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崔昭在崔懿心里头的位置果真非一般的高,想来也是,有这般聪慧的儿子,自然要当宝一样捧着。
“你来此地后,可有见到过旁人?”
崔昭摇头,我这才发觉起身后的他身量不矮,差不多已到了我的肩膀,按这个势头,还能再长不少。
我边说着,边踱到了书房前,只见房门上了锁,便又问道:“这书房你也进不去?”
崔昭道:“书房的钥匙只有爹才有,爹也只准许草民在这院子里温书,若他不在,草民也进不得书房。”
我颔首,又用手拉了拉锁,确认真打不开后,才又走到了崔昭身前。
崔昭虽聪慧,但终究还是个未及冠的少年,我见再问下去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搞不好还给人吓出阴影来。
思及此,我便告诉崔昭,当下情况特殊,恐歹人还在府上,为了他的安全着想,还是让他早日回房,不要在这本就无人的地方乱逛。
崔昭听后又恭敬地行了一个礼,便离开了。
接着我们三人在这院中仔细查探了一番,并未发现什么可疑之处,便打算撤退,再去查看池塘,顺带静候暗卫那边的嫌犯名单。
出院子前,我见这院里有宫中难得一见的狗尾巴草,便觉怀念,一时未忍住扯了两根下来,拿一根叼在了嘴巴里,又把另一根递给了堂兄。
堂兄笑着接过,熟练地叼了起来,叶非秋则站在一旁,面色略微古怪地盯着我们。
我叼着草,含糊道:“怎么?你过往也算是半个江湖人,没叼过这狗尾巴草?”
叶非秋平静道:“臣确实没叼过,因为小师叔说此举不雅且脏,小师叔还说……”
我问道:“还说什么?”
叶非秋声音变小了些,道:“还说只有那些故作潇洒的流氓无赖才会这样做。”
我顿觉自己连中数剑,赶紧把气撒在叶非秋身上,厉声道:“叶非秋你好大的胆子。”
叶非秋道:“这并非臣所言,而是小师叔的原话。”
我又被哽得说不话,便弯腰给叶非秋也扯了一根狗尾巴草,命他塞到嘴里,待见到叶非秋这位新一代万千少女心中的男神,因着嘴巴里的狗尾草多了几分痞气后,我才满意地拍了拍手上的灰,出了院子。
出院子后,我到了池塘边,问叶非秋道:“甜吗?”
叶非秋拿出了狗尾巴草,不解道:“陛下为何会有此一问?”
堂兄道:“狗尾巴草的草茎处是有些许甜味的。”
叶非秋又把狗尾巴草放进了嘴巴里,仔细品了品道:“好像是有些甜。”
我道:“所以你错了,你的小师叔也错了,我们叼狗尾巴草哪里是因为故作潇洒?你们这些养尊处优的世家公子和大家闺秀自然不明白,我们这些穷苦人家的孩子能管个温饱就不错了,又怎会有钱去买糖吃?想糖味了,就从狗尾巴草里找。”
堂兄怀念道:“臣当年行走江湖,最落魄时被丐帮的兄弟们收留,也是他们教给了臣这个法子。”
叶非秋听后沉默了许久,道:“臣以为如今是盛世。”
堂兄道:“可盛世之下,也会有人衣不蔽体,食不果腹。”
我叹了口气,吐出了狗尾巴草,忽然又觉乱扔无用之物很没有公德心,便又从地上把狗尾巴草捡了起来,故作深沉道:“消除贫穷是登天难事,为臣者为君者所能做的也只有尽力减少罢了。纵使艰难,可总得有人来做,不然你以为朕为何放着厨子不当,来当皇帝?当十年皇帝,起码少活二十年。你看看这几百年来的皇帝,别说五十岁了,活过四十的都没几个。”
气氛顿时变得凝重,堂兄立刻道:“陛下是真龙天子,必能……”
我苦笑着打断道:“堂兄不必说那些哄人的鬼话了,朕既然选了这条路,那就已做好承受一切后果的准备,这后果自然也包括当个短命鬼。”
我顿了片刻,看向了不远处的屋顶,道:“再来我当这个皇帝也不是全无私心,不做皇帝,我顶破天就是个平平无奇的大厨,可她却是远在天边的神女。世人常嘲笑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可又有谁知癞蛤/蟆也是有自知之明的,怎敢真奢求能吃到天鹅肉呢?所以只有到了这个所谓的至尊之位,我才勉强能生出胆量站在她的身旁;只有握住了无上的权力,我才有资格说我能护她周全。”
此话一落后,气氛变得更为凝重,连池塘中的水似乎都静了几分。
堂兄和叶非秋面露愁色,久久无言,我这才发觉自己今日有感而发,屁话太多,坏了旁人心情,只得立马笑骂道:“朕在发表感叹,你们两个在一边忧愁个屁呀。你看看我们三个苦大仇深地站在这池边,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是相约来跳池的。上回朕和叶非秋在黑市楼顶上就被当做了要跳楼的,别到了这将军府,又老戏重演。”
两人果真被我的烂话逗笑,脸上有了笑意的堂兄又不忘说起了官话,道:“臣等也是担君之忧。”
我一手拍了一人的肩,道:“担君之忧便算了,担君之乐朕倒乐得见到,继续查吧,别忘了这案子还没结。”
接着我们三人又打起精神,开始在池边查探。片刻后,一名暗卫到了我的身旁,道:“陛下,嫌犯们已排查出来了。”
“有几人?”
