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凉月才摸到书房来,守在已然震怒的丞相大人身边。
这是她允诺过南风的,她要罩着他。
竹榻便摆在书案旁边,凉月故作虚弱地伸手扯了扯白锦书的衣摆,有气无力地道,“我没力气了,扶我起来。”
原本绷着脸的丞相大人顿时没脾气了,起身来到来扶她,顺势便坐于竹榻上,让她靠在他身上。
南风进屋后一直耷拉着脑袋,一副知错的模样,时不时偷瞄公子,见夫人将公子哄得服服帖帖的,暗中给夫人竖大拇指。
一物降一物,终究是夫人技高一筹,公子即便清冷,但也被夫人吃的死死的。
南风觉得此时是溜之大吉的最佳时机。
“夫人,属下先行告退?”他偷偷给在公子怀里歪腻的夫人递眼色。
凉月慵懒地在白锦书怀里动了动,抬眼瞧见他也正好低头看她,神色莫辨,凉月心生警惕,扬起笑脸,“令牌是我拿的,南风是听我的令办事。”
白锦书一言不发。
凉月移开眼,快速对南风使眼色,摆手道,“南风辛苦了,忙了大半日,怕是午膳也未用,且先下去罢。”
“谢夫人体恤。”南风欣然道谢,正要趁机溜走。
这时便听自家公子冷冷的声音响起。
“偷盗令牌乃大罪。”
刚转过身的南风后背一凉,顿时僵住,心中清楚公子口中所指的偷盗令牌之人不会是夫人……
一霎间,心思百转,南风正待下跪请罪,却听夫人再次为他开脱。
“南风听我令行事罢了,你若势必要罚一人便罚我好了,此事本就与南风无关!”
凉月很霸气说完,便直起身走到南风面前,与白锦书形成对峙之势,又道,“你若为难南风便是存心与我过不去,是想撵我出丞相府。”
这话可将南风吓坏了,大气也不敢出,忐忑紧盯着前方气得脸色已变的公子。
能将公子气成这样的,大概也只有夫人了。
白锦书凝视着眼前这张倔强而憔悴的小脸,心中有再大的火气也燃不起来了。
“南风你出去。”
听到公子之言,南风哪里还敢逗留,脚底抹油那叫一个溜得快。
反正公子打也打不过夫人,且公子哪里舍得打夫人啊,倒也不怕夫人会被公子欺负。
夫人欺负公子还差不多。
南风退下,书房内只剩下凉月与白锦书相对,一时间竟成了互不相让的架势。
凉月恼道,“人已放了,你待如何?再去将她抓起来关进天牢,那你去呀。”
“……”他明明什么也没说。
丞相大人莫名想笑,而他真的笑了,这让本就恼火的凉月火气更旺,却又觉得委屈。
下意识就抬手要打他,落到他身上时却又收了力道,凉月恼恨自己不争气下不了手,恼怒之下推了他一把。
“离忧姐说你世上最温柔的男子,原来是哄骗我……且你说过不会再凶我的、你还笑话我……我不要和你成亲了!”
见她泪眼汪汪的,白锦书哪还敢绷着脸,更不敢笑了,慌忙去哄她。
“好好好,是我不对。”他最怕她哭了,又不知该如何哄她,只好上前将她揽入怀中,她挣扎,他便搂得越紧。
“方才并非笑话你,我笑我自己这般较真作何,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我明白的。”
“凉月莫要恼了可好?”丞相大人很温柔地请求原谅,“我真知错了,你再原谅我一回。”
凉月见好就收,吸了吸鼻子,用气声哼道,“你之前明明说过,事事皆听我的,你的便是我的,如今我不过是令南风做件小事拿了你的令牌而已,你便摆官威压我。”
丞相大人无比冤枉却不敢说出来,反正眼下她说什么便是什么,辩驳到最后认错的人一定是他。
“好好,往后全听你的。”其实丞相大人的官威在家中根本没用,因为他惧内。
“你若敢罚南风,我便离家出走。”
凉月边威胁边将先前奋力挤出的眼泪全蹭在他胸前,假装哭泣太走心了竟连鼻涕也出来了,也毫不客气地蹭在他衣襟上,而后便嫌弃地推开他。
“你衣裳脏了,不关我的事。”
“……”
在门外竖着耳朵偷听的南风,忽而被人拍肩膀吓了一跳,扭头瞧见身后笑的不怀好意的星魂,急忙作噤声的手势。
星魂望了眼紧闭的房门,顿时了然,却故意拔高声音道,“陛下令我与郭总管一同来丞相府宣旨,听下人说丞相在书房……”
南风眼角抽了几下,这便是交友不慎的下场,若是被公子察觉他在外偷听,那方才夫人的美人计不就白费了么……
“啊哈,郭总管啊,许久未见,可还好啊?”南风推开了星魂,转身下了台阶,走向拿着明黄圣旨的內侍总管郭询。
郭询乃景陌心腹內侍,是景陌登位后提拔起来的,与丞相府算是来往密切,南风与他也熟悉了。
