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找矢吗?——木夕朝兮
时间:2018-02-26 13:54:53

  颇有些心虚地看了看自己此刻所处的位置,隐约可以想象夜里的四脚八叉,霸去了整张床。大概顺带还将某个无辜的人一脚踹下了床。
  这不是个例,记忆中某一回,与小师妹一道睡时,也是毫不留情的将小师妹一脚踹下了床,一人独霸大床。于是师妹裹着几层外衣,窝在床脚度过了一个难忘的冬夜。那以后自己便一直孤枕独眠。
  自己睡相其差,夜里雷打不醒的毛病,常遭师兄取笑,说是外出时屋门少不得再挂上七八把锁才够安全。  
  唐家堡的日子,每日都闲得发慌。
  白鸳有事没事,便捧着点心碟子坐在院子内的凉亭里,面朝唐堡主卧房的方向,消磨上半日时光。
  连着五日了,一点动静都没有,白鸳照例抬头望上一眼,捏了块枣糕一口咬下,心里虽然着急,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这几日倒是有一桩可喜可贺的事,比方说,屋里那张床的占有权归她所有了。而旌竹则在角落,单薄地打个地铺过夜。
  白鸳想,这大概缘于旌竹终于认清了一个现实,与其每晚好梦正酣时,被人出其不意地一脚踹下床,还不如保持着君子风度率先让出床位来要好看得多。  
  其实说到底旌竹属于那类虽然风流但不下流的男人,否则这几夜不会这样相安无事。说来也是,以他这副好皮囊与江湖派头,招一招手,要怎样的女人没有。何必这么给自己找没趣。倒是她防备太过了。
  闲来无事,便想要找事,顺道看戏。那塞柜脚缝里的肚兜,多么无辜,有幸又被她瞧见了。啧啧啧,什么德性,眛了人姑娘的肚兜,也不晓得还回去。转眼便纳了她这么个小妾。是个正常姑娘都不能忍。想必会在哪个夜黑风高的夜里,找上门来理论。
  她其实都已经做好了正面迎敌的准备,兴致勃勃,摩拳擦掌。然而那留下红肚兜的姑娘就是不见找上门来,唾弃旌竹这迎了新人忘旧人的负心汉。这实在令人有些小失望。
  难不成是段露水姻缘,姑娘解了肚兜相赠,聊以□□。 
  这几日唐家堡内不见有红粉知己寻上门来也就罢了,令人纳罕的是,旌竹居然大门也没迈出一步,每日悠哉悠游,好不惬意,只是每每抬头都能撞见他偷眼将她瞧。
  眼角余光扫去一眼,见旌竹正拿书册子摊开盖在面上,闲哉哉晒着太阳。白鸳终于忍不住招来了琥珀,啃着糕点一脸费解,“你家主子,这几日怎么不去寻花问柳了?”
  琥珀连忙驱身上前,连日来对白鸳的各种疑问,可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此刻见白鸳对自家主子的事来兴趣,面上笑窝隐现,很是乐意奉陪。只不过小鸳姐问的这问题明显是对主子大大地存有偏见,未免先入为主的坏印象令主子的形象大打折扣。他觉得有必要替主子申辩,正式澄清一下,“小鸳姐对我家主子似乎有点误会。我家主子一向洁身自好,不曾纳过妾室,出入烟花之地的原因,也并非世人所传的那样不堪,一切皆是为了作画。” 
  鉴于平日里琥珀言语间对自家主子多番维护,逮着机会就将好听的词挨个往句里词间塞。因此对于琥珀的这番话,白鸳不是太信。
  再说,为了作画?哪样的画,非得在那样缱绻旖旎,莺歌燕艳的地方才能激发灵感? 
  老实说,这几日来旌竹确实没什么不规矩的举动。倒是琥珀,对着自己时,诚恳中带着讨好,殷勤中藏着小心思的态度,一直让她觉得别有用心。总觉得好像要在自己身上贪图点什么似的。但细想自己一穷二白,没身份没背景,一时半会儿着实想不出一个站得住脚的理由来。
  正此时一丫鬟来传话,说是那个姓郑的公子又来求见了。
  白鸳一听,有毅力,唐堡主伤了几日,那姓郑的便来探望了几回,每回还都顺道过来拜访,只是回回都止步院门口。旌竹摆明了懒得应付,推脱的话漏洞百出,理由用的差不多了,但对方的态度明显不打算放弃,大有见不到人不罢休的意思。
  本以为旌竹会像往常那样,信口胡诌个理由搪塞过去便是了,却见他将面上册子一掀,吩咐道:“请郑公子进来吧。”
  白鸳放下糕点,拍掉了指间的细屑,不情不愿地朝旌竹挪了过去。既然有外人在场,她这个新欢小妾,怎么着都得走个过场,该演还是得演一下浓情蜜意的。
  将手在他肩头摆好轻轻捶着,她压低声,“今日怎么不随口将人打发了?”
  “左右是为求画,日日来,烦得很。”他舒服地眯了眯眼,心情似乎不错。
  不一会儿,长身玉立的郑公子便满脸荣光地大步而来,煞有介事地揖礼道:“久闻先生大名,今日得见,荣幸之至。”
  旌竹也起身意思意思还了一礼,便令琥珀看座。
  白鸳在郑公子现身的那一瞬间便息了声,暗呼倒霉。有一下没一下地捶着旌竹肩背,埋着脑袋,尽量将自己的小身板隐没在旌竹身后。
  真是冤家路窄。
  各大门派联合讨伐金鳞教的那场乱斗中,与自己过了二百招的那名英雄,可不就是眼前的这名郑公子吗?!
  …………
  
