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锦生香——楼笙笙
时间:2018-01-25 14:57:07

  她想到这儿,又在廊檐下站了一会儿,看着宗恪怒气冲冲越走越远的背影,终究还是垂下头,转身回屋去了。
  做衣服的风波并不代表着一切结束,接下来宗恪的表现更让阮沅奇怪,他甚至要求阮沅陪着他吃饭。
  这段时间,阮沅的胃口变得很糟,青菡送去的饭菜,一多半都吃不下,后来她和青菡说,每样饭菜都得减半,不然送去了也是浪费。阮沅没有食欲,青菡跟着着急,暗中想着法的变花样,想让阮沅吃得更可口,但是效果都不太明显。她最后把这事儿告诉了泉子,泉子就告诉了宗恪,宗恪想了一夜,就想出让阮沅陪着他吃饭这么个馊主意。当然,他和阮沅说的借口是他一个人吃饭,没胃口。
  宗恪既然要求,阮沅自然不敢不从,但是每次她都得央求添饭的太监少给她添一点,小半碗就够了。本来胃口就差,再让她对着宗恪吃饭,胃口只会更差。
  两个人的饭桌,总是没有丝毫声响,宗恪自己吃得心不在焉,眼睛却盯着阮沅的碗。
  “为什么不动筷子?”他突然指了指那碗冰糖肘子,“你不是最爱吃这个么?”
  被他这么说了,阮沅才默默伸过筷子,拣了点肉到自己碗里。
  食不语,本来是宫里的规矩,阮沅来之前,宗恪一向是守着这规矩的,可是自从阮沅进宫,这规矩就被她给“破坏”了,因为每次他吃饭,只要阮沅在旁边,必定得大呼小叫一番。
  “哇塞口蘑仔鸡”她总会这么一惊一乍,“我最爱吃这个啦我舅**拿手菜啊”
  然后宗恪就会嫌弃地拿筷子作势开赶:“走开走开口水都滴到菜里了”
  而且,越是阮沅中意的菜,宗恪就越是吃得得意洋洋,他就喜欢看阮沅在旁边吞口水、被气煞的样子。
  可是阮沅通常是不会走开的,她会一直在旁边磨磨蹭蹭,然后趁着宗恪不注意,伸手拣块肉,或者拣块虾仁飞速塞进嘴里,还得边吃边说:“好吃好吃比我烧得强”
  每次阮沅偷吃,宗恪都会很愤怒:“喂脏死了你怎么拿手抓啊你这还叫我怎么吃啊?”
  尽管被骂了,阮沅还是笑嘻嘻不以为意,她舔了舔手指头:“我洗过手的,用胰子洗了三遍你找吧找到一个大肠杆菌,就罚我三倍工资”
  “我怎么可能看得见大肠杆菌你以为我的眼睛是显微镜?”
  就是如此,每次吃饭,俩人都热闹得活像茶馆里的相声剧场。
  当然,那是在宗恪中毒之前。
  此刻,依然是两个人吃饭,阮沅却再也不肯说话,她甚至都很少动那些菜,只头也不抬,把米饭往嘴里划拉,那样子就好像对着宗恪,她一点食欲都没有。
  一餐饭悄无声息吃下来,宗恪简直胃都痛起来了,他终于忍不住扔下筷子
  “这也不吃那也不吃,你到底想吃什么?”他瞪着阮沅,“你说啊说了我叫御膳房给你做啊”
  阮沅仿佛完全没料到他会发火,只端着碗,张着嘴看着他
  良久,她才放下筷子:“……我吃饱了。”
  “哗啦”宗恪把碗砸在了桌上,白米饭洒了一地
  泉子听见响动赶紧进来,一看这场面,也不好往前凑了。
  屋里的气氛,好像火药厂爆炸之前的那种紧张
  阮沅低着头拿来抹布,把砸翻的米饭和摔破的碗仔细收捡起来,宗恪就一脸铁青坐在桌前,看着她收拾。
  他忽然开口:“阮沅,你是不是根本就不想呆在我身边?”
