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玉台对他很好,态度随意半点不见外,白玘这个师公在的时候也并不做什么,除了做饭就是陪着萧玉台。可不知为什么,严绪就是觉得这两人凛然千里,绝不敢冒犯。这少年心计敏锐,他为人处世的智慧告知他,这两人,哪怕是后来的七斤姑娘,与他也不似一个世界的人。
不过,师傅也曾说过,少年人,一切皆有可能。他一直追赶,终有一天,能和她面对面坐着,谈天说地;在一个层面上。
花轿进了屋,七斤接了花轿,咬咬牙做了全套戏,和“新娘子”三拜天地。
七斤面容冷肃,眼中冷光芒芒,易容过后,仍旧有点肃杀气息,拽着红绸站着,有点儿僵硬。
萧玉台看热闹从不嫌事大:“来呀,新郎官,拜天地了。”
“嗵”七斤僵硬的跪下了。又听“咚”的更响亮的一声,“新娘子”也跪下来了。
几个全福奶奶跟在一旁嘀咕:“哎哟,我觉着这新郎官有点凶,还担心新娘子吃不消。没想到啊,这新娘子看起来更凶了。瞧瞧,这膀大腰圆的,还有那跪下去的声响……这姑娘也不简单了。”
七斤冷着脸,飞快的拜过,萧玉台和严绪将“新娘子”送回洞房。
家中无人主持喜宴,里正便让几个小嫂子料理了一桌酒菜,其余来贺喜的村民每人领了一块肉,就美滋滋的回去了。
虽说是假的,可四人真是活生生忙活了一天。
严绪的趴在条凳上:“这里的村民,太热心了!”
新郎官七斤扇着风:“是啊。”
“一刻值千金,闹洞房的人都走了,你还不进去?”
七斤进了内堂,张永明的盖头还没揭开。他双手紧握着喜帕,端端正正的坐在床面上。
夏夜蛙鸣,满目的怒红色,让她觉得更吵闹了。
只是他这样看起来,除了身形魁梧了些,盖头歪了些,喜服小了些,竟然也像个正儿八经的新娘子了。
七斤负手在后,手指微微颤动,突然自嘲的一笑:作个戏而已,他也不知道她是谁,到底是在纠结什么?
她踱步过去,一根手指勾起盖头上的穗珠,拽掉了盖头。
“我的娘呀!”七斤猛地后退一步,一个趔趄,差点没滚到地上去。“这什么鬼?谁给你抹的面糊糊?”
盖头下,张永明的一张脸白惨惨的,厚厚的一层白粉被汗水洇湿,又重新干掉,好像一块干裂的地皮,透出他本来健康的小麦肤色。还有两个眼珠子,因为面粉太白,眼珠太黑,显得像两个黑乎乎的洞。
张永明呼出一口气,手掌扇风:“终于进来了,你再不来,我都要热死了。”
七斤递给他一壶水:“先透透气。人还没来。”
张永明谨慎问道:“你确定。”
七斤傲然抬首:“你放心。就连京中都没几个人能超过我的,要是屋顶或者院子里藏着人,我能察觉到,你先放松放松。”
张永明灌了一大壶水,外衫脱到一半,又踯躅停下了:“能脱吗?我也没成过亲,新娘子能裳吗?还是要等新郎来脱?”
七斤莫名的脸红:都问的什么!也太细致了吧!
“可以换衣服了……不过,没有你能穿的女装,而且,也容易露陷,你还是穿着吧,脸倒是可以洗了。”
张永明疑惑的问:“真的可以吗?那,那接着要干嘛?”
“正常的婚礼的话应该是新娘子和新郎都去洗漱了至少把这张白惨惨的脸洗掉然后就可以洞房了洞房了!你问什么问啊?你要和我洞房吗?”
张永明被她暴起的脾气吓了一大跳:“不要,不要!我就是随便问问,你何必这么紧张?而且,已经做到了这一步,我不是担心露陷了,那贼不来了吗?”
