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滟心里有点慌,虽说国公府位高,不怕堂堂一个小县令;论权重,也是爹官位大,只是她这个爹公私分明,就怕到后面发现不过是她有心为难,把本不是太大的事闹得多严重似的。于是便一直朝子湘使眼色,要她守口如瓶。
不一会儿,外面总算听见一阵脚步声。楚灏将茶杯放下,也坐正了,堂内此时更加安静了。
楚木先行进来禀报:“陆大人来了。”
“请!”楚灏道。
陆庭琰拍掉落在官袍上的雪儿,大步跨进楚府大堂。
他只是扫视了一圈,堂内主仆一共十人左右,大家或站或坐,绣针落地无声之景,那么不是出了多么严重的事、便是楚灏在府中有多威严了。
他往堂中走去,瞥见香雀也在丫头列内,正眼巴巴看着自己。大堂两侧皆坐了人,想必是府中的小姐。而右边,正是他梦中有见的楚嫣——
她此时坐得端正,不曾往他这边瞧来。今日她一身薄荷绿的纱裙,额头几缕细碎的齐刘海,乌黑的长发在脑后扎起,只用一简单步摇点缀,其余发丝松散地落在她的背后。发上无饰品,却叫一朵红梅夺了风头。
陆庭琰有点痴呆,这是他第一次见她着小姐衣裳的装扮,比起那日丫头模样,多了几分温婉,依旧不施粉黛,也不缺清雅大气之姿。
就算见着楚嫣有点失神,陆庭琰也知此刻正在楚府大堂不得失态,而楚大人也在,不知来此用意,更需心无旁骛应付。
“下官平南县县令陆庭琰,见过楚大人!”他甩袖作揖,行跪拜之礼。
楚嫣美目回眸,对上他那双无所畏惧的眼。一刹那,喉间发紧,心神紊乱。原来连日的寝食难安,皆是思人所致。她不由娇羞满面,紧握粉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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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庭院外的风鱼贯而入,雪一时是停不了了。楚木去把大堂的几扇门都关了,火炉虽然燃着,屋内还是十分冷的。
楚嫣不由咳了几声。喜儿蹙着眉,却不敢擅自离开去取披风来。
楚灏微微皱眉,先前搬迁平南县,是听闻此地环境适宜养人,不料她的小病依然拖着不见好啊!不过此刻不是关切此事的时候。
陆庭琰刚刚跪地,楚灏便道:“陆大人免礼,请起!”
陆庭琰依言起身。
楚灏一看,这县令不过双十出头,看上去却极其稳重,声音宏厚有力。头戴乌纱身着官服脚穿朝靴,一身整洁,十分英武、豪迈的气概。莫怪嫣儿另眼相待。
“陆县令可是正忙公事?若是如此,本院算是叨扰了。”楚灏说道。
陆庭琰面带微笑,仍是谦恭有礼:“楚大人言重了。大人迁居此地,下官本应上门拜见,却是让大人先行过府,实在有失礼数,是下官怠慢了。”
楚灏微微颔首,答话不卑不亢不表态,深谙为官之道啊!
楚嫣心中不悦,爹亲今日不太干脆,为何不问清事情缘由,故意绕着圈子跟陆庭琰讲些官腔话,是有何意?
“陆县令为官多久了?”楚灏问道。
“两年有余。”陆庭琰答道。
“可一直都在平南县?”
“不是。”陆庭琰回道:“下官是几个月前调任此地。”
“哦……”楚灏稍稍了解,既然已来了几月,应对楚府在朝中的地位有些了解,然而从进堂至今,不曾见他有一丝怯意。小小年纪,做官也不过两年而已,此等作为倒是令人刮目相看。
“陆县令年纪轻轻便当了知县,本院未得亲见殿试,十分可惜!”楚灏随口道。
“承蒙大人看重。不过——下官并未参加殿试,也非出类拔萃,乃是一位屡试不第的兄台蒙圣上恩宠赏赐出身微派官吏,不料那位兄台多年积郁受此恩宠居然乐极生悲,暴毙而亡。吏部便叫下官顶了这个空缺。”陆庭琰不紧不慢道。
楚嫣暗暗发笑,这个陆庭琰,说起这件事来居然那么顺口毫无自卑之意,倒是坦荡自在得很。
其他人倒不是很听得懂他咬文嚼字的表述。
楚灏有点诧异。他本是无心之言,不料陆庭琰居然对自己的出身毫不在意,直言不讳乃是顶替上位。虽然这些他一查便知,不过自陆庭琰口中说来,更叫人不得不高看此人的胸襟了。
“陆县令请坐!”楚灏开口道。
楚木连忙走到陆庭琰跟前,引他入座,并示意一旁的丫头奉上茶水。
陆庭琰脸色不露声色,心中却明白了。现下既不是在公堂之上,他们亦非谈公论事,怎会让自己久站而不问切。原来这位楚大人想是故意试探自己,这时赐座赐茶,是不是已然掌握他想知道的?
