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妃也在打量萧玉台,这女孩儿目光灵动,眼中有些微好奇,端的是一派镇定,唯独没有什么面见贵人的拘束和惶恐。
也是了,风水轮转,过去是一介孤女,如今却是大人的高徒。再过不久,她作为先帝嫔妃,便要迁居灵台寺,也委实没什么可惶恐的。
“萧大夫果然容色清丽,可称佳人。萧大夫这般的奇女子,也不知将来,花落谁家。”
贵妇之间的开场白,一旦说起未婚女子的容貌,接下来的话题,多半就和这女子的归宿、婚事、品德等等相关。
萧玉台闻着一点荷叶清香,目光就落在了灵妃面前的一碟子荷叶糕上,心不在焉的答道:“娘娘谬赞。”
灵妃顿了一顿,莞尔一笑:“真是个孩子。虽说你医术不凡,但毕竟是个女孩儿,可有想过将来?恐怕你还不知道,虽说是我的名义,请你来的,却是我那个不成器的弟弟尹寅。”
“知道啊。”萧玉台答道。她本就与灵妃素不相识,灵妃请她来做什么?多半就是尹寅有事,不用猜也知道了。
灵妃又顿住了,知道……这又是什么回答?想来妙卓说的,二弟与这女子果然心意相通。虽说是一介孤女,但新帝即位,尹寅已是新帝红人,也不需要再迎娶家世显赫的女子。
再看这萧玉台,毕竟也是的爱徒,何况,言语直爽,很招人喜欢,正想说起她和尹寅的事,帘子一招,尹寅大步从外面进来,拽起人就下了马车。
“阿寅!站住!”
尹寅对萧玉台安抚一笑:“你在外边等我。”
灵妃疑惑不解:“阿寅,你既然喜欢萧大夫,为什么不让姐姐替你做主?虽说如今还在期间,但既然萧大夫也对你有意,便早早将事情定下来。等到先帝即位,姐姐也要出宫去灵台寺,恐怕便无力再为你主持终身大事。她虽然一介孤女,却是大人的爱徒,等到一过,恐怕求亲的人也不在少数……”
尹寅默然,突然叹了口气:“长姐,我虽有意,但她却无心。”
灵妃讶然:“怎会如此?长姐看来,她与你可算是心意相通了。”
尹寅顺手拿过食盒,放了点点心进去,微微笑道:“长姐真不必忧心。她如今待我,全仗着我对她并无绮念。倘若有一日让她明白了我的心意,再这么亲昵的说笑都是不成了。她就是这样的人,一旦有了喜欢的人,就不会再给别人机会。她如果晓得,以后会自然与我疏远的。长姐放心,天涯何处无芳草呢?”
说完,便下了车。灵妃坐在车内,良久却叹了口气。
若真是天涯何处无芳草,他何必巴巴的赶来?喜欢一个人,却怕被看穿,生怕被人说破,连叫她知道都不敢。
“知我者还是,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荷叶糕?”
尹寅抬头望她,逆光中她的样子都是模糊不清的,只有身后一层朦朦金光。
“方才进去,你看着我长姐面前那盘糕点,口水都快流出来了,我还能不知道你?这种荷叶糕是宫中才有的,你以前吃过?”
萧玉台笑着点头:“小白从宫里回来,常给我带。”
尹寅握紧了缰绳,骨节微微泛白。
“我听七斤说,你与白……甚是亲密?”
萧玉台微微抿唇,有点儿害羞,又有点儿得意:“我心悦于他。”
发乎情止乎礼。她心悦于他,才忍不住的想要和他亲近。
尹寅手指捏的更紧,只觉得万箭戳心了,可他明明是没有立场的。
“那你呢?转了这么大个弯子,到底找我有什么事情?”
