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六章双丝婵娟
七斤深知一斤的秉性,即便对圣人忠心耿耿,也会有些微隐瞒。可是那个人,却不容易被瞒过去——但凡他想知道,蛛丝马迹说的就是他了。
萧玉台却丝毫不知,这话里有什么不对,淡淡的哦了一声,便去门外收拾她的花了。白玘给她一个珠子,心念一动,就能将东西收起来了。
留在屋内的七斤顿时就感到万分无力,这丫头……也不知道当初为了让她光明正大的离京,白玘和张修锦使了多少手段,她却半分也不晓得。
七斤都有点嫉妒了,真是命好。
离开时,严绪颇有些恋恋不舍,要不是“伤势”未愈,他原本是打算带着苏茵跟着师傅一起走的。
“我看出来了,其实,是你师公不想带你吧。你看看他,那嫌弃七斤姑娘的眼神,算了,能容忍你们几个就不错了。”秦臻也抱着包袱,感慨的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原本说好了,我要上京,结果他们倒先出门了。”
秦臻大步走出城门,良久却突然回头,凝望着已经看不清的“临安”二字,久久没有挪动脚步。
当年,他和许韵灵落居于此,原本是打算一世安稳,长长久久的住在此处。没想到,终究成了过客。
以及,曾出现过的,繁华凋零般的姑娘,原本的白头偕老都成了昙花一落。
“这样好的车,走一年我也愿意!”七斤欢快的在车厢里打了个滚,头果断磕在了车上。
此去原州还有四五日的车程,白玘将原本的马车改造了一下,外观看起来还和原来差不多,可进了里面,却别有洞天,足足能容纳十余人。
“真是服了你了。这么大的车,你竟然也能碰到头。”萧玉台从外面掀开帘子,扔进来一串野果子。
她坐了半日,又贪秋风凉爽,干脆出来,和白玘一起坐在车辕上。
“那必定是你车赶的不好。小台子,好好赶车,可别颠着大爷我了。”
她的回应,是快很准的丢进来一个枇杷,正中七斤额头。
“真是虎落平阳,你这小丫头也能打中我了。”七斤嘀嘀咕咕,又摸着肚子和孩子自言自语。“宝贝儿啊,娘怀着你可真辛苦,不便出手还处处受人欺负,你出来以后,可要乖乖的。”
余晖已近。白玘算了算路程,天黑以前正好能进城住宿,便放开了,由着马车这般速度慢悠悠的前行。
肩膀微微一沉,是她把头放过来了。好半天没说话的人,白玘以为她睡着了,想把人放进车里,一低头,她眼中清亮的光芒逮他正着。
他偏下头在额头上啄了一下,气息有些颓靡。
“别这么看我。”
萧玉台微微抬高了头,靠近他嘴唇,亲了一口就偏开头去,两只手把玩他修长的手指。她自然又娴熟,还带着一股小清新,白玘被她撩拨的全然无力招架,忍着难受,动手又万分舍不得,终究是生忍。
“越来越不像话。”
萧玉台就笑,过了一会儿,迷迷糊糊的问他:“之前你说,你不能篡改凡人命数,也不能让天道发现你遗留在凡间的踪迹,所以……也不会用这样的马车,也不让去碰那个珠子。后来你便不在意了。我也发现了,那个玉如意,我能控制它了,和婴如对峙的时候,它在我手里,好像活了一样。是因为,我现在已经……”
白玘摸摸她的头:“你怀的孩子和别人不一样,它不是凡胎,会改变母体的体质。之前又用了黄精、婴如、小黑的精元,还有我的血,何况,你的命书已经中断,不用怕了。”
她声音很轻,说起话来口齿不清的伶俐,她心里从来都清楚,只是看起来懒洋洋,或者,只是舍不得身边的人跟着操心,她要是都说出来,白玘必定要想方设法安她的心。
其实何必呢,她早知道白玘的身份,决意和他在一起,便是注定了将来的未知。
“那他们呢?总有一天,就要分道扬镳了。”
萧玉台和他不一样,他是天地鸿蒙之初,便存在的仙神。可由他一手改变了必死命运,而存活下来的萧玉台,更像是天道监控之下的一个漏洞。
“嗯。”
萧玉台皱了皱眉:“早就有预感,觉得你故意带着我往不熟的地方去,见我收徒弟也皱眉,小七来找我也欲言又止。要是只有我们两个,总觉得有些孤单,不如……再多生几个?”
