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小姐呆愣,喜儿忙拉过被褥盖住她瘦小的身躯。鹊儿此刻也知不能多话,默默去倒热茶。
喜儿在床沿坐了下来,静静陪小姐沉默、等她心情平复。莫提慕夫人离开闺房时脸上那一抹不自在的神色,单单是让丫头们退下的行径,也知有些当着小姐面才能讲的不是叫人羞怯便是令人不适。
果然,那些话是叫她们俩丫头惶恐的。小姐不曾如此低沉过,哪怕是受夫人欺压、五小姐辱骂、甚至老爷训斥……若不是碍于丫头身份,她们多想帮一帮她,哪怕是站在一旁助威而已。
这样的小姐,她们是心疼的。不仅仅因为她不能表达自己的情感,还因为受了难也孤立无援。
楚嫣眼眶噙着泪,她没有去看丫头是怎样的神色,只管把头朝喜儿的肩膀靠了过去。此刻,她多么想咆嚎大哭,可她做不到……她想娘亲,很想很想,想得立刻想去相见,可她也做不到……
喜儿浑身的力量集中在肩膀,她一动也不敢动,任由小姐那么靠着。这时候,她既悲愤又欣慰。鹊儿端着茶,看到此景,也便站在原地没有挪步。
楚嫣小姐虽不能言语,阁楼内却从未这么安静过,静得叫人害怕、无措。
“小姐,表少爷在院子里候着呢!”屋外传来另一个丫头的声音。
屋内三个人不约而同抬起头往门外望去。
喜儿看向小姐,楚嫣早已迅速收拾了心情,脸上恢复一如既往的平静,她朝喜儿轻轻点了下头,眼神是那么坚定。
“知道了,小姐马上下来!”喜儿回道。
门外传来丫头退下的脚步声。
喜儿掀开被褥扶着楚嫣起来,鹊儿这才把茶递上说:“小姐,喝一口吧!”
楚嫣想了会儿接了过去,鹊儿忙去取来白裘给喜儿,又去换了个新的手炉。
热茶下肚,白裘上身,手炉入怀。楚嫣站起身来,难得到梳妆台前照了照镜子,突然自己解开白裘带子,指了指要那件大红的斗篷。
“小姐,这么冷的天……”鹊儿觉得不好,外面可下着雪呢,这斗篷只可挡风不能御寒啊!
喜儿摇头叫她不要继续说,鹊儿只好去取了那件上绣牡丹的大红斗篷,与喜儿一起帮小姐穿戴好。楚嫣皮肤本就白皙嫩滑,大红的斗篷倒是映得她脸颊绯红。
喜儿和鹊儿都不知她为何突然要换上平常不喜爱的这件外衣,不过这斗篷倒是给小姐徒增几分娇羞,难道是因为要见表少爷?可慕夫人方才……
她们不敢多问,想着慕崇还等着,便扶着楚嫣下了楼。
慕崇候在阁楼下庭院里的小亭内。此时大雪纷飞,几株红梅伫立相迎,整个小院犹如壁上之画。而踏雪而来的那个红衣女子,宛若翩翩仙子一般,降到画里、深入心底。他的眼眸一片深情,一刻也不愿从她身上挪开。
“见过表少爷!”喜儿鹊儿行礼的同时齐声说道。
“免了。”慕崇始终看着楚嫣,只微微抬手,叫她们直身。
楚嫣稍稍抬头,撞见那抹柔情,突生怯意。
慕崇只瞧见难耐的己心——嫣儿真的太美了,无论是那副绝伦的面容、还是淡如菊的气息!她定不知,自己是何等地勾人神魂……不,勾他心魂。儿时初见便十分喜爱,年岁渐长,方知那份喜爱是懵懂的痴念,更加确定心意的——是无时不刻都在想着她、无时不刻都想见到她……
专注的眼神持续了很久,慕崇这才依依不舍地抬头,对喜儿鹊儿说道:“今日我想单独同嫣儿谈几句。”
喜儿看了小姐一眼,心中有些不安:这是今日第二次小姐要单独与人相处,现下小姐情绪不定,表少爷可不要说什么刺激她的话才好。
孰料楚嫣回过身,朝她们点头,默许她们离开。喜儿也没有多言,便领着鹊儿再度忐忑地走到小院门口去了。
待她们走远,慕崇这才伸手,替楚嫣的帽子放了下来,再抖落斗篷上的雪花,又转过她的身子,细心地整理她额前的发丝。
楚嫣由着他,肆无忌惮地感受着他每一刻的温柔。唯有这个人、世上也只有这个人对她的关爱如此真实、如此珍贵了。只是,这次之后,还会一样吗?
“嫣儿……”慕崇的叫唤,也显得那么独特,仿佛一丝呢喃,令她不由耳根一热。
此时楚嫣多想回应他,也叫一声“崇哥哥”啊!