  阮沅低着头,擦着桌上的米,良久,才淡淡道:“你叫我走,我就走。”
  宗恪微微点头:“东西搁着,你出去吧。”
  阮沅的手臂僵住,嘴唇微微哆嗦了一下。过了两秒,她放下手里的抹布,悄悄退了出去。
  泉子赶紧上前来,把残渣剩饭收拾干净。
  屋里只剩了宗恪一个人,对着一桌子菜,胃口全无。
  他知道是他不对,他控制不住又发火了,可是宗恪觉得自己这些火,就好像拳头打在了棉花上,毫无力道。他知道他是在和老天爷作对,是对着一堵墙跳脚,朝着一口枯井喊话,他在逼着一个已经没有感情的人对他产生情绪,他根本就是在做无用功。
  最近这一次次发火,也让宗恪觉察到了自身的变化:事关阮沅,他越来越沉不住气了。
  原来,他竟是如此受不了她不理他,哪怕一个眼神都好,他需要她的关注,而且非得是百分之百的关注。他想不出别的办法来,就只好朝她发火,妄图激起她一点点带有感情的反应,哪怕是死水微澜,那也好。
  直到现在,宗恪才发觉,自己早就习惯了阮沅把全心都放在他身上,习惯了她时时刻刻跟在自己身边,每一句话都为了讨自己开心,每一个举动都为了让自己高兴,每一个眼神都围着自己转。
  如今她突然抽空,收回了原有的关注度,他竟然觉得不堪忍受了……
  他已经离不开她了,宗恪突然想,只可惜,这领悟,来得太迟了。
  宗恪的脾气越来越暴躁。
  最近,只要一言不合,他就冲着身边的人发火。宗恪喜欢和人拌嘴这是个老习惯,但是以前,拌嘴只是拌嘴而已,从没有更深层的含义,拌嘴完了,别人也不会放在心上。
  可是近一段时间,拌嘴开始升级。泉子叮嘱身边几个,最近宗恪心情很不好,所以别再像以前那样和他“对掐”。当然,没人敢真的和皇帝吵架,所以事情往往演变成宗恪一个人跳脚,对方跪地呈面瘫状。
  如今他看什么都不顺眼,别人做什么都是错的,动不动就招惹到他。
  就连他从不放在心上的那群嫔妃,也跟着倒了霉:前两天*光明媚,温婕妤和丽嫔叫手下的太监宫女捉了好些蝴蝶,放在玻璃瓶子里,挂在廊檐下赏玩,两个女性都很年轻,还不到二十岁,捉蝴蝶本来是孩子气十足的事,只是一时好玩。结果偏偏让宗恪撞见了,惹得他发了很大一通火。
  宗恪的意思是,蝴蝶自己飞得好好的,你们俩犯了哪门子的邪,非要把它们抓起来塞玻璃瓶里?把你们放在玻璃瓶子里展览,你们觉得身上舒服么?
  皇帝竟然为了这点小事发怒,两个嫔妃全都懵了,一时吓得瑟瑟发抖,伏在地上哭得不敢出声。
  阮沅听说这事,恨得牙根痒,她知道宗恪这是找茬,他自己不痛快,就要让身边所有人都跟着不痛快,这简直是有病要换了从前,她肯定不管不顾冲到宗恪面前,狠狠把他数落一番。
  但是现在,她不会了。
  嫔妃们的事情和她有什么关系? 后宫又岂是她多嘴的地方?宗恪甚至都下旨不准晋封她了,那就是要彻底和她撇清关系,她又何必自讨没趣,主动往这里头钻呢?