尹寅苦笑道:“什么都瞒不过你。其实,也并非是我的意思,我和你之间,有什么话不好直说?是王爷吩咐的。”
“王爷?怎么了?”萧玉台惊讶的问。
尹寅佯怒道:“你还问怎么了?皇族祭天,你挤在中间算怎么回事?明摆着告诉王公大臣,大人带着他的小徒弟来瞧热闹吗?像话吗?半道上王爷才发觉你师徒二人真是胆大,竟然真敢混在里边。王爷找了个地儿安置你,与几位公主一起便是。再者,还有要事,祭天大典繁琐枯燥,也好没意思的,你跟着几位小公主,吃吃喝喝多好。”
“……那能看见高台吗?”
尹寅扶额,脸都扭成一团了:“你还真是来看热闹来了!放心吧,那动静,绝对小不了。”
先帝子嗣不多,除了六皇子,只有几个年幼的公主,萧玉台往马车里一坐,鹤立鸡群。几个小公主胆子小,都不敢与她说话,见她自顾自尝着点心,有个大胆的捧着一碟荷叶糕上前来。
“姑姑,这荷叶糕是用荷叶嫩芽做的,清香爽口,我看姑姑用了两块,很是喜欢,我这儿还有。”
见萧玉台接过碟子,她好似完成了什么大事,拘谨的神情略松,跪坐在她旁边的垫子上,小声儿问:“姑姑,长平皇叔今后要做皇帝了吧?”
萧玉台眸光一转,似笑非笑的看着这个小可怜儿:“公主金枝玉叶,皇族血脉,不管今后如何,还有谁敢慢待不成?”
三公主抿唇一笑,接话道:“也是。我看适才送姑姑来的,那人就是尹侯爷?”
萧玉台微微颔首。
三公主眉间微锁,似乎有些愁意:“本宫久居深宫,听说皇叔的爱将尹侯爷行事周全,运筹帷幄雷厉风行,没想到年纪这样轻?姑姑与侯爷关系亲厚?”
萧玉台含着糕点摇头:“公主误会,我和尹候是故交,并无其他。”
三公主即刻问道:“那不知道尹候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萧玉台哽了一哽,差不点被荷叶糕给噎死,这位三公主年方十二吧?
果然如尹寅所说,京城里的路数太深了。
萧玉台将凉茶饮尽,笑眯眯的道:“据我所知啊,尹候呢,偏爱年纪长些的。”公主您还梳着双丫髻呢,就别多想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蒙汗药
三公主也不再纠缠萧玉台,又退回车窗边坐着发呆了。到了山上,也不再往她跟前凑,就当没打听过似的。
山上早搭好了高台凉棚,李素立在昂昂高处,一身玄服肃然而立,王公大臣并列齐下,祭天完成之后,一行人又徒步去往行宫,李素与白玘且行且谈,突然平地惊雷,劈开了路边一颗百年老松。
松树从中间对劈而开,松香顿时并立,白玘喝退护驾的兵士,亲自走上前查看。尹寅也跟上前去,只见那松树肚子被对劈而开,居然显出一朵成年男子头一样大小的灵芝,边缘金光闪闪,一看就不是凡品。
镇南大将军烈奇不识文墨,又偏好卖弄,大笑起来:“王爷,这松树里头居然还能长灵芝,恰好被雷给劈了出来,这可是天大的祥瑞啊,就是祥瑞!您看这松树破开的样子,像不像有字?”
史官文弱,从一通武将中脑袋,突然大惊失色:“真是有字……不对啊,这……”
“素王当立!这是素王当立!”
史官当先跪下,接着文官齐齐应和:“国不可一日无君,弟继兄位,古来有之,肃王才德兼备,还请早日承继大统,以兴大周国祚。”
武官以烈奇为首,将金龙袍披在李素身上,李素再三推辞,继而受之。决定即日再以君王礼祭天,问天地,回京之后,再行登基大典。
萧玉台远远的跟在后面,与公主后妃在一处,自然连灵芝毛都没有看见。入夜,刚准备睡下,便闻到一阵淡淡的柚子气息。
“七斤,是你来了吗?”
