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人死无知,万事已空,是万万不会再逗留在人间了,哪怕万般留恋也不行。何况,我母亲对这人世,也没什么可留恋的。活人做这些,如我,是因为对母亲的思念,他呢?是为什么?”
管家额头冒汗,这话他如何敢答,过了许久,才听萧玉台道:“还不去备车?”
简直人间天籁!管家忙不迭的跑了。
照他看来,老爷如今仍旧是不知悔改,可几次与这位二小姐打交道,他已经深刻的认识到(比府里的任何一个人都认识的还要深刻),这位二小姐不好惹。不是她身后的忠勇候府,也不是那位清风朗月的白居士,而是二小姐,这位姑奶奶自己,就是顶顶不好惹的。
第二百零九章仙人指路
可惜,老爷不止没有反思自己的所为,还在一味自以为是的忽略,仅仅只看到了忠勇候和白居士。可怜他夹在中间,是两头都没能料理好。老爷嫌弃他办事不利,可二小姐他也万万不敢得罪。
昨夜微风轻雨,柔滑滋润,萧炎与娇美的小妾激动了大半夜,一大早就被蕴珠给叫醒,虽说还有些不精神,但一会儿也抖擞了起来。管家来回话,都已经安排好了,他便急忙策马出门,事先到山上准备一番。
萧玉台和白玘坐着马车到了半山,就因为路滑而停了车。
车夫苦着脸道:“二小姐,昨天下了小雨,这段路本来就在重新修缮,现在更滑了,马车恐怕不太好走。”
萧玉台刚跳下车,白玘就拿着披风下来,为她披上了。
“山中雨气沁人,我们下来走走吧。莲华寺我小的时候常去,大概还有半个时辰也就到了。”
她说什么,白玘都说好,自然不反驳。
“就怕,山上那位等的着急。”白玘眼毒,将路边的马蹄印指给她看。“这马蹄上的竹叶纹路,就是萧府的。他已经上山了。”
“那就让他等着吧。”萧玉台牵着他的衣袖,淡淡道,“好戏难道还怕迟?”
这段路确实很滑,路边古松参天,将破损的石阶遮挡起来,青苔缩头缩脑的嵌在石阶之上。
萧玉台牵着他的衣袖,避免自己摔倒。白玘见她神思不属,握住她的手,手中生力,将她接连带上了十余个台阶。
“我带你上去。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小睡一会儿,再去见他。”
萧玉台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觉耳边虎虎生风,几个腾跃,就到了一块突出的石板上。
石板上,一颗一人高的松树像手臂一样探出去,旁边立着一块石头,刻着四个大字:仙人指路。
萧玉台站稳脚尖,惊喜莫名:“这颗松树还在?”
白玘拈诀,沉默片刻后道:“咳咳,这颗,是去年才移植过来的。你小时候见过的那颗,你离开后没几年就被雷劈死了。这颗都是栽的第四棵了。你看,这石头上还有雷劈的痕迹。”
萧玉台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的?”
白玘不怀好意的笑道:“我自然有我的途径。”
萧玉台阴阳怪气的接话:“不错呀,脱皮过后,本领增进啊。”
“我在这山上,掉过两次。当时还小,有一年的清明节,和父亲母亲一起来爬山,人太多,母亲和父亲不知怎么恼了,我自己跟在后面,不知怎么,就走散了。后来,父亲找来了,我又渴又累,锁在石头后面。然后……”
“然后呢?”