白玘暗暗腹诽,就这一个,都费尽心思,尚且还担忧不能保全。她心可是真大。
她心果然是真大,又问:“还有梨子吗?我想吃冰糖雪梨。”
他便当真放出神识去珠子里探了一探:“有的,不过只有糖渍腌梨,已经暮秋,不能再吃冰的。”
她不贪心,也为了保护孩子,笑眯眯的同意:“好。”
马车踩着点进了城,萧玉台这会儿真睡着了,被白玘直接抱到了楼上歇息。七斤在车里滚的好不欢快,又平平稳稳,尚且不知道车停了,一会儿听见小厮在前边喂马,才恍然大悟,抱着已经显怀的肚子下了车,颠颠的往前院跑。
牵马的小厮被突然冒出来的人吓了一跳,等人走了还在嘀咕:“这位爷可真是好本事,带着两位夫人出行,不过,怎么有些本末倒置,把这位身怀有孕的夫人给扔下了?”
七斤转了一圈,竟从后院穿到了偏院,小二在前边引路呢,一时也不知她说的是哪位。
“夫人,小店虽然不大,可却是这城里最大的一家,最近又是采菊的好时节,每天城里那都是人来人往的,您看,不如小的去堂下给您找个僻静的地儿,您先坐着,喝喝茶,吃点点心,您的家人见不到您,自然回到堂下来寻,您看如何?”小二点头鞠躬的,忙不迭的给她擦着条凳。
七斤也不在意,还懒得去看那两个卿卿我我,丝毫都不顾及一个“弃妇”的心情,听小二说到采菊,便心中一动。
“采菊?那这里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案头镇?”
案头镇出菊花茶,这里的菊花无论什么品种,进了这镇子的地盘,便能开的比别处更清新。七斤能熟知此名,除了这地方水土出众,也是因为案头镇的贡品“双丝婵娟”(虚构品种),是她唯一喜欢的一种了。别的茶叶只能喝着玩玩,再好的御品她也喝不出味道,可这双丝婵娟,她却是顶喜欢顶喜欢的。
第三百一十七章乞丐周渠
七斤慢慢坐下,啥也不看,直接便点了一杯“双丝婵娟”。
小二……
“姑娘,不不,夫人,那是贡品,咱们这镇上每年也就能收上二斤,送进宫里,那圣人陛下自己还不够喝的呢。”
“什么意思?你这种的,自己喝不到,便是比贡品品相差些的,也无妨。”七斤表示不信。
小二哎哟一声:“夫人,您别说我们这些人了,便是专门料理这个的老张头,他从七岁开始,就专门儿的负责料理双丝婵娟,到现在都五十来年了,也一口没尝过呢。您要说想尝尝,那小店倒是有延年采菊,就是那双丝婵娟旁边儿长的,大约也沾上了仙气,那味道,可好了!要不给夫人来一壶?”
七斤便应了,又叫了些冰糕之类的爽口糕点,小二利落的下去,一会儿还是他亲自给上了来,见七斤正看着墙上的挂画。
“这……画里的是双丝婵娟生长的地方?”