  她已经厌弃那个时时围着宗恪转、事事都要与他相关的自己了。
  傍晚,阮沅心绪烦躁,她在屋子里呆不下,一个人顺着墙根往前溜达。不知不觉,走到泉子住的小院附近,她看见有淡淡的烟火从黑暗里升起,一个人正蹲在墙角。
  阮沅往前走了几步,看见是泉子。
  他在烧纸。
  阮沅一直走到他身边,站住,然后,也蹲下身来。
  “泉子……”
  她话没说完,心里酸楚,话也哽住了。
  “今天是阿莼的七七。”他说,“最后了,送他一程。”
  阿莼人已经死了,屋里的东西却还留着,阮沅听说,阿茶时不时就会去那屋里呆着,和那一屋子没了主人的旧东西坐在一块儿,一整夜,男孩谁也不理。
  整个世界都沉浸在这凄怆的寂静中,偶尔一阵风来,烧掉的纸钱随风飘扬,像死去的黑色蝴蝶,断了翅膀,无魂无魄。
  “他死是因为我。我做了陷阱等他跳。你看,人死真快,就像这纸钱。”泉子喃喃道,“火一吞,就没了。”
  阮沅只觉得喉头哽得难受,泪水慢慢充盈了眼眶,快要漫过堤坝。
  她忽然想夺路而逃
  她不想再留在这儿了,她受不了这些,这宫里,平静缓慢的日子底下,埋藏了太多纠缠的爱恨,太多痛苦的回忆,有别人的也有她的,每一桩都沉重得叫她喘不过气来。
  她不想要这摆脱不了的负担,她想立即拔腿逃掉,逃回她来的那个现代社会,就和其他人一样朝九晚五的上班,领薪,找个普普通通的男人恋爱,结婚生子,平淡打发掉这一生。
  那样的爱,不用给很多,一般般就好,那样的生活也不用投入太多,平平常常就行。没有爱得入骨,也没有失得痛彻心扉。她想念斑马线上匆忙的人群,来来去去的工薪族,每天上班,购物,晚上看看电视,陪着孩子做功课,没有大喜,也没有大悲。可是这就足够。
  也许那样的生活,才更适合她。
  ……她真的该走了。
 
 
 
  第九十章
 
  好像因为和嫔妃们发了火,宗恪近来,也大大减少了去她们那儿的次数。
  晚间,泉子捧着名签来等宗恪挑人,正好阮沅也在一旁,她那晚当值,是一直要等宗恪睡下了才能离去的。
  宗恪心不在焉地翻着牌子,他的目光时不时瞥向一旁,灯下,阮沅呆呆站在那儿,灯影把她浓密的睫毛打出一片阴影,从前的婉转动人已经没有踪迹,纯洁净朗的微笑也跟着消失了,看上去,倒像是有层淡淡的灰尘,盖在她的五官上。近来阮沅更瘦了,身材削薄,此刻立在灯影之中,存在感淡薄得像一张画。
  她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像一切事不关己。
  宗恪只觉心里一阵没来由的烦躁,他转向阮沅:“你来给我挑。”
  泉子吓了一跳,抬头看宗恪,又看看阮沅,他以为阮沅会像以往那样发火,嘴里骂骂咧咧什么“太缺德了我诅咒你今晚做噩梦让动物园的大河马把你的鼻子啃掉”,但是旋即,泉子醒悟过来,那是从前的阮沅。
  现在,她不会了。
  果然,阮沅只愣了一下,就走过来。
  她低头看了看红毡上的那些名签,随手挑出一个来,放在宗恪面前。
  宗恪低头一瞧,皱起眉头:“不要这是个哑巴,闷死我”
  阮沅又挑了一个,是敬妃。
  “不要瘦得像个骷髅”
  再挑一个,是德嫔。
  “你发疯啊她病了半年,只剩个空壳了你是叫我去当护工么?”
