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您刚刚是想冲出去吧!”有福取笑他,少爷这心思多显而易见啊,此刻倒假装着不在意了。
“死奴才,还不快去请!”陆庭琰顺便骂了他一句。
“是!”有福一本正经地回道,却笑呵呵地出去了。
陆庭琰提起笔,随即又搁下了。有福这小奴才都看得出他的行径,难道他心中所想那么明显?
不行不行,断然不行!即便身有所疾,她也是国公府里的千金,而他只是一个小小的七品县令……
“陆大人在忙什么呢?”
还不曾见到人影,便听到喜儿的声音传了进来。陆庭琰蹙眉摇头,再没心思续写未完的公文。他在想:楚嫣气质那么脱俗的千金小姐,怎么偏偏是个伶牙俐齿的丫头伺候着呢?也难为她受得了啊!
耳边传进有福回的话:“我们少爷要忙的多着呢!”
“县太爷不就只管是升堂、退堂么?”喜儿好奇问道。
“你想简单了,我们少爷没请师爷,里里外外什么都得他亲自来……”有福说着话,三个人已经走到书房门口,外人面前他还是规矩的,站在那恭敬地禀报道:“少爷,楚小姐到了。”
“请进来。”陆庭琰搁下笔,这下不慌不忙地起身从桌旁走出来。
楚嫣入内后却不是先看他,反倒先观察起四周来。陆庭琰这书房看上去着实简陋,四周架子上摆满整整齐齐的书,墙上挂了几幅字画,房梁两边垂下的布幔是深灰色的,除此之外没别的艳丽布置。
她喜欢这书房,安静雅致,也算是奇特的一道风景,看上去陆庭琰不仅是个好官,还属于两袖清风的。
“陆某见过楚小姐。”陆庭琰过来行礼。
楚嫣朝他微微一笑,算是说免了,随后径自在一旁的扶手椅上坐下了。
“有福,去备茶。”陆庭琰吩咐道。
有福转身去了。
喜儿也在看这屋子,她就没楚嫣那么认为了,直接对陆庭琰说道:“陆大人好歹是个县太爷,但这书房也太破了吧!不说别的,您总能在案上摆个盆景吧?你们读书人,不最喜欢雅致、有情调的环境么?”
楚嫣本想制止她不能如此无礼,却又想看看被喜儿嫌弃的陆庭琰如何应对,便也不做任何动作,眼神看向别处,双耳却在等待回音。
刚刚坐下的陆庭琰差点直接又站起来,不过不气也不恼,慢条斯理地说道:“真正的读书人啊,情调是放在心底的,你这丫头不懂!书里什么都有,心都被填满了,哪还有心思管这房子缺什么?”
楚嫣认同他这说法,虽然好像又有点牵强。身外之物是可有可无,但略略装饰也无可厚非。
“陆大人,我看您就是缺银两吧?”喜儿一语中的。
楚嫣不由掩嘴而笑,这倒是真的,但看后院所有房舍里头的物事便知了,无一不是从简置办的。
“你这丫头!”陆庭琰本想好好跟喜儿辩驳一番,只是见这话惹楚嫣笑了,却也不觉得丢脸,反倒也开怀了。他们见过几次,每每她都显得拘谨,唯有初次相见往他嘴里塞雪泥时方有这样失态的俏皮。他暗自想,她骨子里必定有活泼的一面,只是因何总是埋藏起来,似乎并不愿意将那部分显露于人?毕竟那样老练的深沉,实在与她的年纪太不相符。
陆庭琰发愣间,有福已经将茶送进来,斟了一杯给楚嫣。喜儿见他的随从来了,也便没再说话打趣,跟有福一块站一旁去了。
陆庭琰伸手提起茶壶给自己斟茶,边对楚嫣说道:“府里除了香雀没什么丫头,有福也不懂这些,楚小姐随意了。”
楚嫣早已收敛笑意,朝他点了点头,端起茶杯轻轻嘬了一口。
“我娘喜爱刺绣,一去布庄就会呆上许久,估摸要快用晚膳才会回来。”陆庭琰喝了一大口茶之后对她说道。
楚嫣闻言直直望着他,两只灵动的大眼睛就像明珠似的。
陆庭琰被那璀璨的明珠迷住了,他呆呆看着,竟然不知说点什么。
喜儿暗笑,一会儿才解释道:“我家小姐不是没听到,她是在问——陆大人这是逐客令吗?”
陆庭琰这才回神,忙别开脸说道:“当然不是!”随后,他又转过去对着楚嫣但不敢直视,用低得不能再低、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语调说道:“陆某失态了。”
楚嫣见状不由哑笑——在他抬起头看自己之前。原来,陆庭琰是很容易被戏.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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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见楚嫣喜笑颜开,心情逐渐明朗。喜儿不由轻叹,早知道就该拉着她来县衙的,看到陆大人,小姐似乎总会有意无意地笑笑。这么一想,如今太夫人还没回府,这书房里只剩小姐和陆大人,是个让他们相处的好机会啊!