七斤一身黑衣,从房梁跳下:“果然是狗鼻子。今无事,便来陪陪你。”说着竟然从身后变出了一个食盒,打开一看,满满的都是糕点吃食,期间,戒荤戒酒,七斤弄来的素,和真的也差不多了。
萧玉台瞥她一眼:“你要来,怎么不早说,我晚上吃的够饱了。”
七斤:“就是要你吃饱!不然,这点东西,能有我的份吗?”刚要说话,便有人敲门,三公主来了。
萧玉台不欲与皇宫里这些人精纠缠,让七斤躲在屏风后面,打算尽快将三公主打发走。
一开门,三公主便啜泣着扑进了她怀里。
萧玉台温香软玉抱了满怀,一愣神,就被三公主推进了门,她身上只穿了一件纱衣,脖颈下方一道红色伤痕清晰可见。
“萧姐姐,我……我也实在没地方可去,求姐姐收容我一晚吧!”
萧玉台不着痕迹的支开三公主,扶她到桌前坐下,为她上了点药膏:“三公主言重。您是金枝玉叶,皇族贵女,何谈收容?”
三公主只是啜泣,眼泪哗然。
萧玉台却不再问了。
管她为什么哭泣,她管不了,也不是管闲事的人。
三公主哭哭啼啼了好一会儿,都不见萧玉台问她,只是坐在对面,目光沉静的望着她。被人这么正儿八经的看着,她这戏差点都演不下去了。
“那……那萧姐姐能否给我倒盏茶喝?”
这倒没什么问题。可萧玉台刚给她倒好茶,三公主又为她也倒了一杯:“我与萧姐姐一见如故,妹妹也为姐姐倒了一杯,姐姐不会嫌弃我吧?”
嫌弃啊!这三公主小小年纪,心眼儿太多了,一会儿叫姑姑,一会儿叫姐姐,还堂而皇之的往她杯子里加了料。她真以为自己没看见啊?
萧玉台的眼神太直接了,可三公主虽然有点小心机,但先帝根本就不喜欢自己的孩子们,所以也没有什么施展的空间,这次还是头一回亲自上阵。她也不知道自己露出了马脚,仍旧目光灼灼的望着萧玉台,见她不动,就可怜巴巴的两行眼泪。
“姐姐不喝,这是嫌弃我了?”
萧玉台凑近小姑娘,慢慢拨开纱衣,温言细语交代:“三公主年纪虽小,可也能看出这倾城倾国之姿。公主回去之后,可要好生保养,若是留了疤痕,岂不是白璧微瑕?”趁她不注意,将两杯茶给换了一换。
七斤捏着自己的腮帮子,从屏风后面出来:“这位三公主……到底要做什么?因为祭天大事,居然没留神这些小祖宗,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我换了她的药,你跟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七斤脸色有点奇怪:“不用吧……嘿嘿,宫中嘛,一直是一斤负责,人家现在是御前统领了,我就不去抢人家的活干了。干得好招人嫌,干不好还找骂。对了,我要走了,这些东西你一个人吃的完吗?不对……快,三公主又折回来了。”
萧玉台刚滚装睡,三公主扶着个宫女摇摇晃晃的过来,试了试她的鼻息,还在她手腕上使劲掐了一把:“好了,绿珠,她睡着了,你现在就去找尹侯爷过来,就说她生病了,让尹侯爷自己过来看看。”
“那她怎么办啊?”
“怕什么?她吃了药,睡得沉呢,我把她往床底下一掀,到时候再叫皇叔过来,定了我和尹侯爷的婚事,谁还会管,这是谁的房间?”
宫女惊讶的指着萧玉台的脸:“公主,不对啊,她脸好像抖了一下,这药会不会没用?”
“别啰嗦了!国相说了,保证有用。就算没用,我……”三公主操起一个荷叶烛台,“我就把她打晕。你快去找尹寅。”
宫女出去后,三公主便拽着萧玉台往床下弄,手拽不动便拽脚,拽着拽着,一头磕在床沿上,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