  阮沅抬头看了他一眼,脸上依然没有什么表情。她低头在盘子里找了找,找到了琬妃的名签,放在宗恪跟前。
  “你有小半年没去琬妃那儿了,该去看看。”阮沅的声音很刻板,没有起伏。
  宗恪勃然大怒
  他一抬手,把名签盘子打翻在地
  “你们两个都给我滚”
  阮沅和泉子对视了一眼,泉子飞快拾起洒在地上的名签,和阮沅匆匆退出房间。
  宗恪独自坐在桌前,手握成拳头,气得简直想把墙打出一个洞来
  他知道他在恨谁,他不是在恨阮沅,也不是在恨这些嫔妃。
  他恨宗恒,但他更恨那个为了双目复明、肢体复原,最终不得不牺牲掉阮沅的自己。
  他恨不得抓着那个自己大吼:“你把原来的阮沅还给我”……
  这决不是出于“得不到才是好的”这种人人都有的惯性思维,之前这一年时间,不知不觉间,阮沅早就成了他生活中的一部分,他和她,曾共过患难,一同经历死亡的威胁,互相吐露了内心不可告人的隐秘,在最痛苦的时候拉扯帮扶,不肯让对方跌下深渊……
  宗恪不是不记得,那个抱着阮沅默默流泪的绝望夜晚,虽然她给出的安慰是那么软弱无力,但没有人知道,就是这简单的几句话,却像黑夜里唯一的萤火,让他不至于独自窒息而亡。他也同样记得,当郦岷带着谋反的士兵冲进寝宫,拿着刀威胁的时候,阮沅挡在他的病床前,没有后退一步。
  凌铁曾在很多年前说过,他说,宗恪对企图接近他的人,会设置很多很多关卡,要接近他,就必须翻越这所有的关卡,而且越到后面关卡就越难。
  宗恒则在私下里,对凌铁这番话做了更精准的诠释:他说接近宗恪就是一个游戏,而且很扯的是,这款游戏根本就没有easy模式,所有的人都得从normal 起步,因为太困难,经常没两下就game over了,而且这“系统”十分缺德,有独特的记忆功能,初级玩家犯的大小错误,全被记录在案,一发现开外挂就会被封号删东西,甚至IP扔进黑监狱。
  一般情况下,能力差的菜鸟会飞速被宗恪踢出局,从此再鼓不起勇气来玩,这是绝大多数玩家的遭遇。另有一部分,因为格外努力,天赋独特,胆大坚韧,经过漫长的修炼过程,总算是通过了hard模式,这些人就是宗恪最信任的那批臣子。
  而这么多年来,坚持打到professional模式的,只有包括宗恒自己在内不超过五个人。
  当然,也有第一局就碰巧中了大满贯的,这种天外飞仙的特大鸿运,只落在了两个人的身上:凌铁,萦玉。尽管后者对这游戏一点兴趣都没有,任凭系统给她多少奖励都没用。
  虽然这游戏玩起来是如此高深,但是这些超级玩家们也达成了一个共识:模式选择越残酷,坚持得越久,最后所得的回报就越丰富,这也是这项游戏不停吸引人来玩的缘故。就像凌铁曾经说过的那样,宗恪会对他真正接纳的人死心塌地、毫不怀疑,级数越高程度就越深,哪怕因此损失惨重也不会有所懊悔。
  因此,按照宗恒的话来说,阮沅已经打到了professional模式,而且战绩辉煌,只可惜,她自己并不知道。
  宗恪在桌边坐了半晌,阮沅没有离去,她的事儿还没做完,不好就此早退。
  又等了大半个时辰,她忍不住,悄悄进来转了一圈,宗恪还坐着发呆。
  阮沅等了半天,见他怎么都不动,只好说:“还不睡么?十一点了。”
  宗恪抬起眼睛,冷冷看了看她,也不说话,起身走到床跟前。
  阮沅这才会意过来,宗恪是在等着她伺候就寝。
  虽然刚进宫时,阮沅已经被指明不需要负责这一项目,贴身的生活起居事宜,宗恪并不喜欢旁人在边上动手动脚,他不喜欢被人碰自己的身体,所以能自己做就自己做。
  这一惯例是在他中毒之后发生的改变,因为眼盲加上肢体瘫痪,宗恪不得不依赖他人。那一个多月里,阮沅始终衣不解带陪在他身边,不避嫌疑照顾他的起居,连穿衣吃饭这种琐事都是阮沅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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