于是喜儿拉着有福的衣袖,他木讷地站在原地,不明白她什么意思。她干脆又瞪了他一眼,比了比坐在那的陆庭琰和楚嫣,拽着有福一起走到门外去了。
“你是不是傻啊?!”喜儿轻声说他。
有福无辜地摇头:“我怕少爷有事吩咐啊!”
“你第一天当奴才啊?咱们站门口,少爷小姐一喊话不就立即听到了?”喜儿忍不住翻白眼。
“可是……你的意思是……”有福不敢直接问她是不是指少爷和楚小姐两个人有点那个意思。
“我哪有什么意思!”喜儿狡猾地否认了:“我只是觉得主子们谈话,我们自觉回避,怎么了!”
“你……”有福又懵了。这喜儿怎么一会一个意思呢?
书房内两个人各自饮茶,一个小口品尝一个大口吞咽,茶壶很快被寒冷包围,很快便没了热气。
陆庭琰提壶的手顿了顿,终于放下没再往自个儿杯里斟了。他兀自轻笑,平日里都尝不出茶叶有何好坏,今日怎就觉得香甜一杯接着一杯喝光了……
楚嫣似乎注意到了,她抬起头来,正巧看见陆庭琰朝自己望来,她遂转头比了比书案。
陆庭琰立即明白她的用意,颇不好意思地说道:“今日也不是太忙,我娘还未回府,怎好让楚小姐自己坐着等?”
楚嫣轻轻一笑,心想看他正儿八经讲话的模样怎么就觉得好玩?兴许是第一次见他戏.弄姓薛那恶棍的玩劲,总觉得那副样子才是他最真的一面呢?
一来不能出口劝人,二来他都那么说了,楚嫣也便不再表达自己打断他办公的歉意。她站起来,径自走到陆庭琰的书案前去。
那是一张平头案。左上方摆满了一堆卷宗,有的在中间折了些角,约莫是陆庭琰做记号用的;紧挨着是一方砚台,里边的墨所剩无几,想必是刚刚有福去迎她们便停磨的;放了几只毛笔的筒子则跟在右侧,不过看上去都很粗劣,比她用来乱画的笔还要普通;最右边就只是一盏铁制的烛台了。书案正中,是一摞满了字的纸以及一张正在书写的……以及搁下的毛笔,笔头的墨早已干涸。
想来陆庭琰办公事的时候,都是与这些为伴,倒也是枯燥乏味吧?
楚嫣细观完毕,正打算回去坐时,却瞧见一旁木施上除了挂着陆庭琰的官服,还有一个不太显眼的香囊——是那日许秀娘手中的东西吧?
陆庭琰见她神定,尚以为她对自己书房居然还有感兴趣的东西,循着目光看过去……
下一刻他立马跳起来,飞也似的从书案另一边跑到木施边取下香囊,手掩身后,面露尴尬之色,心中暗暗骂起有福那厮没经他同意就乱收东西还挂在此处!
未料他的举动却叫楚嫣更加生疑,她的脸色暗淡些许,又径自安抚:许秀娘长得秀气大方,陆庭琰正值血气方刚,人家情投意合也没什么奇怪的,就是……
就是心里有点堵。楚嫣抿着嘴,也不瞧陆庭琰,就待他开口说什么。
“楚小姐,书房烦闷,要不我陪你到院子里走走?”陆庭琰老半天才憋出这么一句。
楚嫣摇头。这个陆县令,被人发现“定情信物”了也不说明一下,那么明显的遮掩动作当她是眼睛也不利索么,分明是欲盖弥彰啊!
陆庭琰不是心虚,可就是担心她误会。见楚嫣不坐不走也不动,就那么笔直地站着,他开始有点焦虑不安,本想着她过府来心神雀跃,不料如此相对无言也枉然……
无言?
陆庭琰突然抬眼,楚嫣可不是站在书案前么?
“你可想作画?”他突然问道。
楚嫣还想着那个香囊的事呢,被他这么一问回了神,却不是立即明了。
“凑巧前几日我叫有福上街买了新纸,听喜儿说你喜欢作画,要不要试试?”陆庭琰解释道。
楚嫣直勾勾地盯着他,那双大眼睛仿佛在质疑他的用意——想转移她刚刚在香囊上的注意?
陆庭琰这回觉着有点冤屈了,他的确只是想找点事儿消除两人间诡秘的气氛。
楚嫣望了一眼书案上那张才写了几个字的纸,最终还是没有点头。
喜儿说她是乱涂乱画,兴许是怕画得不好?陆庭琰灵光一闪,脱口而出问道:“那你可想习字?”
