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斤将小红藻哄走,又问:“你是有什么法子了?”
萧玉台漫不经心的拂了拂衣裙上的灰尘:“没法子。饿她几天算不算?”
“饿她几天?她都要寻死了,饿肚子不管用吧?”
萧玉台神色淡淡,带着一股特有的冷意。这个姑娘,你说她无情吧,她总能管上几桩闲事,来证明她的古道热肠。可你说她有情吧,她偶尔表露出来的冷漠,也让七斤自愧不如。
“她要寻死,为什么一开始被侮辱的时候不寻死?为什么一开始被林秀才逼迫卖身的时候不寻死?为什么不在忍的时候寻死?这个时候,已经被解救出来了,即便她不愿意首告,也不会再被送回去了,她反而要寻死?识文断字的秀才之女,还不如小红藻。”
“有道理。”七斤深以为然。
萧玉台预估的是三天,可林秀饿了两顿,第二天早上就哭着喊着要找小红藻了,口口声声的控诉萧玉台的恶行。
“小枣儿,她不给我饭吃,她与我说话,我不过是伤心过度,没有反应过来,是以才没有及时回答她,没想到她这般记仇,竟然放话下去,都不给我饭吃……”
小红藻也听出来了,叹了口气:“秀姐姐,是她救了你。要不然,你还在林秀才那里呢。”
林秀要吃饭,萧玉台就给。给完再谈,林秀不松口,就再饿,如此反复,林秀终于开口了。
“萧姑娘,我看出来了,你身份不凡,连娄知县都要听你的话。可你想过没有,我和小红藻一旦开口,那八个姑娘该怎么办呢?她们在夫家可是活的好好的……”
“昨天夜里,城西一位姑娘重病,已经不治身亡了。她一身是伤,我们之前没有关注过她,因为白天,或者说,在有人的地方,她的夫君对她体贴细致,无微不至。可我去看了她,她浑身上下除了能被人看见的手和面容,其它地方没有一块好的了。是我疏忽了。但是,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世上也没有刻意粉饰出来的太平。”萧玉台说完,蹲,与林秀对视。“其实,你开不开口,意义不大。有小红藻就够了。如果娄广义不愿意尽心尽力的审理这个案子,那薛衍作为本地知州,可以亲自审查。”
林秀支支吾吾的开口:“其实……新婚当夜,我和小红藻一样。被人迷晕带走了,很疼,也很冷。他,他把我衣服都了,然后侮辱了我。”
“还记得哪些细节?”
林秀道:“除了小红藻所说的药物气息,还有香气,就是冷。好像被放在冰块上,然后,他好像在念经?对,念经一样,最后关头,他停了下来,轻声念了一句什么,像经文一样,然后接着……就是这样。除了药物气息,我觉得他身上还有一股冷冷的气息,像是鱼腥草的腥气,就是土腥气和水腥气混在一起的感觉。”
林秀的身子剧烈的颤抖,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暗无天日的夜晚。萧玉台拍拍她的肩,柔声的安抚她。
“你说的这些,很有用。我们会尽快找到那个伤害你们的人。”
事实上,比起这个万恶的贼,来自亲人的伤害,才是充满了锯齿与倒刺的利刃。
小红藻一直等在外面,见萧玉台出来以后,送了点吃的进去。她没呆多久,就又出来了。
“萧大夫,林秀姐也是没办法。明明我们才是受到伤害的人,可是当自己的亲人都不会站在我们这边的时候,很难做出正确的决定。多数女子,一旦遇到这种事情,就陷入被动、无能、无用的境地,软弱的除了哭泣、怨天尤人,似乎毫无办法。即便是坚强的,也只能选择自尽来保全所谓的忠贞。只是我不甘心,所以才希望将这件事情说出来,让真凶被抓起来。”