“托南风统领的福,一切安好。”郭询熟稔地与南风道,“陛下有旨封赏,是给凉月姑娘的。”
南风还未来得及开口,房门便打开了。
白锦书拧眉站在门后,望着郭询手上那明黄圣旨,神情瞧着不像是喜悦。
郭询恭敬地将圣旨递上,“丞相大人,陛下命奴下将封赏凉月姑娘的旨意送到,无需姑娘跪接圣旨,陛下听闻姑娘受伤昏迷,命奴下与星……”
“陛下想见之人已离去,你们回去如实禀报便是。”白锦书冷声打断郭询的话。
他知景陌之意,必是听闻许离忧现身丞相府,遂派了南风与郭询一同前来丞相府查探究竟。
郭询接下来的客套话大抵要说奉陛下之令,他与星魂会留在丞相府照看凉月。
景陌是何脾性,白锦书太清楚了。
这三年来,景陌心心念的便是寻到许离忧,最好是想法子将许离忧留在身边。
景陌的心思不止白锦书知晓,许离忧与景熠亦很清楚,是以才避而不见,隐匿踪迹不肯与景陌相见。
一念成执,景陌的执念便是许离忧。
极力隐藏的来意被丞相戳穿,星魂与郭询面露尴尬,星魂在白锦书面前作揖详禀。
“公子见谅,小公子他只是太想再见主子一面了。”
此时此刻没有君臣,无陛下丞相,星魂是以许家的护卫身份说话,他口中的主子是许离忧,小公子是许君陌。
许离忧与许君陌皆是他的主子,而他的两位主子是无血缘关系的姐弟。
曾经是姐弟。
第47章 第47章
打发走星魂与郭询,书房门再次合上了, 南风依旧守在外, 却未在偷听。
上回夫人不顾自身安危跳崖救驾的封赏怕也没那么简单,而从方才郭询称呼夫人为凉月姑娘也能瞧出端倪来。
想来太上皇那边又给陛下施压了, 公子与夫人的姻缘路着实坎坷,只是不知这靖国侯府的嫡女出局后, 太上皇又将主意打到哪家贵女头上。
屋内, 凉月好奇接过白锦书手上的封赏圣旨细看,头一回见圣旨长什么样, 她要仔细瞧一瞧。
“景陌这小子够义气,雇我给他当护卫的钱没给, 现下封我为郡主,每年俸禄有五千两诶。”凉月对这个封赏甚是满意。
捡了个郡主当, 还有俸银领, 衣食无忧啊。
丞相大人却不太高兴,甚至有些郁闷。
“丞相夫人的俸禄比郡主高多了。”
凉月讶然,“啊?官夫人还有俸银拿?”
白锦书将她手中的圣旨收走, 随手放到案上, 而后紧盯着她, 轻声问,“想当郡主还是丞相夫人?”
凉月垂首拨弄手指, 颇为失落,“丞相夫人岂是想当便能当的,用命才换得个郡主之位……”
她很清楚, 即便没有杨素云,尚有许多个如杨素云那般身世显赫的世家贵女前仆后继。
白锦书握住她的手,抬起她的下巴,眯了眯眼,笑问,“胆怯想退缩了?”
凉月拍开他的手,目光与他的交汇,极为认真地道,“我无惧世人轻蔑的眼光,但若要与你相守,真的太难了,我孑然一身,无惧任何人,你却不同,有太上皇压着,连陛下想帮我也是用封赏这样委婉的法子……有时我甚至想,你若不是丞相便好了,可也只是想想罢了,即便你不是丞相,你也做不回白锦书了,你还有另一个名字,另一重身份。”
“凉月,我……”
凉月抬手捂住他的嘴,轻笑,“你且听我说完……即便你只是白锦书,白国公府依旧无法接受如我这般无家世背景的江湖女子,可那又如何呢,我想嫁之人只是你啊,与家世无关,若你只是个一贫如洗的穷书生我亦不会嫌弃你的。”
猝不及防心意剖白令白锦书心神激荡,一时间找不到言语表达,唯有紧紧拥着她。
在此之前,他始终有一丝不安,怕她说的留在他身边只是一时兴起,她不喜被约束,而留在他身边,她便要敛了随性,做一些曾经自己最厌烦之事。
他甚至怀疑为她撑起的那片天是否是她真正想要的。
而如今他懂了。
“成亲之事便定下了,你已无反悔的余地。”他听到自己是这样与她说的。
难得他竟然也有如此强势的一面,之前的踌躇不决是因怕她日后后悔么。
“莫不是过了这许久你我婚事尚未敲定便是因为你怕我反悔,是以才一拖再拖?”凉月顿时恼了,心道她只当他处境艰难不得已将婚事搁置,却不知是他犹豫不决。
见她又要炸毛,白锦书急忙轻哄,“我是怕你日后后悔,入京之后你便甚少真心笑过,我是想给你留多些时间想明白……先前是我想岔了事,你莫恼。”
丞相大人小心翼翼求原谅,可怜巴巴地望着女侠,然而女侠不为所动推开了他的手。
“今日起我便是郡主了,才不稀罕你这吃力不讨好的丞相夫人之位,本郡主若是乐意,纳百八十个俊俏的男宠也是可行的,丞相夫人……哼,爱谁谁,本郡主不伺候了!”