“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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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的日记:二十四杀下
我道:“哪四人?”
“崔家三公子崔诗,厨子刘名,花匠马客,还有……”
“还有谁?”
“还有十姨太辜琴。”
堂兄听后抚着下巴道:“被害者生前曾与人交合过,十姨太是女子,应可排除嫌疑。”
我不答,继续问暗卫:“四人现今在何处?”
暗卫道:“正在大堂外候着陛下。”
我问道:“可有查出这四人与死者有何特别的关系?”
暗卫道:“死者因出身低贱,年岁又小,入府后和别的姨太们都无甚交集,唯独和年岁相仿的十姨太交好。崔家三公子崔诗虽明面上与死者没什么交集,可在死者未入崔府前,二人曾经应是见过面的。”
我挑眉道:“哦,这是怎么一回事?”
“三个半月前崔诗带着四公子崔昭瞒着他们的爹娘去了百渡楼,那时死者还是百渡楼中的清倌人。”
我听后有些惊讶,问道:“崔师今年多大?”
“今年十七。”
“可有打探他平日里作风如何?”
暗卫跪下请罪道:“卑职无能,未打探到此节。”
我让他起身后,只听身旁的堂兄道:“若臣未记错,崔家的家教极严,鲜少听闻府上的公子伙同京中的那些纨绔子弟们挥金消银,这崔诗应也是个正经老实的少年。”
我笑道:“可正经老实的少年当久了,也总会做出些不正经、不老实的事情出来。三个多月前的那事,估计就是因为他这个老实人憋不住了,想着去放纵一回。这崔诗也算够兄弟,去那种地方,还不忘带上自己的弟弟,去见见世面。”
沉默许久的叶非秋忽然发问道:“那二人去百渡楼一事,崔将军可知道?”
暗卫道:“他们二人运气着实不佳,去百渡楼那日正好撞上了同在百渡楼的崔将军。”
我评价道:“刚上车就翻车,这运气确实不佳,这两个兔崽子被抓之后呢?”
暗卫待我说完后,才敢继续道:“回府后崔诗被禁了半个月的足,崔昭被禁了一个月的足,此事崔府上下皆知,所以属下才能轻易打探到。”
叶非秋问道:“明明是这崔诗带的头,为何这做弟弟的反倒被罚得更重?”
我笑道:“你当了爹后就知道,越是看重的儿子,越要对其严苛几分。”
堂兄道:“不过就算这崔诗和死者真有过一面之缘,也未必就能说明什么。”
我赞同地点了点头,接着问暗卫:“剩下的那两人呢?”
“叫刘名的厨子和死者倒也能称得上有过节。”
我奇道:“府上的厨子怕是连死者的面都见不到,这过节从何而来?”
“死者对海味过敏,一月前轮到刘名为死者备膳,刘名一时忘了死者的忌口,煮了盘模样新奇的虾丸。死者吃下后才发觉所食的丸子中竟含有虾肉,未过多久身上便因过敏起疹子了。崔将军知晓此事后,虽没有将刘名赶出崔府,但还是重罚了他一番。”
堂兄道:“所以这位叫刘名的厨子便因此对死者怀恨在心?”
暗卫道:“卑职以为不无可能。”
我道:“若真是如此,那厨子也是个奇人,自己做错了事被罚,反倒还对受害者怀恨在心。”
堂兄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说不准他就是这样的奇人。”
我不置可否,道:“接着说。”
暗卫道:“至于那花匠,似寻不出同死者有何关联。”
我问道:“那花匠负责的是崔府哪片的花草?”
