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娇——扇坠子
时间:2018-02-16 09:20:46

  她忽然有了冲动,打开妆匣子,拿出前些日妹妹秦景兰送的眉粉墨条。
  自她归来,她还从没主动梳妆打扮过。她坐在绣凳上,把一样样的脂粉盒子摆开来,摆了一桌。
  先是画眼。她原先的眼型并不是杏眼,而是更饱满的桃花形,眼尾也比之一般更狭长,阖上时从侧面看有一道斜飞的弧迹。她肤色白,眼尾因这抹飞挑而有薄薄粉色,正面看便显得一双眼睛秾艳有神,微眯时又慵懒娇气。
  再是画眉。她原先的眉型并不如此纤细,稍稍要粗一些,眉峰也不是下折,而是略抬后再平折,合了她的眼睛,就带一丝英气。
  再是画唇。她原先的唇是不点自朱的,明红的唇色,还有小小唇珠,唇形十分好看,不笑时都有娇美弧度。
  她放下唇脂,抬起头,镜中人已有了几分熟悉的影子。抬手把那支红宝石钗取下来,不必插戴,这脸已撑起了几分雍容秀丽,再配上眉间木兰花钿,顿时就有几许艳光溢出。
  她看了一小会儿,趁着玉萱她们还没回来,又揩了湿巾一一抹去。
  ……
  这之后的日子过得飞快,陆陆续续又有好些人来添妆,多是长辈和堂兄妹。景语深居简出,往日里闷声不响,竟没什么要好的手帕交,倒是族妹秦紫带着弟弟来了一回。
  秦紫现年十四,家里也开始替她相看人家,瑞姨娘问她,她就羞答答的不肯说。她一个小姑娘还没什么积蓄,就送了自己绣的几条手绢,还有一块压裙幅的海棠玉佩。她弟弟秦轩也亲手写了一副“文定吉祥”,也不知练了多少回才写出这一张满意的来。
  景语对他们的到来十分欢喜,两人嘀咕了好一阵,一院子都是喷香的零嘴瓜果,还有瑞姨娘和秦轩的笑闹声。到了傍晚景语要留饭,秦紫牵了弟弟坚辞而去,说是改日再来喝喜酒。
  最让人意外的是,信陵候府竟也派人上门来。接到门房跑步来报信,陈氏正在老太太那里,两人都吃了一惊。
  “信陵候府,这没听错吧?”
  来人自称崔嬷嬷,是来给府上九娘子添妆的。这更叫人糊涂了,一等信陵候府怎会来给个庶娘子添妆?陈氏不敢怠慢,忙亲自去前厅相迎。
  前厅里的人,果然是腰板硬朗的崔嬷嬷。大约是上门道喜的缘故,崔嬷嬷换了一件亮褚色遍地撒花织锦衫,发髻上一支宝葫芦玉簪,又不招摇又不显素淡。陈氏虽和信陵侯府没有来往,但于京中王公世家的一些情形她是知晓的。这崔嬷嬷来头不小,据说原是宫中到三十岁上退下来的人,信陵候请了来,来帮当年新婚的林家小娇妻撑腰管家。陈氏没见过崔嬷嬷,但一眼就认定不会有假,这气度说是大户人家的老太太都有人信。
  “秦夫人,老身打扰了。”崔嬷嬷看到陈氏急步过来,先行欠身打了招呼。
  陈氏连道荣幸之至,路上和崔嬷嬷搭话,崔嬷嬷就把在秋山寺的偶遇略略讲了几句,只道是投缘。
  这边的动静,早有人通知了景语和瑞姨娘。
  竟是姑姑派人来了?她心跳快了几许,在屋里坐不住就跑到院门口,果然过了一会儿就看到了两鬓染白的崔嬷嬷。
  崔嬷嬷的眼睛可精着,她看出九娘子见了自己真个欣喜,心情更好了几分。她就笑道:“九娘子大喜,老身奉候夫人之命前来道喜添妆,吃你一杯茶。”
  景语就请崔嬷嬷进屋坐。
  她们去的是瑞姨娘的小莳堂,景语的西厢闺房不敞阔,不好招待一波一波的来客。瑞姨娘自是将这事揽了去,把堂屋的三间明间收拾出来,又往厨灶上撒了几把银子打点,叫人紧着预备茶点和饭食。这些她都默默看在眼里,感动的话一句也说不出。