七斤嫌弃的看着他的装扮:“要是露陷,早就露陷了。若是不行,我直接去找知县报案,让他受理新娘被劫一案。你连夜前去找临安县所属的知州,将你的案情上报上一级。玉台那里有一块令牌,你带着去,那知州不敢不重视。”
张永明点了点头,闷闷道:“七斤姑娘,你……你这么帮我,多谢。”
七斤摆了摆手,有些烦躁:“都过去这么久了,那贼怎么还不来?要是正常人家,这会儿都洞过房了,新郎和新娘都就寝过了,他再来有意思吗?难道真的不来了?”
正说着,突然大惊失色:“玉台呢?我进来时,好像就没看到她……不好!”
张永明被七斤按回去:“你待在这里……”她急忙冲出去,撞到了冲进来的严绪。“玉台呢?”
严绪也是惊慌忙乱:“师傅不见了!”
第二百四十章其中一个受害人
七斤去路被严绪挡住,一个起跃,竟然直接从他头顶跳了出去。严绪下意识的弯腰低头转身,拽住她衣裳,火急火燎:“我师傅不见了!”
“不是让你看着她?什么时候不见的?”
严绪率先推开萧玉台的房门:“今天实在太闹了!为了逼真也没有制止这些热心的村民,你们进去的时候,里正还没走,还在问师傅一些琐事。之后师傅就送他出门,回来就让我打了一盆水端进去。我刚才将菜热了一下,叫师傅出来吃饭,敲了半天门都没有人回应。我又不敢进去,从窗子那里一看,人已经不在房里了。”
厨房的窗子大开,如果萧玉台出去,严绪肯定能看到。最要紧的,这房门的门枢坏了,一开门就吱呀作响,即便是严绪没有留意,七斤自己也能听到。
七斤闭上眼,飞快的回忆:“我没有听到开门声!所以,玉台没有出来,假如她被人掳走,那贼人也不是从房门出来的!”
七斤摸了摸后窗,上面沾着些许灰尘,没有脚印。她四处看了看,猛地抬头,一跃身吊在了房梁上。
“瓦片被动过了!好生狡猾,这贼人是从上面把人掳走的。”
七斤循着地面的痕迹追出来,贼人是扛着人走的,从后院出去。
“她应该是昏过去了。你师傅身上那么些小玩意儿,就连我都不能讨到半点便宜,看来,是在没有防备的情形下就被迷晕了。地面的痕迹被人清理过,这个人应当很擅长追踪技巧,才能翻过来躲避追踪。”
但毕竟扛着一个姑娘,七斤发现的及时,痕迹处理的不算干净。她一路断断续续的半猜半追,从南边出村上了官道,这里车马喧嚣,再也追寻不到了。严绪把里正家的狗子牵了过来,气喘吁吁,虽然焦急万分,还是忍不住道:
“师公知道……会打死我的!”
这孩子说完,突然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你说,万一师公要打死我们两个,师傅只能保护一个人的话,她会选你还是选我?”
七斤“啪”的拍他一个脑瓜子:“你再胡说八道,我先揍死你了!这狗子看着蠢蠢的,长得还丑,能有什么用?”
虽然这么嫌弃,还是从荷包里掏出萧玉台惯用的药包,让狗子闻了闻。
狗子懒洋洋的闻了闻,突然精神百倍的朝东边林子里窜进去。七斤办案时用过朝廷训练的神犬,但这条乡下土狗子……
“我去追。你顺着官道继续找,半个时辰之后,来这里回合。我要是再把你弄丢了,你师傅回来,也要打死我了。”
七斤跟着狗子乱跑——真的是乱跑啊,这狗子撒起欢的跑,一忽儿东拐,一忽儿西弯,在林子里四处穿行,最后,停在了另一条狗子面前。七斤目光呆滞,看这两条狗子耳鬓厮磨了一会儿,里正家的黄虎还可劲儿的往那条黑狗子身上爬。她气的嗷嗷叫,将黄虎给扯了回去,只听一声哨鸣,她也顾不上狗子了,急忙出去汇合。
萧玉台回来了。
七斤从林子里出来时,严绪正和来人对峙,两个孔武有力的男子刀兵不出,就将他挡住了,严绪越发急的说不出话来,只能结结巴巴的扛着“狼牙棒”警告来人:
“你快放开我师傅!”