“上元之后,为兄便要北上平叛之事,你可知道了?”慕崇轻声问道。
楚嫣点头,那日庙会,慕崇是提过一句的。
“出征之前,为兄想向嫣儿讨一护身符。”
护身符?楚嫣呆愣,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她疑惑的眼神就在问他:这种东西,她这儿怎么会有?
慕崇只管笑着,仍是那般隔着衣袖、自然地牵着她的手走到一旁坐下,突然俯身平视着她,含情脉脉地说道:“我想讨要一物,嫣儿身上绝对有的。”
楚嫣被他靠得如此近的距离吓到了,却不动声色地回望。她想崇哥哥直截了当说一句要何物,若是真有可让他平安归来的东西,她绝对二话不说立即取来相赠的。娘亲死后,她早已明白,什么都是身外之物,唯有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是弥足珍贵的——而崇哥哥,是如今她最珍重的。
“嫣儿……莫要取笑为兄。”慕崇突然有点结巴起来,真正到了表述心意的时候,他的手抖得不行。
喜儿和鹊儿都紧着心盯着,见不苟言笑的表少爷居然有那种表情,都不禁吃惊不小。
楚嫣耐心地等着他讲。
“我要嫣儿的一颗心。”慕崇望着楚嫣终于撇开心中扭捏坚定地说道:“为兄心思不远,不求功名利禄,不求荣华富贵。平战乱,乃奉旨出征,愿圣上之天下安定。为兄若是平安归来,亦不要犒赏加封,惟愿……”他顿了顿,才又问道:“他日为兄若凯旋而归,嫣儿可愿嫁与我——朝夕相伴、携手到老?”
此刻的他,不是统军的大将军,也不是她的崇哥哥,只是一个倾诉爱慕的平常人而已。偏偏,他的目光是那样真挚无二、温柔似水,仿佛被多看一眼便足以被淹没。
楚嫣不敢看他,不是羞怯不是慌乱,而是……
若是如舅母所说,对她而言应允这件事多么简单啊,只需轻轻一个颔首。然而,他是如此用情,自己又如何违心相欺?非是她不喜欢崇哥哥,而是那种喜欢应不是男女之间的那种爱恋。她可与他朝夕相伴,也可为他舍性命,但并非便是要嫁与他……
这一些,她要如何诉与他知?
何况,崇哥哥用情太深,诚如舅母所说,若是她回绝,恐怕他是无心出征,就算碍于圣命难违,估计也不会尽力披荆斩棘……
此时她的心十分煎熬,却不敢表露。亭外的雪,一点也不懂得怜悯人,一缕缕地飘进来,铺在地上化成白毯。冷风再袭面,她喉间瘙痒,禁不住又咳了起来。
慕崇慌了,忙起身来,轻轻拍她的背,跟着把她的帽子戴好,又弯腰将她斗篷的领口拉紧了些。平常的她看起来冷若冰霜、优雅高贵,此刻她的脸近在咫尺,又觉得她玉容清雅、娇弱可人。
“嫣儿……”慕崇痴迷不已。他真的想尽快将她娶回去,好好疼惜、日夜相伴。
楚嫣再度对上那种急盼热切的脸,蓦地嫣然一笑,随后点了点头。——只待崇哥哥回来,再想法子解释,他应该会谅解的……
“你……你……我……”慕崇高兴得语无伦次,他跳起来,在亭子里来回踱步,不知该如何解释满脑的喜悦之情。
楚嫣见状却是皱了眉头,崇哥哥如此欢喜,倘若日后知晓真情,该有多么伤心啊?她都不敢去想他失落的神色会让自己多么不安了。
“嫣儿,我……我太高兴……我太失态了!慕崇断断续续地说道。在她面前,没有丝毫即将为帅的威武,而是一个成功表达爱意、手足无措的普通人。
这时,他突然从袖中取出两串丝线串成的环佩,将其中一个交到楚嫣手上,柔声说道:“这两玉,上雕飞鸟,并分雌雄。崇哥哥早想赠你,只是……”他说着,将其中一个交到楚嫣手上:“如今,雄玉归你!”
他笑容满面,此刻不再彷徨,与先前拘谨全然不同,并已将“为兄”再度换为“崇哥哥”,说明此刻他十分放松了。
楚嫣脸上挂着笑,手中环佩如钱币大小,却重如千鼎。她想握着,手却僵硬如冰,怎么也收不起来。她凝视着眼前人——崇哥哥,你这份心意实在太重了……
大雪不理人间是与非,长廊不通男女情或爱。亭子里,但见翩翩的白衣少年携手恰似新嫁娘的少女,他们宛若一对璧人,似已誓言终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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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那日,慕崇离开时笑意满满地说道:“我要立即去告诉娘亲,她一定会非常开心的!”
那日,喜儿附在耳边说道:“五小姐看到表少爷从咱院子里出去,十分不悦呢!”
那日,鹊儿说道:“慕夫人不知在夫人房里谈什么,讲了许久呢!”