七斤拍拍她纤弱的肩膀,赞叹道:“你才是真正坚强的姑娘。我就是觉得奇怪,大周朝曾出过女帝,虽然当时因朝中反对,女帝陛下并未将皇位继续传给皇太女,但是如今大周女子地位并不低,宫中女官也深受敬重。甚至于当年战事平息之时,女帝陛下也曾经发下过明旨,鼓励再嫁,重新组建家庭,并不鼓励守节。为何临安县的女子,却反倒过的如此悲惨?且不论男子刻意欺凌打压女子,就连女子自身也习以为常,唯唯诺诺,这是何道理?“
小红藻摇摇头:“我不曾读过什么书,根本就不知道。但是临安县四面环山傍水,早些年更是与世隔绝,我记得小时候,县里的人自给自足,基本都不曾出过山外。反倒是娄知县来了以后,才见到了小时候没见过的胡瓜、藤椒等物,我父亲也时常去临县卖自己做的渔网。再早以前,谁家有了女孩儿,淹死在河塘里的,都不乏少数。”
七斤点点头:“看来,这个娄广义还算做了点好事。”
林秀推门出来,忽而咬牙道:“小红藻大字不识,许多事情说都说不清楚,我可以和小红藻一起击鼓鸣冤,但是我有一个条件。我虽不知道你们的身份,可也看得出来都是贵人,日后,若是我们这些女子在临安县活不下去了,你们要,要想办法把我们从这里弄出去。至于以后,倒不用你们操心,我们姐妹有手有脚,不靠男人也能过得下去。”
七斤爱憎分明,欣慰道:“你这样想就对了。”
林秀白了她一眼:“至于你方才的疑惑,或许我能解答一二,但也只是一个大概的猜测。我父亲以前是县衙的文书,我也有机会读过县志。虽说临安县与世隔绝,但是从一开始的县志中看,还出过几位有名的女子,在县志上都曾留下姓名。我记得最深的,是最早的县志里,还曾记过,当时的知县大人家有三名女儿,才貌双绝,精通诗词,称之为临安三姝。所以,临安县对女子的贬低,并不是由来有之。如果非要追究一个起因,那就是吴杀人一事。”
第二百四十四章吴寡妇灭门惨案
“吴寡妇杀人一事?”七斤顿时来了兴致,催促道,“快说快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当时的吴寡妇住在城西,因为房子靠近皮南河,所以也叫皮南河惨案。吴寡妇早年丧夫,家中也没有什么银钱,但她有一手秘方,做的猪头肉味美浓郁,就靠这个养活了两男一女。孩子长大之后,她也没有收手,靠着卖猪头肉买了几十亩田地,建了高宅大院,俨然成了富户。再后来,她年近四十,孩子也大了,衣食无忧,不知怎么的,就与一个姓胡的更夫好上了。”
七斤急巴巴的催促:“后来呢?后来呢?”
“后来,更夫想入赘她家。她也愿意,可孩子们不同意,上门羞辱更夫。有天夜里,胡更夫揣着一把杀猪刀闯进吴寡妇家,将她两儿一女,三个孙女四个孙子,刚满月的外孙女,还有女婿,连同家里做工的婆子丫头,一大家子共十三口人,全都杀了。”
七斤张大了嘴。萧玉台皱眉道:“所以,吴寡妇一家惨案的缘由,就在于她不守妇道,与男子苟合,继而引发了情杀灭门?”
县志里的不过短短几句描述,林秀也看过多遍,但今天说完,还是觉得心头沉沉,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
“对。后来是当时的知县夫人,写了一本女子严诫,诺,就是临安县的姑娘,不懂识字不识字人手一本的那本。出嫁要当做嫁妆的书。”
萧玉台问道:“那你呢?是否也觉得,吴寡妇不应当生了再嫁之心,才导致了灭门之祸?”
林秀愣住了,答不上来。
小红藻嗤之以鼻:“秀姐姐是从小读严诫读的中毒了!照我看,我虽然没读过书,但当初的案子,县志里记载的不清楚,最有可能的,却应该是这个更夫早就有了入赘吴家,然后谋夺家财的心思。后来计划败露,他恼羞成怒,才杀人泄愤。吴寡妇虽然识人不清,但归根结底,是因为姓胡的这个更夫丧心病狂!他假如真想和吴寡妇好,怎么会杀她一家人?”