暗卫道:“就是陛下如今所在的此地。”
听罢,我们三人的眉头皆微皱了几分,随即我挥手让暗卫退下,让他们继续将四个嫌犯留在大堂外。
暗卫退下后,我问道:“此事你们如何看?”
叶非秋正色道:“三位男子似都有嫌疑,又似都无嫌疑。”
我斥道:“尽说他娘的废话,你在这边听了半天,就未得出些什么有用的结论?”
叶非秋面色不改道:“臣方才其实没怎么细听。”
我问道:“那你方才在想什么?”
叶非秋老实道:“臣方才在想为何这凶手不能是府外人,也许他行完凶后,就逃之夭夭了。”
堂兄道:“崔府的侍卫说了,凶案发生前后府内无可疑之人进出。”
叶非秋道:“凶手也许是绝世高手,并未走正门。”
我否道:“那也不可能。”
“为何?”
“因为在朕和皇后到崔府前的一个时辰,朕便已派了暗卫暗中盯着这崔府,一旦有可疑之人进了崔府,无论他是从何处,以何种方式进来,都逃不过暗卫的眼睛。”
“可若那人在暗卫抵达崔府前,就已藏身在了这崔府中了呢?”
堂兄反问道:“就算他能进来,可待他行完凶后,暗卫已达,他又如何出得去?”
叶非秋回道:“他既然出不去,那便也不必出去,索性就藏在这府上。”
我笑道:“你小子还得磨几年,你以为方才暗卫们仅仅就是去查个不在场证明?暗卫们除了查不在场证明外,还将崔府中所有能藏人的地方搜了个遍。”
叶非秋转头,看向了身后的书房,道:“那里也搜了吗?”
堂兄道:“书房的锁是崔大将军请天下第一锁匠穆老三所造,如无钥匙,几近无可能打开,而这钥匙全天下也只有一把,被崔大将军随身带着。”
叶非秋追问道:“如果那歹人偷走了崔大将军的钥匙呢?”
我道:“这天下间恐怕还没有人敢从战神身上偷东西。”
堂兄也笑着摇头道:“崔大将军让人摸不透的地方很多,除了他的谋略外,还有他的武艺。”
叶非秋又道:“万一……”
我终于又未忍住,爆出了粗口,道:“你他娘的哪来这么多想不通的地方?”说着,我下意识挽起了大袖子,强忍住给叶非秋两拳头的冲动。
堂兄这回也未忍住,提醒道:“陛下注意你的言行。”
我深吸了一口,放下了袖子,稳住了心态,负手道:“叶非秋虽说了这么多无用之话,可有一条思路确实不错,此案的嫌犯是不只四个,你们都忘了还有一人。”
堂兄疑道:“还有一人是谁?”
我指着自己,道;“无论从什么角度看,朕这个嫌犯都是嫌疑最大的。”
堂兄道:“陛下怎可能会做出此事?”
我笑问道:“为何不会?”
叶非秋抢先答道:“因为陛下没有动机。”
“见色起意,先奸后杀,这个动机你们瞧着如何?”
叶非秋淡淡道:“这个动机不如何,有小师叔在,陛下怎会看上别的女人?况且小师叔的容貌同那女人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山珍海味吃多了,也想尝尝山肴野蔌。”
“陛下就算要尝,也不会挑个模样远不如陛下的。”
我这才朗笑道:“你小子开窍了,嘴巴越发会说了。”
叶非秋一本正经道:“陛下教过臣,这朝堂和江湖不同,在朝堂上要学会滑,最好滑得就像一条游鱼。可这条游鱼就算再滑,也不能滑出陛下的手掌心。”
我带着报复的心思,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欣慰道:“孺子可教也。”
接着我们三人一边天南海北地扯着淡,一边查探这池塘畔,不出意料,喜闻乐见,仍无所获。
事后我反省了一番,莫非是因为我们专注于扯淡去了,所以才忽略了许多重要的细节。
随即我们到了大堂,依次传了四位嫌犯进来。
进来的第一位嫌犯是十姨太,来者瞧着不过二十,穿着素雅,模样秀美,行完礼后一抬首,一双哭得红肿的美目就入了我们的眼帘。
看来暗卫所言不假,这十姨太同死者的交情是不浅,光从这流眼泪的架势就可见一斑,只不过考虑到崔府后宅里的姨太们个个都有着能登台亮相的演技,我也不能全信眼前之人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