 
第69章 生活所迫
 
  “家父乃爱画之人,去年有幸得见先生墨宝,惊为天人,自此耿怀于心,念念难忘。”郑涧说罢又是揖身一礼,“余月便是家父寿辰,作为小辈,实想尽份孝心。”
  “你是想让我为你父亲画幅贺寿图。”旌竹的语气有些玩味。
  “不不不。如何敢指派先生为家父作画。”郑府虽在沐阳城也算有头有脸的世家大族,但旌大画师是连武林盟主的面子也不吃的人,作不作画全凭心意而为,哪里是摆出他爹的名号就左右得了的,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因此,只是道:“只是不知是否有那个荣幸,能得先生的一副画。郑某定当奉上明珠美玉,供先生赏玩。”
  郑涧说罢,试探抬首看去,一脸无害的第一画师,笑如春风。同他的背景一般,并无令人可惧之处。只不过比起他自身,爱他那双妙手的人,在江湖上有名望有身份,来头不小者不乏有之。
  又常闻第一画师性情磊阔,好交朋友。因此,别看他一副文弱可欺的书生面孔,还真不是哪个人都能轻易惹得起的角色。
  但见旌竹磨搓着广袖袍角,并不立刻回答,直到稍头一片落叶,在脚边打了几个旋后,方回头对着没脸见人的白鸳道:“鸳儿,去将案头最左的那副画取来。”
  白鸳压着嗓子柔声答着‘是’,半低首,一回身便进了屋。
  一眼瞧见案上有且仅有一幅画卷。被好好收起,静静地躺在案头,像是事先便预备好似的。 
  往门外望去一眼,白鸳琢磨着是不是该在眉上再多描几笔,或是再画个斜红额黄什么,五颜六色地晃晕那姓郑的眼才好。否则若是被认出来了,可不是什么有趣的事。
  但屋外已传来了催促声,只得拿起画卷,硬着头皮往外走。想着那日污泥花了脸,散发披头的,与今日的形象大相径庭,不免也怀了几分侥幸。 
  旌竹也不知是不是故意作弄她,竟还命她将画卷亲手递过去。  
  郑涧起先也未在意,待白鸳走得近了,面上不免也露了疑色,落在白鸳面上的视线一时忘了移开。毕竟那二百回合的手,也不是白交的。但要他百分百确定却也做不到,毕竟那日情形混乱。眼前的姑娘与那日的像又不似。 
  旌竹似这时才觉出不对来,上前自然而然地将白鸳一揽入怀中:“郑公子与鸳儿相熟?”
  不待郑涧做答,一指便挑起了白鸳下颚,似是不解,“鸳儿何时与郑家公子相识的,为夫怎么一点也不知晓。嗯?”
  白鸳只觉全身的鸡皮疙瘩一瞬间都奓起来了,勉强压制着,娇嗔地与他打情骂俏,“鸳儿才不认识什么郑家公子,鸳儿的眼里心里只容得下夫君一人。”
  两人的一来一往让本就糊涂混乱的郑涧疑心渐消,看来不过是人有相似罢了。如此一来,不由为自己方才的失态羞赧,连连摆手,“夫人与在下旧友神似,实非有意冒犯,还请先生见谅。”
  旌竹回转过头,打趣道:“我险些要以为,公子今日不是来求画,而是来求人的了。”
  将郑涧闹了个大红脸。
  将人送走后,白鸳从旌竹怀中挣脱,睨他一眼,欲言又止。这家伙,助她脱身是真,吃她豆腐似乎也是真,回回如此,让人不知是该怒还是该谢。
  但耿耿于怀的只她一人,他似乎对方才的小插曲并不放在心上,那大方磊落的态度,令她也做不出来扭扭捏捏的样,只能狠瞪一眼一旁捂嘴偷笑的琥珀。末了也觉得奇怪,“那画卷是你事先便准备好的,你早便有意赠画?”