少年人白衣白马,衣冠,萧玉台被抱坐在前面,依旧昏迷不醒。
七斤眯了眯眼:“……薛衍?”
薛衍不耐的问:“这小子是谁?”
七斤夺过严绪的狼牙棒,身形如电,不见怎么动作,就冲开那两人包围,将狼牙棒搁在了薛衍的脖子上。
“你真是薛衍?”
薛衍摆了摆手,命人将任命他为此地知州的文书取出来。几人相互解释了一通,终于弄明白彼此的身份。
“阿衍,你进京不到数月,怎么会这么快外放,又怎么会来这里?”萧玉台被严绪扎了两针,清醒过来,分量下的极重,她还有些昏昏沉沉的。
院落宽阔,葡萄藤在夜风中摇动。薛衍笑道:“我要是不来,你怎么办?表姐夫怎么不在?”
薛衍前去上任,昨日路经临安县,恰好遇见一个寻死,他命随从救了下来。这一救就意外牵扯出一桩怪案。他一打听,得知这附近有桩喜事,追查之下,恰好碰到了被贼人掳走的萧玉台,两下一交手,倒是意外将人救了回来。
“你可看见那贼人长什么样子?”
“身材健硕,高有七尺,只不过穿着夜行衣,看不清容貌。”薛衍说完,命人将马车里的妇人请了出来。
那年不过十六,本来还有些忐忑。一进门就见萧玉台歪歪斜斜坐着,正捧着一碗白米饭,上面堆着半碗,正可劲儿的扒着饭。那吃相虽然还挺好看,可就算是农家的闺女也没有这么吃饭的。旁边坐着另一位美貌女子,脚踢在凳子上,拿着鸡腿啃着。还有一个半大少年,另一男子身着红衣,满面白粉……
小妇人突然就有点想笑。
“恩公,这几位是?”
薛衍只介绍了一下萧玉台,是自己表姐,其他人就忽略不计了。倒是七斤,满嘴的肉囫囵道:“你……你不是那个张裁缝家的儿媳妇?”
小红藻有点惊讶:“姑娘见过我?”
七斤也不算见过她,而是偷窥过人家:“我去见过你。你前些日子,不是……小,不是病了吗?”
小红藻进门前已经听说过,他们不知何故也在查这桩奇事,去查探她的情况,也就不奇怪了。“不是病了,姑娘肯定也打听清楚了。我是坐小月子。论理说,我一个女子遇到这样的事情,确实无法说出口。但我现在,婆家已经把我休了,娘家也不要我,不许我再回去,也没什么可怕了。而且,我也不想让那个恶人,再去害别家的新娘子。你们有什么问题,就问吧。希望能快点抓到那个恶人,把他砍头,千刀万剐!也为我自己讨一个公道。”
“……和姑娘今晚一样。我成亲当天晚上,刚揭开盖头,与夫君说了几句话,就觉得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之后觉得好像有个人扛着我跑,后来,就把我放下了。之后的事情,可能你们也猜到了。我当时虽然不能动,但模模糊糊的有点意识,很明白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再然后,就又被送了回去,我家夫君也是昏过去的。翌日一早起来,我夫君就……就吵着要休妻。”
第二百四十一章小红藻
“其实我和他是从小认识的。但当时出了这样的事情,我也是方寸大乱羞愧难当。当时就想过寻死,可,可我也不甘心。我想去报官,想让官老爷为我找个公道。”小红藻顿了顿,“我知道,可能你们觉得我不知羞耻,出了这种事情,不一死了之,还想着去宣扬出去,丢婆家和娘家的脸。可是我真的不情愿,我要是死了,连那个欺辱我的贼人到底是谁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