“正是。每年都有许多人慕名前来,我家老板便重金延请画师,画了这样一幅画,完全展开来,能占去整个墙面呢。这几日因店里做清洁,便卷起来一半,但您也能看到了,这双丝婵娟就是长在这悬崖边上凸出来的那块石头上……”
七斤听得连连称奇,又见琉璃杯中,采菊如祥云一般飘腾,便饮了一杯,良久才淡淡道:“总是不如双丝婵娟。”
小二正介绍的兴起,闻言噎了一噎。
瞧这位夫人,言谈举止爽利大方,看起来倒像是江湖中人,怎么就能喝过双丝婵娟了?不过店里每年迎来送往的客多了,面上自然不显,说完了菊花,便微微躬身站在一边。
这便是请客人给点小钱的意思了。
七斤却明显走神,从前长平肃王不受喜,有时候二三年才会分到一两半两的双丝婵娟,再然后,都进了她肚子里。她不是懂茶人,可他却懂得如何笼住人心。
萧玉台小睡了一会儿,就被白玘弄醒了,月份越大,她负担越重,尤其晚上总觉得睡不安稳。白玘白天便想着法子的让她精神些,不再让她由着性子多睡了。
萧玉台眼睛睁不开,被他喂着吃了两口雪梨,才精神了些,含含糊糊的刚要说话,就听一声闷响。七斤风风火火的闯进来了。
她算是彻底精神了,没多想就扔了个软枕过去。
七斤接着枕头,瞧着这两人的架势,心不在焉的开了嘲讽模式:“你们两个……是不是忘了什么东西?我在大堂下面等了你们足足半个时辰,又花费了两吊钱,请了两个小二来找。您二位倒好,舒舒服服的在上面……”
说到一半,竟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自然是被萧玉台无情耻笑。
“我才刚醒。至于我家小白,那是巴不得把你扔在路上。怪不得人家都说一孕傻三年,你是连自己的话都接不上了,将来我这外甥,我也不奢望他有多聪明了。”
七斤呆呆的站了好一会儿,确信刚才想说的话是真想不起来了,才拍了拍脑袋,拿出一张脏兮兮的布条。
“算了,不重要。你看这个。”
还没送到萧玉台面前,便被白玘嫌弃十足的挡住了。
萧玉台便夫唱妇随:“这么脏,写了什么,你念便是了。”
七斤拿白眼翻她:“写着,夜半钟声琉璃桩。”
萧玉台听的没头没脑,七斤少不得要给她讲解讲解。
反正,时辰还早呢。
七斤拿出一副绢帛,上面画着一簇菊花,满月圆盘一般的圆润,花瓣蜿蜒卷曲朝中心并拢,最为称奇的,是花瓣的颜色,一根月白,一根淡蓝色,一根不错色的双色菊花。倒是前所未见过的淡雅。
“双丝婵娟?”仅仅一副画工不如何的菊花图,便叫她看的入了迷,可见这菊花到底有多美。
“正是。这可是我花了一吊钱买来的,这案头镇一半的人种菊花,另一半的人画菊花,可以说,几乎这个镇上的人都是以菊花谋生的,种庄稼的反而少。这便是案头镇的贡品双丝婵娟,月白和淡蓝两色,花型极其圆润,有如皓月当空。双丝婵娟这名字,便是由此而来。而且,花没开时,还有淡淡的香气,一旦盛开,香气便不复存在,这里的人都说,是因为花盛开时,已经美不胜收,不需要香气来画蛇添足了。”七斤将菊花图和那纸条放在桌面上,示意她对照着看。
“以前也见过米色的菊花,但从来没见过这般素雅的颜色。夜半钟声琉璃桩……看这菊花图的用色,似乎是晚上?这人是让你去看双丝婵娟?”她倒不见得是有多敏锐,只不过七斤的心思她也能猜到些,再加上书画一途,她也专精,自然很快便看出其中的关键。
七斤赞赏的点头:“没错。双丝婵娟长在悬崖边上,天然突出一块奇石,每到傍晚有晚霞的时候,那一片便被映照的晶莹剔透,有如琉璃,所以叫琉璃桩。每年双丝婵娟盛放时,这琉璃桩上的古钟会自动敲响。可是谁也不确定究竟是什么时候,只知道大概是这时候,每一年总不过出入半个月左右吧。抑或早些,抑或迟些,我们今年来的倒是正好,双丝婵娟还未开过,琉璃钟还没敲响。”
“那这个给你纸条的人是谁?”萧玉台问。
七斤方才在堂下听那小二说讲,这小二口才不错,此间人文趣事桩桩道来,倒比说书的还要精彩。七斤听得入迷,也不找萧玉台了,便出了一吊钱的赏钱,叫他说些好玩的。没多久,便听外面喧哗嘈杂之声,她一时好奇出门去看,才知道是谁家的女孩儿选做了花童,可把她大伯父家给羡慕坏了,两家一言不合,为了个花童的名额,就这么厮打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