他偷偷瞄了眼右边只隔了一张桌子坐着的楚嫣,她正看向自己,水灵灵的眼睛仿佛笑了起来,顿时心安不少。
“陆县令,今日请你过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楚灏说着,指了指香雀,道:“本院也是刚刚回府,撞见这丫头跟府里的下人有些争执。”
总算是谈到正事了,陆庭琰望过去,瞥了一眼香雀,立即明白了,他说道:“香雀!太夫人让你过来送汤,你怎可与人起冲突,这不是叫别人觉得咱们府上的人没规矩?”他故意这么训斥,却看向对面坐的两位姑娘。那位年纪稍长的姑娘脸色有些苍白,想必为难香雀的便是她。
香雀懂得少爷的暗示,忙不迭跪下:“少爷,奴婢不敢!”
“喜儿,这丫头是给小姐送汤来的?”楚灏听出陆庭琰的弦外之音。
喜儿忙跪下,却是看着楚嫣不答话。
“这有什么不敢说的?”楚灏说完望向楚嫣,她仍是一脸淡然,仿佛如今议论的事儿与她无关。
陆庭琰瞧出楚嫣似乎根本不想理会她爹,忙道:“大人,是我娘莽撞了。她一妇道人家,不懂大户人家的规矩,只想着给楚小姐送汤来,不知楚府家规森严需先知会府上一声。香雀自幼在我娘身边侍奉,确实少些□□,可能出言不逊得罪了小姐们,还望大人这次不要怪责,下官回府必定好好责罚!”
“府中人多,规矩自是多了些。不过太夫人一片好意,怎叫做鲁莽。”楚灏又问道:“不过丫头奴婢带着贵重的绢帕,下人见了不免起疑……”他那么说,意在表明自己仍有些不信任陆庭琰的说辞。
“香雀,太夫人虽然视你如女儿,但出了县衙你便是一个寻常人家的丫头,莫说是在楚府,就算是常人见你带着贵重物事也觉有异。我娘赏你的这绢帕乃是宫中之物,十分罕见,日后出门前务必摘了!今日是在楚府,若是被不义之人盯上,可不只是跪着而已。”陆庭琰嘴上这么训,却是明摆着说——在县衙他们待丫头如亲人,可不似这般又跪又罚的。
楚灏听他一口说出绢帕来处,又语含他意,说道:“陆县令言重了,怎可说丫头不准带些珍贵东西!”他转向楚滟,训斥道:“下次可要问清缘由再行处罚!”
楚滟不敢多言,只能应道:“知道了,爹!”
楚灏又要顾忌女儿颜面,只得训斥子湘,算是给陆庭琰交代:“你这丫头,莫怪他人要与你起争执,切记不可低看他人,更不可仗着楚府名声便以为比别人位高一等随意贬低别人。可听清了!”
“是,老爷!”子湘也忙跪着回话。
“罚你今日不得用膳!”楚灏又道。
子湘也不敢说什么,只是哀怨地看着楚滟。不过她小姐都自身难保,也不能替她出头啊!
“陆县令,看来都是误会。”楚灏道。下人们之间的小事他向来不过问,若不是逢楚吴氏外出,他是不会参与此事的。偏偏这事又与楚嫣有关,他便不得不多费点心神了。他停顿一下,又道:“倘若不是嫣儿言语不通,稍稍解释一番,也便不用劳烦陆县令亲自过来了。只不过,太夫人是如何和嫣儿熟识的呢?”
陆庭琰笑道:“也不算熟识,只见过一面。我娘与楚小姐很是投缘,知她咽喉不适,便叫香雀送了点玉梨汤过来,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
“太夫人对小女如此关爱,倒叫老夫惭愧,居然误会了这个丫头,回头烦劳陆县令替我给太夫人赔声不是。”楚灏道。
楚嫣眉头轻挑,惭愧?她的父亲,何曾如此谦逊过?她心中一冷,外人面前他总是一副处事得体的样子啊!
“大人言重了!”陆庭琰道。他微微侧脸,瞧见楚嫣脸上那番似怒还压的情绪。她在这屋子里仿佛一刻也待不下去,不过并非这件突发的小事,而是堂上坐着的她的亲爹。
两父女之间,似乎有着旁人参透的心结。
楚灏看上去也并非独断之人,此事也算了结。既然如此他若离开,这大堂的人便都可散去了——包括楚嫣。陆庭琰不住又看了她两眼,这才站起身来往中间走了几步,朝楚灏举手作揖道:“大人,下官府衙尚有公务,若无他事……”
“陆县令留步,本院还有几句话想同你谈谈。”楚灏说道,又补充一句:“不会耽搁太久。”
“是!”陆庭琰也只能应允。
“你们都下去吧!”楚灏环顾四周,吩咐道。
喜儿忙过去扶小姐,楚嫣行经陆庭琰身侧时脚步不由放慢了一点点,她有点担忧,爹今日行径极为反常,虽不识陆庭琰却非见他、又留下他私下谈话,不知他可应付得来……
可能是她多操心了!陆庭琰与爹的官位差了许多,都胆敢语含讥讽,又有何事能够难得住他?这么一想,楚嫣脚下的步伐顿时轻了些许,同喜儿一起往堂外去了。
楚木早已打开门,三位小姐并肩而出,她们不免目光交错。楚滟心虚忙假意看向别处,楚妍则替姐姐附上愧疚的神情。楚嫣依旧不做表态,她示意鹊儿留下陪香雀等着陆庭琰,和喜儿直接往后院闺房先去了。
待堂内恢复安静,楚灏这才起身,走下堂来。他行至陆庭琰身侧,忽然止步,道:“陆县令先前也与小女打过照面吧?”