“然后就有个和我一般大的女孩儿跑出来,叫了一声爹。我心里嗤笑,她怎么连自己爹也不认识,随便就管人家父亲叫爹的时候,我父亲一把抱住了她,举得高高的,抱在怀里亲了好几口。我还记得很清楚,父亲不愿意和我太过亲昵,认为如此不是一个严父。”
白玘想,人类的一生如此短暂,人类的记忆更是古怪,明明是心酸,或者不好的,偏偏能记得最久。
“后来父亲就抱着箫茵走远了。我躲在石头后面,等母亲来找我。幸好没有跑丢。后来同一年的重阳节,我又丢了。这次没有太久,因为母亲很快就发现了,她没有多想,就到这块石头后面来找我。我果然躲在这里。她很自责,自责没有看好我。父亲没说什么,可等我睡着以后,隐隐约约的听到,他在责怪母亲。”
萧玉台就是随便说说,自己也觉得好笑:“以前觉得难以言说,其实也没什么。我对他的记忆,只剩下这块石头,还有一颗早就被雷劈死的松树,仅此而已。实在不值得,我和他再过多的纠缠。走吧。”
两人刚进了莲华寺,就有一个小沙弥来引路,萧玉台支开白玘,跟着小沙弥到了后山的竹林。
此时已经黄昏,山上清冷,萧炎为突出山风清冷,刻意只穿了一件宽大的广袖薄衫,冷风拂过,本来健硕的人都抖抖的几欲乘风而去。
竹林里点燃了一地的莲花灯,看来是花费了不少功夫,萧玉台心中冷笑,面上却流露出恰到好处的震惊。
萧炎观察她神色,没有预料到的惊喜,不过有点惊讶,也算满意了。这孩子反正就是这般,和她母亲一样,对人爱理不理的。
“清儿,累了吧?过来坐下。”
石桌上,摆放了一桌素菜,色泽诱人,看来萧炎终于废了点功夫,打听了一下,自己这个二女儿,就是个贪吃鬼。不过,因为错误的估算了他们上来的时间,饭菜都凉透了,只有石墩上的红泥小茶炉还有热气,壶中的水咕嘟咕嘟的响着。
萧玉台一眼就认出,这套茶具是母亲最喜欢的。
萧炎见她目光落在茶具上,慈爱的为她倒了一盏茶,略感沉痛的叹息道:“还记得吗?生前最喜欢的,就是这套茶具。后来,去世,我为在莲华寺点了往生莲花灯,主持大师说,要一点生前最喜爱的东西,我便将茶具拿了来。”
萧玉台拿着茶杯,食指在杯沿上慢慢摩挲,不喝茶,也不说话。
萧炎见她眉目低垂,以为是想起了往事,便自顾自的说话:“本来让庙里的厨子做了一桌素斋,想和你好好吃一顿饭,不过我准备的不够,都有些凉了。”
萧炎说完这句,没听见她回话,这话一时接不下去,于是就自说自答:“不过,也不太打紧,都是素菜。来,尝尝这个素鱼。你小时候,最喜欢吃这个。总是说,比真鱼还好吃。你头一回吃了,回到府里还吵着要吃。”
萧炎絮絮叨叨的,满面温情,似乎连他自己也沉浸在这种“回忆杀”的氛围当中,萧玉台真是垂眼坐着,他丝毫也没察觉。
最后,天暗沉下来,萧炎豪情万丈的走到竹林边,对萧玉台招了招手:“清儿,过来看看。”
萧玉台顺从的走到他身后,从这里望下去,半个梧州城最繁华的街市都在眼底。
第二百一十章撕破脸皮
萧炎今天一早特意吩咐过了,是以半个城都点亮了灯笼,站在山顶上看下去,万家灯火,明明如梭。
“……你小时候有一回哭闹,说我太忙,整日里不在家,也不带你去玩,哭的可伤心了,小眼睛都肿成了红兔子样。后来,我带你来山上,当时也是这时候,我指着这一片灯火告诉你,父亲是梧州的父母官,这山脚下,以及山脚下看不到的一大片,都是父亲所管辖之地。自然很忙,但父亲也会抽出时间来陪你的。清儿果然懂事,乖乖巧巧的吃了素斋,回家以后,也不再闹了。”
萧炎说完这些,便要说起薛明月了,于是他甚是感伤的呼出一口气,刚要开口,就被萧玉台给打断了。
“父亲当时忙什么?忙着陪养在外面的赫连银雪和箫茵吧?当时我不是不哭闹了,而是当年我已经见过箫茵,那天回家之后,就将箫茵的存在告诉了母亲。”萧玉台神色讥诮,“您如今和我说这些,是还将我当成五岁的孩子?别扯了,当年我五岁,也骗不到我,何况现在?还有这套祥云出岫,的确是母亲最喜爱的,可当年薛家出事,您迫不及待的就将箫茵母女接了进来,这套茶具也被赫连银雪给夺了去,就连昨日晚上,这套茶具还在她的房中。”
萧炎一时有些怔住,万万没料到会有这样的情况:“你,你说些什么。你这孩子,你离家时才几岁,这些事情哪里能记得清楚?”
