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锦生香——楼笙笙
时间:2018-01-25 14:57:07

  一霎时,她看见泉子的脸孔僵住
  “别急你先别急”阮沅赶紧说,“赵王说,太医已经在救治了,说是性命能保住。”
  泉子听到这儿,才算松了口气:“是么。”
  好像撞破了什么很尴尬的事,俩人之间的气氛也别扭起来,彼此都觉得不太自在。
  阮沅羞涩地笑了笑:“算了,我先回屋去,看我这满身是血……”
  泉子赶紧点头:“是,快去洗洗吧。”
  望着阮沅离去的背影,泉子站住,忽然觉得有些奇怪。
  他记得刚才,明明看见了阮沅在笑。
  但是据说散去七魄的人,最开始不是不会笑的么?……
  接近四更时分,宗恪去了慈宁宫。
  这是他复明之后第一次出屋子,天还没有亮,暗青色的穹庐下,黑暗气息依旧盘桓不去。出门之前,宗恪被阿茶告知,还有两名参与谋反的亲王已经被凌铁控制,不日就将入京受审。
  那是在刚刚结束的晋王世子之乱里站错了队的人,梁王和昀王,也是太后的娘家人。这么多年来,镇抚司的姜啸之一直在抓这两位的把柄,之前他的种种努力,到此终于成功了。
  今次凌铁总算是痛快了,他总说这种事不能拖拉,非得下手狠一点才行。他也总是说宗恪下手不够狠,当断不断,如今才会给自己弄出一堆祸患来,宗恪忽然想,凌铁如果知道自己此刻正在去往慈宁宫的路上,他会怎么看呢?
  宗恪知道,凌铁期待这一天已期待很久了,他知道凌铁在心里骂自己是傻瓜、傻蛋,关键时刻受了人家一点好处就会感恩到死的蠢货。他总是劝宗恪下决心,尽快结束太后干政的局面,不然迟早尾大不掉。然而宗恪却始终碍于过去的情分不肯听,就算母子情分是个空名,那也依然是“母子”。
  所以有时候凌铁也奇怪:他这个皇帝徒弟,软弱起来,还真是软弱得无可救药呢。
  然而当某一天,他终于醒悟过来,摒弃了心中顾虑,下定决心时,却又变得心硬如铁无人能挡。
  只有宗恪知道,自己逃避了多久。他始终不愿面对这个事实,但是今天,他再也躲不过了。
  他必须去面对这场决裂的战争。
  到了慈宁宫,宫人十分吃惊宗恪的到来,只说太晚了,太后已经歇息,陛下请明日再来。
  “太后不会睡的,现在去报知她,朕要见太后。”
  宫人们惊慌失措,谁也没见过这阵势:皇帝深更半夜跑来慈宁宫要见太后……这是何种状况?
  没人敢阻拦,只能飞报给太后。
  不多时,太后身边的女官绿岫匆匆从里面出来。
  “奴婢见过陛下,不知陛下驾到,罪该万死。”
  宗恪认识这个女官已经二十多年了,知她是太后心腹,所以也一向客气对待。今日虽然是带着决裂之心前来,宗恪此时,也不便给她难堪。
  “绿岫姐姐请起。”宗恪说,“本来朕也想着明日再来,不过事出紧急,此刻朕定要见到太后。”
  “可是太后已经歇息了……”
  “是么?”宗恪微微一笑,“真的睡了?”
  绿岫身上一寒,知道一切都已经发生改变,她再不敢阻拦,只得将宗恪让进里面。
  太后好像已经起身,又像根本就没有睡,似乎早就在等着宗恪到来。
  “是么,郦岷死了啊……”她喃喃道。
  宗恪在珠帘外,跪着道:“这次让母后受惊了,是儿臣的不是。”
  他的语气很平淡,丝毫看不出有生病的迹象。
  “这么说,你的眼睛早就好了?”
  宗恪顿了顿,才道:“之前瞒着母后,是怕人多嘴杂,传到心怀不轨之人的耳朵里。”
  “嗯,你是怕我告诉了郦岷。”
  宗恪不出声。
  “晋王父子终究不是你的对手,你为了铲除他们,早就做了一两年的准备了吧?”
  “……若郦岷能安分守己,儿臣也不用忙这一场。”
  “你这缜密筹谋的脾性,倒是真像你母亲。”
  有微微的风吹动珠帘,莹光摇曳,老妇人干干的苍老嗓音,从那些柔和的光的缝隙中透了过来:“有其母必有其子。”
  宗恪的呼吸变得有些粗重,他忍了忍,才道:“晋王世子临死前和儿臣说,母后手上有懿旨。”
  “嗯,是有这么一份东西来着。”太后满不在乎地说,“怎么?你想看?”