陆庭琰恭恭敬敬道:“下官不敢隐瞒,前几日娘亲请小姐入府避雪时,的确与小姐见过一面。”楚嫣不让丫头多言,他自然也便不去说街上初遇一事。
“我这女儿……”楚灏轻叹一声道:“她自幼丧母,性情随之大变,行径与常人很是不同。愿和太夫人有所接触,倒叫本院宽慰。”
“陆府人丁单薄,娘亲膝下唯我一子,与小姐相见甚欢,下官倒是惶恐。”
“有何惶恐?”楚灏大笑道:“先前陆县令对出身都不在意,此刻却是惶恐起门第来了?”
陆庭琰闻言不语,楚灏留他之意逐渐彰显了。
“本院不常在府,嫣儿既与太夫人有缘不妨多多走动,兴许对她性情有所帮助。”楚灏终于道出本意。
陆庭琰一听心中欣喜难掩,嘴上却道:“不过……”
“陆县令不用担心,本院吩咐下去,但凡是太夫人想见,吩咐人来告知一声,自有下人安排。”楚灏道。
陆庭琰不想今日前来,楚灏居然有此安排。心中本有喜悦,便就着娘亲面子,好似难以推辞地应承下来。
楚灏不再多言,吩咐楚木送他出府,堂外的香雀也连忙跟上。
楚木领着他们原路出去,楚府亭台楼阁甚多,陆庭琰却无心观看。直到府门前,他才突然开口问道:“楚管家,本官有一事疑虑,不知楚小姐可是一降生便口不能言、耳不能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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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楚府门外,有福见主人出来,连忙举着伞从马车边走上来。
陆庭琰眉头深锁,转而对楚木作揖道:“劳烦楚总管相送了!”
“哪里哪里!”楚木说完,便也转身回府内去了,奴仆随即关上大门。
有福看陆庭琰仍在沉思,知道此时先不可打断少爷的思路,便合了伞,轻声问香雀:“出什么事了?”
“都说侯门深似海,我现在总算知道了!”香雀愤愤不平说道:“明明是多么简单地给小姐送下汤而已,就被一个丫头诬告是乱入深闺,说得我有多轻贱、多心怀叵测似的,若不是少爷来得及时,少不得挨一顿打了。”
“这么严重?”有福有点吃惊。虽说丫头奴才挨骂挨打是常有的事,但在陆府可是不曾发生过的。
“香雀。”陆庭琰打断她,严肃说道:“此次教训你可知道了。日后若要再过楚府,务必先让我知道。”
“少爷,我哪有跟她们争执,不过就说了两句不中听的话而已……”香雀很是委屈。
“无论如何,楚大人给了台阶,我若是不循着走下,那便是咱们的不是了。要知道他的官职比我要高,若是坚持定你的不是,我也没有反转的余地。”陆庭琰解释道:“这也便是我在堂上叫你不得回话的原因,事情不必追究得太细,楚大人并不想知道来龙去脉,他只是想迅速解决僵局罢了!日后,与楚府的人接触,得多几分心思,免出岔子!”
“是!”香雀低声应道,确实记心里了。因为,少爷少有这般凌厉的神色呢,刚刚楚大人私下里定是说了些什么。
“回府吧!”陆庭琰说道。他的困惑仍在脑海盘旋——为何楚嫣会在亲娘过世之时,便言语尽失呢?当真是受不得巨大的刺激所致?
楚府内,楚木方才回到大堂内,丫头正给楚灏斟第三杯茶。
“回了?”楚灏问。
“是的,老爷。”楚木回着,问道:“老爷对那县令……”
楚灏吐出一口气,又喝了一口茶,才缓缓说道:“年少有为,不惧犯上,很是难得。只是在这官场上,只是不惧权威,缺少胆略,也是行不长久。”
“老爷想提拔他?”
“日后再看吧!”楚灏摆摆手,又说道:“你替我多留意一下他在平南县的政绩,还有百姓对他的评论。至于大小姐……吩咐下去,日后只要她愿意去县衙,或是县衙的人想见她,任何人都不得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