萧玉台冷笑一声,语气还是平平:“当年赫连银雪设计,指我母亲与连叔叔有染,甚至指身份不明,父亲是真信了?”
“之后,母亲病逝,赫连银雪成了萧府新的女主人,我时常被她打骂,有一次被关在柴房里整整三天,滴水未进……”
萧炎张口结舌:“这个……这个……”
萧玉台略带嘲讽的轻轻笑了笑:“也没什么,最后还是没饿死。父亲,您当时怎么就把我放出来了呢?”
萧炎觉着画风终于难得的回到了正轨上,急忙沉痛莫名的道:“自然是舍不得你。银雪设计害,我自然是气怒交加,可毕竟养了你好几年,怎么能舍得?”
“嗯。当然,薛家出事了,可薛家的旧部还在,连叔叔失踪,母亲也不愧是薛家女,自己那样的境地仍旧想办法,为薛家满门收尸。赫连家本就被疑假冒山匪屠杀薛氏满门,薛家军的旧部怎么会服他们?所以,你就不顾当年外祖对你的救命之恩,让我和赫连江城定了亲。你不让我死,因为我有用而已。只不过后来,箫茵落水,你自认愤怒已经到了顶点,或者说对薛家已经仁至义尽,实在不能将一个会危及到你心爱妻女姓名的逆女留在府中。当时你就打算杀了我,再随便养个和我有五分相的丫头作为替身就是了。我说的对不对?”
萧玉台说完,将杯子放在石桌上,发出铿的一声,随后便扬长而去。
萧炎慢慢倒退回去,坐了一会儿,突然呵呵笑了,他吹响哨子,发出了指令。
“敬酒不吃,就吃罚酒吧。当年薛家落难,我就早当自己没有这个女儿了。谁让你薛家人,什么不好做,要做下刺杀先帝的谋逆大案?要不是军情告急,连我都要受到株连。哼,就这样吧。”
白玘接了萧玉台,一手牵着她,林风萧瑟中,下了半山,马车等在这里,车夫正百无聊赖的打着盹。
暗处有草林折断之声,鸟雀异动,白玘侧身问:“饿不饿?”
萧玉台把冰凉的手塞进他衣袖里:“山上真冷。饿了。今天做什么吃的?”
白玘手指飞快绕动,不一会儿便折出一只蜻蜓,送到萧玉台嘴边,示意她吹口气。
萧玉台先接过他另一只手里剥好的一把松子儿,塞进嘴里,才对着蜻蜓吹了吹,蜻蜓被暖气吹的抖了抖,接着就振翅飞走了。
白玘笑着道:“今天不做饭,带你去饕餮馆吃一顿。”
萧玉台自然应允,笑眯眯的拍了一把马屁:“好。你每天做饭也辛苦了,饕餮馆也不错,不过没你做的好吃。”
白玘驱动暖气为她取暖,暗暗将马车提速,不出一炷香功夫就已经到了饕餮馆。山下暖和多了,萧玉台吃完了这把松子,也想起正事来了。
“刚才山里,是有埋伏,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白玘默默的揉了揉下巴:“没怎么样。上次你让我读一个话本,里面有一段,那书生天性属纯阳之体,误入了触手森林。然后么,被捆绑起来,吊在了树上,后来,来了十余个化作美人的蜘蛛精……”
之后,书生被蜘蛛精救回了蜘蛛洞,但是蜘蛛么,和触手森林有点异曲同工之妙,喜欢吐丝,然后把人吊着。最后,有个不谙世事的小蜘蛛动了真情,牺牲自己的性命把蜘蛛给救了出去。
大抵就是这么个故事。
萧玉台听的有点悚然,不是很喜欢:“所以呢?你从中找到了什么灵感?”
“没什么。就是让竹蜻蜓把他们引过去,那藤蔓被我施了法,让他们也体会一下那书生被捆绑垂吊的乐趣。”
萧玉台默默的跟在他身后,有些遗憾:“我上次看了一本,一个屠夫不小心捅了蛇窝,后来被蛇钻进肚子里了。可惜当时你还在蜕皮,我看得害怕,说给你听,你也没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