言罢,恼怒的凉月拂袖离去。
白锦书追上去,追至大门外,连片衣袖也未能够到,心急不已,命南风速速跟上去。
凉月并未刻意隐匿踪迹,南风追上来她亦不理睬,景陌给她的封赏还有另一条,便是她能以女子之身协助黄荆查案办案。
没错,她能以郡主的身份办案。
南风并非沉闷的性子,与凉月相处久了大抵也摸清了她的性子,瞧出她此时并非真的与白锦书怄气,而是有别的要事要去做。
“夫人,咱们去哪儿?”
凉月顿住脚,目光凛凛盯着南风瞧,南风被盯得心里发毛,讪笑,“夫人有何吩咐?”
“要么唤我的名,要么称我一声郡主,不许唤我夫人。”凉月气恼轻哼。
原来夫人还是与公子赌气了呀,南风顿时松了一口,忙不迭点头,衣服狗腿样。
“夫人吩咐,属下莫敢不从。”
鸡同鸭讲,凉月有气也没地儿撒,索性再不理睬南风,径直去寻黄荆。
陈府灭门案也差不多该结了。
白锦书不想她掺和其中,不会与她细说详情的,她便假借生气自行去寻黄荆便是。
而她的身子也并非白锦书所想的那般虚弱,想来是许神医故意吓唬他的。
南风亦步亦趋跟在凉月身后,对于她轻车熟路来到黄荆的住处颇为意外。
“夫人,这是黄捕头家,您……”南风不确定地指了指黄荆家的院墙。
瞧夫人的架势分明是要飞檐走壁啊。
习惯了爬墙走捷径的凉月经南风这么一提醒才反应过来,如今她要见黄荆用不着偷偷摸摸,光明正大敲门便是。
她方抬手,敲门之事便被南风抢了去。
“敲门这等小事属下来做。”南风殷勤得紧,心中想的是若被公子知晓连门也让夫人敲,保不齐又要被公子暗戳戳地惩治了呢。
公子的温文尔雅其实只骗得到夫人,作为属下,南风也是极为佩服自家公子的,每回惹恼了夫人只要使上一出苦肉计,夫人便会心软。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作为下属,南风觉得自己为公子的终身大事操碎了心。
来开门的是黄荆不久前收的小徒弟叫曲宏远,一个十四岁的少年,长得挺结实,认出凉月后,曲宏远很高兴迎她进去。
准备跟着进去的南风却被曲宏远挡在了门外。
“你不许进来。”少年傲然扬起下巴,横臂拦住南风,“月姐姐与师父议事,无关之人不得打扰。”
南风抬手给了面前这嚣张的小子一记爆栗,“臭小子胆儿挺大啊,可知我是谁啊?”
曲宏远想起之前时常与凉月形影不离的那位徐公子,师父对那徐公子毕恭毕敬的,据师父说,那徐公子是不能得罪的贵人。
随即打量着南风的目光渐渐有些犹豫。
“你是徐公子的随从吗?”曲宏远问。
南风为细想,脱口道,“哪里来的徐公子、张公子的,我与你月姐姐是一起的,臭小子你让开。”
闻言,曲宏远毫不犹豫,将已抬起一只脚往里迈的南风给推出门外。
‘哐当’一声响,门已合上,南风傻眼了。
“臭小子!”
威风凛凛的南风统领被一个毛小子给拒之门外了,气得头顶冒烟却又无了奈何。
夫人在里面,他不敢踹门啊。
而屋内与黄荆聊的投入的凉月并不知晓曲宏远与南风就此结下了梁子。
黄荆出身微寒,实属年轻有为却无亲无故,二十有五尚未娶亲,起初凉月并未留意到黄荆对杨素云有别样情愫,还是那日白锦书扶着她下了陀峰在山神庙歇脚时黄荆请求亲自押送杨素云时,凉月才恍然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