林秀若有所思,猛地关上门,又缩回自己的房间了。
林秀后来提供的细节,确实有用,薛衍与七斤对着临安县舆图看了一会儿,圈定了一个大致方向,很快就在城东找到了一条地道,一直通往一条地下河,因为地质变化,这条地下河只有浅浅的一层水。
薛衍与七斤先探清路线,因地下寒凉,让萧玉台与张永明、娄广义等人,直接骑马出城,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地洞上面。薛衍正好找到薄弱处,打开入口,将萧玉台放进去。
这个天然形成的山洞很大,里面可容纳二三十人。娄广义震惊不已:“怪不得下官四处搜寻,都没有找到类似的地点,原来是在地底下。”
小红藻不顾阻挡,涉水进去:“对!就是这个气味!我记得很清楚,原来是这里,怪不得我闻着有点像水腥气,又像土腥气。”
“这里面终年不见阳光,阴暗冷寒,所以才有了一股特殊的寒气。”薛衍在萧玉台面前蹲身下来,想背她进去,后者已经哗啦啦进去了。
薛衍忙跑过去扶着她,举着火把照路。
萧玉台涉水而行,再往里面走了一会儿,突然从左边现出一个狭窄的通道。石壁上阴寒之气渗出,不慎触碰,上面全是水珠。走到尽头,火光下,现出一道刻着奇怪字符的石门。
“这些字符……这个有点像太阳,这个弯弯的,像月亮,是太阳太阴图吗?”
薛衍忙命文书将图案拓下,跟在后面的七斤等的不耐烦,伸手一推……
门开了。
“你们读书人就是麻烦。什么太阳太阴,这门不是推开的,就是拉开的。”
石门洞开,别有洞天。
外面的豁口已经够大了,可这石门里的空间,再容纳百人都不会拥挤。
“临安县志上说,千年之前,未有此地,乃一处汪洋,然斗转星移、沧海桑田,菏泽干枯,有吴氏民逃居此地。没想到,自然之力竟然在城门口形成了这样一处山洞。”
点亮油灯之后,就更加惊奇了,宽广的石洞像一处广袤天地,正中心安放着一张石床。最令人惊奇的是,石床上下,都描画着奇形怪状的符图,尤其是黑色石床上的图案,最为繁复。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小红藻摸了摸那张石床,颤抖着道:“就是这里……这张石床这么冷,这么硬,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地上一层浅浅的地下水,水面清澈,露出下面黑白相间的鹅卵石。
萧玉台粗粗的看了一眼:“这些黑色石头也形成了符文。只不过这种符文,前所未见,究竟是什么意思?阿衍,让人都记录下来,这里保持原样。我怀疑的是……”
薛衍和她想到了一起:“像是某种邪术的仪式?那个采花贼会不会冒险再回到这里来?”
娄广义轻嗤一声:“冒险?冒什么险?这次来的,全都是下官与大人的心腹,再有就是涉案人员。又是秘密出行,消息绝对不会走漏半分。若是此时再有新娘,那贼人一定会再来。到时候只要来个瓮中捉鳖,就能将人给抓住了。”
薛衍抚掌一笑:“娄大人不愧是父母官,那就请大人速速布置下去。”
出了石洞,娄广义有些踯躅:“只不过,这新娘人选……容下官冒犯,实在是有一事不明。当初虽说是计策,可当时假扮新娘子的,分明是张永明那个憨夫,为何贼人最后选定的目标,却是余宁县主呢?”
萧玉台与薛衍对视:“这一点,我们也觉得奇怪。”
“下官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但今天看见这个仪式,也许,那个贼人要的,并不是新娘子,而是初嫁人妇的一种气,或者是喜气之类?余宁县主的婚事是真,又曾经去锦衣阁取了喜服,可能那贼人从那时候,就已经盯上了县主。”
七斤插嘴道:“那锦衣阁我去查过了,没有半点异样。连附近的乞丐我都查过,没有任何可疑人选。不过娄大人说的有理,那采花贼这两个月以来,下手频繁,可能也是急着完成这种仪式。玉台,你要小心,最好和我寸步不离。”
第二百四十五章托梦
“娄广义调兵遣将确实有一手,布置的滴水不漏。连七斤都没看出什么不对劲的。已经过去两天了,再耐性等等吧。”薛衍手中拿着一本从山上道观搜罗下来的符文图集,问道,“怎么还在看这些符文?可曾看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