  崔嬷嬷进了屋,见四面整洁,摆设雅致,一花一盏颇有体贴入微之处,也不由高看瑞姨娘一眼。喝了口茶水,她就叫身后两个丫鬟上前,打开其中一只三五寸长阔的盒子,竟是满满一盒珍珠。只见这些珍珠大小均等,莹润洁白,颗颗都有拇指盖大小,这一盒下来总值个小八百两了。
  陈氏在旁见了暗暗吃惊,这信陵侯府一出手就这么大方,仅是投缘实在匪夷所思!陈氏自家人知自家事,在这遍地权贵的京城,他们秦府这点资历实在入不了侯府的眼,何况景语还是个没娘家的庶女。她心中惊诧,恨不能立刻就好好问问景语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珍珠倒不是很配九娘子花一般的年纪,”崔嬷嬷慈声笑道,“我们夫人说,这是拿来给九娘子赏玩的。”
  珍珠洁白素雅,用来做首饰略显花式不足,小娘子们年纪轻轻的,颜色正好,也显不出这雍容华贵。崔嬷嬷又打开另一个丫鬟手中的盒子,里头又有两只小盒。其中一只小些的装了约二十几块宝石,红鸽血的绿松石的琥珀色的萤黄色的,一拨动就有艳光涟涟,亮晶晶得晃眼。
  景语已有些呆了,这若是从前,姑姑拿来给她当玩具也使得,只如今,她和姑姑不过见了几面,怎么就得她这样馈赠?
  她下意识就要拒绝,触到崔嬷嬷的目光又咽了回去。
  崔嬷嬷笑着打开另一只盒子,那竟是个三层的小妆匣,放着一副完整的首饰头面。是一副红宝石,头钗是赤金红羽的分心七尾凤凰,再打开下层,里面是一对小插和掩鬓。
  她的目光忽然就凝住了。
  那对掩鬓是琼花的样式,五朵薄玉片制的小白花,围拢着一束红心花蕊。那蕊丝头一粒粒的,也不嫌烦,嵌着油菜花籽大小的红宝石。
  她低着头,崔嬷嬷只当她被这套华贵首饰惊呆了,心中慨叹,口中笑道:“可不是有缘,夫人稀罕你抄的经书,说是难得九娘子这样用心。”
  实则崔嬷嬷心里并不赞同自家侯夫人送这么重的礼,这一盒珍珠、宝石和头面,价值便是送给公主郡主也使得了。
  几日前崔嬷嬷提起秦府九娘子就要下定,信陵侯夫人记起这事就来了兴致,叫去取库房名册来。
  等待的间隙,张林氏又叫人把那本《普贤行愿品》拿上来,随意翻了一会儿就凝了脸色,翻来覆去地看,甚至还亲自翻箱倒柜,从压箱底找出了两册旧抄本。
  这一坐就是大半个下午,末了她比着两个抄本连连叹气,却亲自指了几样物件叫崔嬷嬷改日送过去。
  真像啊,这字迹一模一样,莫不是真有缘?
  这才有了今日这一幕。
  崔嬷嬷把礼物送到,再说了几句话就告辞而去。
  剩下陈氏和瑞姨娘惊疑莫名,景语嗓子有些哑,说到自己在寺里曾给侯夫人抄了本佛经,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却叫姑姑看出了笔迹。
  只是,这也只是凑巧罢了。
  只是,这温柔和记挂,让她心酸得不能自己。
  陈氏也只能感叹,叫景语自个把这份礼物收好,这才回去要把这事报给老太太知道。
  她又在瑞姨娘屋里坐了一会儿,待回了西厢就交代玉萱她有些累了要补觉,不要打扰。
  大热天,她闷在被子里哭得泪水肆流。
  姑姑,瑞姨娘,所有人都是盼着她要幸福她要好。可怎样才算幸福才算好,她这副鬼样子,揭开来便是鹤发白骨,她要怎么才能幸福才能好?