习字?一片惊愕爬上楚嫣的小脸——读书识字?自小,她不是没有过这个念头,她爹楚灏并不认同民间所传颂的“女子无才便是德”,府上一直不缺女先生。哪怕是最小的妹妹、十三岁的楚妍,都已经读了几本书、识了不少字。除了她……
陆庭琰为官不久,但也阅人无数,可他却读不懂她此刻的表情代表着什么。既不是拒绝、也不是欣然同意,却有那么一点彷徨,似是心动却又抑制的情绪。
陆庭琰按捺住自身的好奇,等着她的决定。
楚嫣的确犹豫不决。姨娘是专门给她请过先生的,无奈没一个人对既哑半聋的她上得了心。大抵是因为她的身份,起初还算客气地重复一遍又一遍,到后来就变得敷衍了……
书房外的喜儿偷偷探出脑袋,屏息地看着小姐,多希望她颔首同意啊!这是多难得的机会,县太爷居然要教小姐识字呢!丫头的心思最为简单——这样一来,他们相处的时间不就会很多了么?
陆庭琰决定不等了,既然她迟迟难以下定决心,自己主动一些又有何妨?他把香囊往书案随意一放,错过她的身子走到书案正中,提起毛笔蘸上已见了底的些许墨汁,又轻轻在砚台上抹顺了笔头,准备下笔之前回头对楚嫣说道:“我先写两个字给你看看。”
楚嫣没有回应,好奇的小眼神却忍不住跟着他挥动的手去了。
陆庭琰飞快落笔,不一会儿已写好,他将笔搁下挪开镇尺,拿起纸来对楚嫣解释道:“看,这是你的名字!”
楚嫣呆呆地望着,眉头渐渐皱了起来。自小到大,别人都知晓她名唤“楚嫣”,本以为自己也对这个名字习以为常,不料今日却是初次与它会面,怎不叫她感慨?原来那个“嫣”字,写起来居然如此繁复……
见她痴愣,陆庭琰不禁再度迷茫:虽然她乍看之下每每都是冷若冰霜,其实却有着各式各样的神态,透露着截然不同的诸多心绪。他很想剥开护住她的那层茧,看看里面究竟什么秘密。可他又十分明白,眼前这个女子将自己裹得太紧,越是急躁越是不能释放她的心扉,只会适得其反……
陆庭琰对纸吹了几下,觉着上头的墨汁干了,便将它递给楚嫣:“送给你了。”
楚嫣抬眼瞧着他,有那么一丝懵懂,他为何突然送她这东西?为何又知道她倾心这毫无温度的两个字?
“楚小姐莫非嫌它廉价?目前府上最大的开销就是纸了……”陆庭琰故意说道,并边把纸对折起来,假装神秘兮兮地附到她耳边轻声说道:“要知道我可是个穷县令,买点纸花的银两都要心疼上一阵子,这写了您名字的也不能用了,叫我扔掉不是更可惜?”
楚嫣怎会不明白他如此说的用意,而他此刻的表情看上去又有点像顽童了,叫她忍不住又觉与他亲近了些。于是她伸出手,真的将纸接了过去,复折了几次,再塞进衣袖中,对他莞尔一笑。
陆庭琰很自足。他觉得,自己好像逐渐读得懂她的神情了,之前还觉得喜儿明白她的眼神要表述的意思很厉害,原来接触下来就会慢慢理解的。何况,能博得她一笑是多么不容易的事!
她的一颦一笑,怎么就不知不觉印入脑海了?
陆庭琰忙别开脸——楚嫣看上去十分聪慧,又故作迷糊,他生怕心中的悸动被发现。
“谢陆大人!”喜儿适时冲了进来朝陆庭琰说道:“虽然您是个穷县令,但是据说好官都是穷的!”
“你这话是褒是贬啊?”陆庭琰随口说道。他听了喜儿的话,哭笑不得。楚嫣有个如此伶牙俐齿的丫头,不知是好是坏啊!
有福跟在喜儿身后,心里憋得慌啊,凭什么她说出去就出去、进来就进来啊!刚刚不是说等主子们吩咐么?
“当然是夸你啦!不过陆大人,教我家小姐识字的事儿,就拜托您了!”喜儿说完煞有其事地给陆庭琰鞠了个躬。她怎会不知,在小姐接过纸的那一刻便是同意了陆县令的提议,这时候她不替小姐发声,更待何时?
陆庭琰见喜儿第一次这么有礼,倒是有点吃惊。这丫头果然为了她小姐能屈能伸啊!他心里偷着乐,楚嫣肯让他教,这丫头还对他友好了些,倒是两全其美的事!
陆庭琰看向楚嫣,她正摸着衣袖沉思着,想来还算感兴趣呢!他的心,跟着有点飘飘然了……
“少爷,老夫人刚回府,听说楚小姐来了,让我赶紧过来请呢!”香雀跑进来说道。
陆庭琰看看楚嫣,见她朝自己轻轻颔首,也不好多留。
喜儿扶着楚嫣出去,走到门口不忘回头又重复一句:“陆大人,您说话可要算话哟!”
陆庭琰别过头不理她,这小丫头!教楚嫣这件事,他既主动提了自然是作数的,虽说她处处为楚嫣好吧,但怎么着也有点讨厌呢!
刚出了书房,楚嫣还是住了脚,她看了喜儿一眼,眼神凌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