  “儿臣想知道为什么。”
  “不光你想知道为什么,哀家也很想知道为什么。”太后冷冷一笑,“为什么我保不住自己的孩子,临到头来,却稀里糊涂被人当枪使,给那个贱女人的孩子做母后……”
  “太后”宗恪厉声打断了她。
  “原以为你是你,她是她,我的悦儿没了,有你在我身边替代他也足够,可这十几年看下来,我才知道自己上了当。”太后说到这儿,喘了口气,“你别这样看着我,你这双眼睛,和宁无思那个贱人一模一样别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你就像你母亲,看着总是那么楚楚可怜其实当年你还在华胤的时候,就已经想着怎么处心积虑谋害我的悦儿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和凌铁的那些勾当?你以为我不知道宜妃只是你的替罪羊么”
  太后这一句句,好像飞刃,恐怕这也是她积郁在心中很多年的话。
  宗恪站起身来,他静静望着珠帘后面的太后。
  “太后以为,儿臣心里就没有知道的秘密么?”
  “什么?”
  “我在华胤孤苦无依时,是谁假传了消息,告诉我母亲我生了重病?她担忧受怕,垂危之时想见父皇,父皇本要去探望,又是谁坚决不许他去、硬说我母亲的病会传染?她临死的时候,贴身的宫人都被撤干净了,大冷天的连炭火都不给烧——太后努力在儿臣面前隐瞒这些,甚至不惜除掉知情人,将一切责任都推在死了的宜妃身上。太后真以为儿臣无眼无耳、永远不会知道真相?”
  他这一席话出来,一时间,室内悄寂无声。
  宗恪能听见老人沉重的呼吸,想必刚才那番话,让她惊愕难言。
  “一旦儿臣知道了这些,会怎么看太后,这一点太后您想过没有?您以为儿臣就不会恨么?若儿臣一心要为自己生母复仇,太后您现在还会坐在这儿么?”
  “那你为什么不动手?”
  宗恪平复了呼吸,又定了定神,才道:“那是因为,儿臣总是记得父皇驾崩后,太后亲口对儿臣说的话,太后叫儿臣不要怕,太后会以一己之命来保护儿臣。那两年,太后每晚派人过来仔细探查儿臣寝宫的安全,饮食起居均亲自过问,太后生怕那些顾命大臣会突然作难——儿臣自小孤苦惯了,受了人家的照顾,就会一直念念不忘。哪怕只为了这,儿臣也不能加害太后。儿臣和儿臣的母亲一样,不光记仇,也肯记恩的。就算儿臣的母亲复活,她也不会同意儿臣向太后下手。”
  “可你敢说你和悦儿的死没关么?”
  “当然是有关的,儿臣如今的皇位,是悦哥哥的一条性命换来的。可是太后说儿臣‘自小处心积虑’……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成日见不着人,没念过书也不识字,连饭都吃不饱,他又能想出什么处心积虑的毒计来?儿臣不过是被这没料到的结果送回了舜天。儿臣心中有愧,儿臣知晓事情缘由,愧对太后,是以这么多年才拼命想弥补。”
  谈起旧事,两个人都沉默了。
  漫长的寂静之后,宗恪听见了太后沮丧疲惫的声音:“这么说,你是来指责我的?我不该那样对你母亲,也不该找你为自己孩子复仇?”
  宗恪低了低头,才道:“事已至此,还说什么该不该呢?儿臣与太后,互有亏欠,旧账想翻也翻不完,真要拿出来一笔笔的斤斤计较,儿臣情何以堪?所以这么看来,还是各安天命的好。”
  “……”
  说了这么多,宗恪的声音也变得疲惫无力:“既然太后始终觉得,儿臣怎么努力都赶不上悦哥哥,又见不得儿臣这双眼睛,儿臣也只能遵命,往后,就不来打搅太后清修了。”
  他说完,再也不看太后一眼,站起身,转头走了出来。
  外面已经是黎明,玫瑰色的云霞铺满了东面的天空,看来今天将是晴朗的一天。
  宗恪凝视着遥远的天际,他觉得心里好像放下了什么东西,他有些惆怅,却并不伤感,宗恪早知道,那些东西必定是会被丢弃的。
  好在他不会独行,未来总会有人陪伴他,哪怕答应过他的人自己都不记得了。
  宗恪深吸了一口气,接下来将有一场忙乱等待着他。但是他并不为此烦忧。
  莫如说,有更加让他痛苦的事情,挡住了那一切。
 
 
 
  第八十八章
 
  晋王世子作乱,引起了很大的波动,朝堂之上因为这次骚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太后一党的官员,不是有罪被捕,就是引咎辞职,宗恪趁着这次机会,把早就想铲除的几个亲王派系,一并处理干净了。
  晋王得知自己长子作乱被诛,没有两日便咽了气。谁也不知道老头子临死的时候心情如何,虽然是恨得咬牙的逆子,但那毕竟是他的亲生孩子。
  顺理成章的,郦岳成为新一代的晋王,这里面另有一些不可告人的秘辛,只由凌铁来传达给宗恪,例如,那个气坏了老头子的爱妾,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是谁的。
  凌铁说他也不知道,但他只能断定一点,那孩子并不是郦岷的,而且那女人也还活着,据凌铁打探的消息,是悄悄的被郦岳给养起来了。
  宗恪很震惊:“难道那孩子是郦岳的?老天爷这哪儿跟哪儿啊”
  凌铁眨眨眼睛:“这种事,陛下就不用认真探究了。”
  既然凌铁这么说,宗恪也不好再打听了,他很是不齿:“这一家子到底怎么回事?太乱了”
  凌铁问:“陛下身体完全好了么?没有什么大碍了?”