  ……
  转眼迈入了八月,天气不但没有凉爽,京城的气温更明显躁热起来,举国上下、街头巷尾都只一件大事。秋闱在即,同往年一般考三场,下场的日子就定在初九、十二、十五。
  王秀才马上就要下场了,秦家既已和他定亲,这个便宜女婿在客栈的起居,这边就也派了一个小厮前去跑腿听使唤。瑞姨娘还问过景语,要不要缝个魁星点斗的荷包送去,她一瞧那复杂的纹样就摇头。
  算了吧,她心且乱着。
  作者有话要说:  《我和读者》:13,东霓
  某天偶然打开她的读者栏,发现这位读者的藏书分四大类,分别是“Tt”、“小陌”、“大风GG”、“扇坠子”。第一反应是我看错了,再一看,我还看……哇竟然真的,我竟然真的有这个荣幸被单独分类,三本书都被妥贴归在“扇”的分类下!!
  那一刻非常非常激动,真的非常谢谢这一分认可QAQ
   
第45章
  八月入秋,天气还如夏日那般,不过午后过半时就有了凉风。
  景语在府里寻了处小花园,就着荫凉的树影,坐在回廊上出神。她有些茫然,也知道是为了什么,因为即将离开还算温暖的秦府,马上就要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陌生的交际,她曾经口口声声想要的安淡余生,似乎唾手可得了……
  她坐在那,眼神却不知飘去了哪儿。忽然间,眼角余光里似乎有个人影慢慢走近,她回了神看去,看到那人却难得愣了一愣。
  竟是他,是借住在秦府的刘举人,三嫂的表兄,那个曾让秦景语一念之差想要托付终生的刘公子。
  似乎是叫刘松?
  而这时她才注意到,她不知不觉走到了二门处。从前院过来先是客院,再过一道垂花门才是后院,她就坐在对着二门的小花园,一有人进来就会看见。
  似曾相识,她仿佛又趴到了开着桃花的墙头,在这里等待心仪的人依约出现。
  出现的人却不是他。
  刘举人身量有些高,肩背宽阔挺拔,行步不疾不徐,看着很有精神。他也是真年轻,二十三岁的举人,堪称是科考试场的宠儿,这是个极其有前途的年纪,而且他明年还要参加春闱考取进士。这般上进又有才学,且家世不高可堪匹配,实难叫人不动心。
  等他偶然侧脸转过来,那面容也是一等一的好,眉眼端正,目光清湛……她望了一会儿,才发现刘举人是发现了她。
  她就笑了笑,那笑十分恬淡,看着并不尴尬窘迫。
  刘举人本是快要顺着院墙拐去,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又迈步走了回来。他们就隔着小花园里几棵高大的杏树,这时节杏树已结了果,树上的青杏早已黄透,不是摘了便是烂熟掉落了,只剩下树叶和枝桠。
  “九娘子,在下有礼了。”
  他的声音如玉击响,意外的好听。她便站起来,也回了一声,“刘公子。”
  刘松没有直视她,微垂了眼帘:“听闻九娘子的喜讯,在下冒昧也道一声贺喜,遥祝九娘子百年琴瑟相合,岁月如意弥新。”
  他又作揖行了一礼,身姿优雅,彬彬有礼。
  她忽然发现,她脑中原本关于刘举人的模糊记忆,渐渐清晰了起来。
  从第一次在廊下见到他冒雨跑进对面回廊躲雨,到第二次遇见他安坐池边持杆垂钓,再到此刻他微绷着紧张的脸色,平缓地和她说话。
  这个人,她忽然就有些真切地懂了……在这个年纪,如若要论心迹不论功利,他实是耀眼又温润谦和地叫人无法抗拒。甚至,他小心翼翼的紧张和镇定,更令人心痒悸动。她曾经错怪秦景语了,秦景语不止是寄望他能带她离开这个家,也是真的爱上了这位刘举人。
  她知道刘松在等她先行离开,谢过他祝福便往垂花门里去了。
  如果两个月前她能坚持,厚着脸皮跪在陈氏面前讲明,会不会今日她将入的就是刘家门?秦老夫人曾给过她机会,那时她在想什么?明明该是印象清晰记得这令她赴死的人,她竟是此刻才忆起他的样貌行止。
  是了,令秦景语断了念想失了盼头的人是刘松,可令她有过冰冷绝望的人,是谢骁。
