑,“你是来打听事情的进展的吧,先跟我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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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以德报怨
君生站起身,将散落在地上的伞捡起来,同刘铭一起朝刘家走去。她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大哥,你方才走上石阶时,可有看到什么人?嗯......也可能是某种非人的活物?”
刘铭一愣,“君生,我刚才就见你心神不宁的,脸上还带着泪,还以为你是因为翠羽的事急的,难道竟是我猜错了?方才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君生看了看周围,压低了嗓子,“先回去吧,到了家里我再详细讲与你。”
到了刘家,两人看到新安府的那位蒋姑娘也在,她正坐在桌旁,同翠羽的父亲攀谈着什么。见到刘铭和君生进来,她赶紧站起来,大步走到两人跟前,她看着刘铭,“怎么样了?你同史飞史今在枫林里发现什么了吗?可有可疑的人在那附近?”
刘铭摇头叹气,“没有,那树林也不大,我们每一寸土地都查遍了,可是什么也没找到。”
听他这么说,刘春当即就坐不住了,他站起来走到蒋惜惜身边,也顾不得男女有别,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蒋大人,不能......不能就这么放弃寻人啊,那贼人有可能住在别处,也不一定就在枫林附近,你们不能不管我女儿了呀。”
蒋惜惜使劲点点头,“您放心,人一天没找到,新安府就一天不会放弃搜查的,只是现在天色已晚,找人不易,明天一早,我便同他们一起出去,一定把翠羽给您找回来的。”
君生眼圈一红,走上前冲蒋惜惜行了个礼,“大人,小女有要事禀明大人。”
蒋惜惜见她面色忐忑,未语泪先流,不禁吃了一惊,“君生姑娘,你请讲。”
“方才我在刘家门前的石阶上遇到了一个男人,他欲对我行不轨之事,却又不知为何突然间就溜掉了。”说到这里,君生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把自己看到一条银尾的事情说出来,一是当时天色已暗,她怕自己看错了,另一方面,这件事古怪至极,她怕蒋惜惜以为自己在胡言乱语,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你可看清楚他的模样了吗?”
“天色太暗了,我看不清楚,但是,他应该就是昨日我们在枫林中遇到的那个男人。”
“然后呢,他可说了些什么?”蒋惜惜见君生神色不对,着急的催促道。
“他说......”她看了一眼刘春,双手紧握成拳,“他说翠羽已经死了,虽然没有明白的说出来,但是,基本就是这个意思。”
听到“翠羽已死”这几个字,刘春张开嘴发出无声的哀嚎,然后腿一软跌坐到椅子上,刘铭赶紧走过去,又是捶背又是倒水,嘴里追问道,“君生姑娘,你可听仔细了?这话可不能乱讲啊。”
君生刚要回答,翠羽的母亲却突然从内室冲了出来,她披头散发,衣扣都没有系全,早已不似以前干净利索的模样,“是了,是了,我女儿已经不在了,昨晚我就梦到她对我哭诉,说自己被困在一个又湿又潮的地方出不来,回不了家了,我就知道她是凶多吉少了,我的女儿,我的翠羽啊,你死得好惨啊。”她瘫坐在地上,凄凄的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