  宗恪摇头:“完全没问题了。之前我又瞎又瘫的样子,凌铁你没赶上。”
  “是崔家门主来给治的?”凌铁点头,“难得这丫头捐弃前嫌,肯进宫给陛下治病。”
  “进宫来的武林人还不止崔氏门主一个呢。”宗恪哼了一声,“凌铁,你知道郦岷请了谁来杀我?”
  “谁?”
  “千佛手慕泗。”
  凌铁听了,十分震惊
  “他怎么肯的?”
  “好像是郦岷帮他修缮了他的庙,他感激郦岷,所以许诺帮他做三件事情。”
  于是,宗恪就把当晚发生的前前后后,全都告诉了凌铁。
  宫内总管听完后,沉吟良久,忽然摇头道:“事情没这么简单。郦岷是个二傻,慕泗决不是二傻。他没可能只为了满足郦岷的要求,就千里迢迢跟来华胤免费杀人。这里面恐怕还有别的用意。”
  宗恪想了想,问:“凌铁,慕泗这个人,依你看来怎么样?”
  凌铁冷笑了一声:“都说白家是一窝疯子,慕家从慕凤臣开始,脑子错乱起来不输给白家,不过是人丁稀薄,撑不住台面,所以只得委曲求全,装成健康人的样子。慕泗此人心怀叵测,口念佛号,下手却狠辣无情,有他在,慕家怎么肯甘心屈居素州一隅?”
  宗恪呆了呆,摇头叹息道:“贵圈真乱”
  晋王的事情暂时算安稳下来了,不过,宗恪更关心那突然失去踪迹的五百鹄邪人。后来有线报说,他们在世子作乱之前就悄然离开京城了。
  被俘的鹄邪人招供说,那五百人并不是世子的降丁,谁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来的,也不清楚他是什么人,好像为首那个蓝眼睛鹄邪人,与世子有什么密约,于是世子就带着他们进京了。
  提到蓝眼睛的鹄邪人,宗恪心里一动,那不就是他在酒楼上遇见的那个么?
  但是接下来,无论朝廷怎么搜捕,都没有再找到那五百鹄邪人的踪迹。
  然而这一切,都不是真正让宗恪放在心上的事情。
  阮沅的身体依然没有恢复,事后的一系列收拾她都没能帮忙。因为她时常觉得眩晕嗜睡,每天得在床上躺十多个钟头。宗恪叫她别着急,直到休息好以后再起身。宗恪又让泉子去御膳房吩咐,专门给阮沅准备营养的饭菜,还遣了宫人到阮沅身边伺候。阮沅苦笑,宗恪这是要把她供起来么?
  她好言相劝,打发走了那两个宫女,又谢过了泉子送来的饭菜,夜晚,一个人在黑暗中躺着。
  阮沅总是想着郦岷谋反那晚,宗恪投向她的眼神。虽然当时情况紧急,但阮沅也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与以往有所不同,充满难以言明的关切。
  这让阮沅心里发慌,她病倒的这十天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甚至连宗恪是怎么痊愈的都不清楚,只知道崔玖已经回楚州了。
  而且所有被她问起的人,都说得支支吾吾,有的说她是感染了时疫,也有的说是风寒挺严重,还有的干脆说没啥毛病,就是累着了。越问不出个究竟,阮沅就越起疑心。
  她在屋里躺了三天,终于躺不住了,第四天清早一骨碌爬起来,穿好衣服就去“上班”。
  来这宫里大半年了,阮沅已经完全掌握了作息规律,早上宗恪得练功两个小时,如果要上朝就直接换了衣服去上朝,如果不上朝,就去书房处理政务,阮沅算了算,今天宗恪该去上朝的。
  活动活动筋骨,阮沅溜溜达达来了书房,时间还早,她和门外守茶水器皿的小太监说笑了两句,便进屋来做准备。宗恪还得一两个小时才能回来,等他处理的公文早已经堆在桌上了,公文以内容紧急程度做了标识,阮沅的任务就是在宗恪详细处理之前,把这些乱七八糟放着的公文重新整理一遍,每一份的内容过一道,以宗恪的工作习惯排列顺序,从轻松易下手的起头,把最头疼的放在最后面。
  之前阮沅还问宗恪,这样一来岂不是越看越糟心?为什么不把最难对付的放在最前面?宗恪就嗤之以鼻说一看阮沅就是考试成绩差的那种傻蛋,岂不知最难的大题从来都得放在最后面?宗恪的原则是:先把简单的做完,能捞多少分是多少分,至于做不出来的题目,偷看也好扔小纸条也罢,只要不被抓到,到最后都是可以尝试一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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