  何其相似,如今她也选择了王秀才,寄望王秀才带给她一个新的开始,可她有爱上那个秀才吗……
  这天晚饭时,陈氏一直绷着脸。
  天色还只是微暗,花厅里已点了九枝玉兰烛台,很是明亮。花厅里只有陈氏和秦景兰两个用餐,陈氏似乎胃口不佳,秦景兰更是低着头,半天扒不下一口饭。
  陈氏见她如此,那怒气就稍稍下去了一些,毕竟是自己的幺女,她最是心疼。
  陈氏生气不是没有理由的。傍晚时分,秦景兰在她屋里玩耍,不知怎么就看到了那两本聘书。她明明收在博古架下层的抽屉里,女儿翻了出来还十分古怪地向她打听为什么庶姐和王家的聘书会在这,为什么不送署衙里盖印。
  陈氏不好说实情是谢太尉横插一手。上月王家行了大聘后,她只当太尉歇了心思,也试过偷偷托人把聘书混进衙门里,可不多一会儿就被人挡了回来。这件事,实是一根危险的刺,时时刻刻扎在陈氏心头。
  陈氏不好告诉别人,却在秦景兰一声“是不是谢太尉”的笃定中,猛然发现,这个小女儿不知何时竟是那般关注这些事了。
  准确的说是关注谢太尉。知女莫若母,陈氏在秦景兰眉宇间看到了她的恋慕和崇拜,惊得吓了一跳!此时花厅正要摆饭,她不欲在这时撂下饭碗和女儿讲道理,便虎着脸叫她先过来吃饭。
  两人均是食不知味,草草用罢晚餐,叫下人进来收拾碗筷,陈氏就叫秦景兰跟过来。
  秦景兰被母亲看破小女儿的心事,又羞又窘还有几分害怕,见母亲一直板着脸,就求助似的望向李嬷嬷。
  李嬷嬷叹了口气,笑道:“兰娘子快去啊,夫人平日里恨不得为你摘星星摘月亮,什么时候都先顾念着你,凡事为了你好,你怕什么?”
  秦景兰只好跟着陈氏进了堂屋。
  到了屋里,盈盈烛火下,陈氏见小女儿年幼娇美,反而心定了几分。她拉着秦景兰的手,和她一同坐到榻上:“兰儿,你今年十三了,原本我就知会了你父亲,也和你祖母通过气,要开始为你相看人家。娘亲是开明的,你若有什么要求尽可以悄悄告诉我,我会替你留意,今日你且说说?”
  秦景兰被她这么直白地挑明,脸就先红了,哪好意思真说出个高矮胖瘦来?再说母亲不是为了谢太尉的事,刚还要和她议论吗,怎么转眼就只字不提呢?
  陈氏当然不会再提,且她还要断了女儿的念想。在陈氏看来,旁的都先不论,只女儿还未及笄,而谢太尉的年纪都能给女儿当爹了,说出去还不叫人笑话!京城那么多年岁相当的少年郎,有志有才有家世,怎样都比谢骁强!
  陈氏就细数了几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人给秦景兰听,有她舅舅家的表兄,有她父亲同僚的子侄,也有世家里偏房的嫡长子,甚至有翰林院里新进的庶吉士。从人品到家世,再到职务差事和身上担的前途,最后连样貌都向她提及了个大概。
  秦景兰坐一旁听着,如坐针毡,陈氏的声音又清又柔,可秦景兰就是又急又怕。
  她越是听懂母亲的认真,就越是心中不安焦躁。她倏忽间想到那晚,谢大人来接长乐,他骑着高头大马,头戴博冠,威严从容,仿佛世上再无艰涩之事能难住他。然而看着那么孤高的人,竟有这样温柔举动,轻纵着马蹄陪在长乐县主马车旁,那时她不知有多羡慕长乐,又多希望是自己坐在车中……
  那些十几岁的少年郎怎有他的气势,怎有他的锋芒,怎有他半分成熟魅力?秦景兰一句也听不进去,往日里串门和那同龄人相见还不觉,此刻母亲要将她和他们放一起,顿时觉得那都是一群小孩子!
  她忍着羞怯,抬头插嘴道:“母亲,谢太尉也是独身,为何您不能考虑他?”
  陈氏讶然地望着面带倔强的女儿,想不到自己说了这许多好人家,她竟是念着最不可能的那人?陈氏脸色就沉了下来,“我也明明白白告诉你,谢太尉他不是良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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