楚嫣静默不语,也本不可言。
往昔不可追忆,不论近日,或是时隔太久。娘亲在时,舅母与她不也是谈笑风生如同姐妹么?而今,除了爹亲,楚府乃姨娘掌管家事,舅母难得上门,又怎会不与之攀交?
她只叹,上元之前再见崇哥哥,怕是无法从容应对;上元之后,恐再见已会是遥遥无期。若他知道自己的允诺乃是勉强、舅母所托,是不是记恨于她?一句日后要背弃的承诺若能换得他凯旋而归,又有何不可?比起失去他的关爱,她更在乎他的平安啊!
喜儿端着玉梨汤进来,见她趴在窗台失神也便没有出声,默默走去桌前放好。那天表少爷走后小姐便常常这样,手上拽着那个飞鸟环佩,脸上莫名多了些许忧愁。这些年来,她少有这样满腹心事而失神之态。但看表少爷那日惊喜之状,着实不应该如此的,除非是慕夫人说了些什么,难不成是反对表少爷与小姐往来?
“小姐,我们到院子里走走可好?”喜儿轻声问道。
楚嫣头也没回,只摇了摇。
“雪停了两日,不那么冷了,要不咱上县衙看看太夫人?”喜儿又问。
楚嫣顿了一下,还是没同意。
“那……”喜儿使劲地想,究竟什么能让小姐提起兴致来。
楚嫣这时转过身来,招手让她过去。喜儿忙不迭靠近,难得小姐有所回应。楚嫣指了指壁上的观音画像,又双手合十地闭了下眼睛。
“小姐想去寺庙?”喜儿问。
楚嫣这下点头了。
“好!”喜儿开心回道,转身就要出去准备。只要小姐有想做什么事都好过在房里发呆,她自然就高兴。
楚嫣拉住她,右手食指竖直唇中。
喜儿立即会意:“我会跟楚主管说您要上县衙的!”
楚嫣方才放开她,目光又回到手中那块日光下透着亮泽的环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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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日里的午后街道十分安静,耳边只听得见马车的辘辘声及马蹄声。透过绉纱往外看去,路上行人甚少,两旁房屋在眼前掠过,无一映入眼帘。
寺庙里,也静谧非常,只有个小僧接待,许是觉得她们来的时辰不对,还多瞧了几眼。
喜儿点好香,递给楚嫣。看着小姐跪在拜垫上,双手举香顶在额中,虔诚地闭着双眼。这一瞬,她更觉得小姐有别于常人,周遭仿佛有无数光环缠绕。
喜儿不由也跟着跪下祈祷:佛祖啊!我家小姐已经够不幸了,希望你多多赐福,不要再让她受别的折磨了……
楚嫣张开眼,站了起来。喜儿想替她把香接上,不料她淡淡一笑,亲自走上前去了。
这一柱香,她必须亲自上——她的崇哥哥,一定要平安归来!哪怕他归来后有怨念……
楚嫣回到拜垫,双手合十又跪了足足一刻。喜儿陪小姐来过,并不曾见她如此,香已燃半柱,仍未见有起意,她也不敢去叫,只担心她的双膝是不是承受得住。
还好,没多久楚嫣总算睁开了眼。喜儿忙把她搀扶起来,又帮忙整理裙摆,轻轻拍走香尘。
“小姐,我们还在寺庙里逛一会儿吗?”喜儿问道。
楚嫣摇头,她如今对什么都无兴致。
喜儿只好顺着她。
两人回到马车上,兴许是午后乏了,喜儿竟靠着睡着了。等马车停下,她的头往前倾再往后撞了下才惊醒过来。见她抱头喊痛,楚嫣总算露出连日来消失的笑意。
喜儿见小姐如此,也顾不得痛了,反正小姐开心了什么都好!她掀开帷裳,忙着要扶小姐下车。
楚嫣却还是摇头。
喜儿这下不明白了,到府不……她转过头去便愣住了,这,这不是楚府大门啊!
“我没说要往这来啊!”喜儿对车夫说道。
“小姐吩咐的。”车夫回她。
喜儿再度发愣了。小姐不是说不来县衙么,怎么半道改主意了?而且……怎么……她突然有点生气啊,不,嫉妒——车夫都能明白小姐的意思了?不过,眼下她还是赶紧先去敲门让人通报吧,小姐都等着了。
没多久,县太爷身边的随从急急而来。
喜儿错愕了地盯着他问:“香雀呢?”
“她随太夫人去布庄了,晚些时候回来。”有福回道。
喜儿只好回到马车轩窗边,问:“小姐,太夫人不在府里,您还下来吗?”
楚嫣想了想,撩开绉纱一角,朝她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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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小姐来了?!”陆庭琰闻言忙起身疾步走到门口,忽又觉不妥赶紧止步,回到桌前边坐下边慢腾腾地说:“把她请到书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