  旌竹闻言略一颔首,好不无奈地表示道:“为了生活,不得不为五斗米折腰啊,且如今又多了一张嘴要养活。何况乎郑府可是沐阳城首富~”最末一句,意味不言而喻。
  但白鸳听了反倒糊涂,“既然如此,一开始答应便好。”干嘛非得让人几次三番地顺道拜访?  
  旌竹笑得好不开心,一脸高深莫测地挑眉道:“这你就不懂了吧?”
  于是白鸳悄悄扯来了琥珀打听,“怎么听着,你家主子那么缺钱花?”不应该呀。
  对此小琥珀似也颇有怨言,“生活不易,主子又爱耍脾气,别看主子外表光鲜亮丽,其实账簿上早就是赤字了。不然主子也不会接受唐堡主的邀约入住。”
  白鸳诧异,“都说第一画师的画有价无市,千金难求。”不是该有一座大金库才对的么?
  琥珀耸耸肩,“话虽如此,可看不顺眼的家伙,主子一向不乐意将画给出去。”末了,补充一句,“真没几个人是主子看得上眼,又家财万贯的。” 
  “这么说来,郑家倒是入了你家主子的眼?”
  “不见得。”琥珀摇了摇脑袋,也是意外,随即嘿嘿又笑:“我看主子是怕怠慢了小鸳姐,这才转了性,急着攒银子。” 
  “你这么揭你家主子的短,你家主子知不知道?”白鸳拿手指头弹他脑门,把过河拆桥诠释得淋漓尽致,“人说卖主求荣,小琥珀,你求的是什么?”
  琥珀不答,哎呦一声往自家主子边上凑。
  新月如勾,一日光阴又过。
  白鸳将脑袋搁在石桌上,一面盯着天边某一处,一面乱七八糟的想着这几日发生的许多事。适逢旌竹自面前晃过,她终于忍不住将人叫住。 
  旌竹在她身旁落坐,好似知道她要问些什么,又好似什么也不知道。顺着她的视线望向满天繁星,并不急着问话。
  她头也不抬,依旧懒洋洋地望着天边,慢吞吞地问:“你为什么从来不问我来唐家堡的目的,你又为什么从来不问我是谁?你就不怕引狼入室给自己惹上大麻烦?”不论是之前还是今日,旌竹对她的过去,好似毫无好奇之心,说到这,她终于缓缓抬起了头,向他看去,“又或者,你其实全都知道。”
  旌竹莞尔,“那便叫你失望了。”
  白鸳不信,“那为什么?”
  旌竹微微侧过头来,垂眸看进她的眼里,轻声道:“问了你便会说?还是劝了你便会听?我若不同意将你带入唐家堡,你便会放弃么?”
  白鸳眸光微微闪烁,沉默下来,随后便又笑了。
  他似被那笑感染,亦笑得毫无介怀,“既然结果不是我能左右的,又何必多费唇舌?”
  她沉吟片刻,轻喃:“你这人,真有趣。”
  …………
  
 
第70章 幕后推手
 
  与旌竹闲谈片刻,白鸳便又径自对月发呆,今夜想得太多,想得太乱,只觉心烦意燥,久久难平。
  夜凉如水……
  月如斯美…… 
  可白鸳嘴角的笑意微微发涩。
  远处纷乱突起,细辨之下是嘈杂的脚步声渐近。与此同时,眼角瞥见一抹暗影飞速掠过。
  白鸳惊疑,望一眼主院方向,起身朝暗影掠处探去。
  空气中夹杂着铁锈一般的腥臭,极淡,但存在。
  突然,立爪如钩,又快又狠。她折身避过,急退数步。
  抬头望去的那一眼,心脏怦如擂鼓,脱口而出,“师兄,真的是你!” 
  陆仟寒同样对这场意料之外的相遇,震惊不已。 
  她抑制不住激动,伸手向他探去,可下一瞬却被他避如蛇蝎地躲开了。
  她愣在当场,发现他正用极其陌生的眼神看着她,那眼神,令她遍体生寒。那双眼里既有痛,又有恨,但更多的——是悔。
  他受伤了,腹间袖口被鲜血濡湿一片,面色惨白。 
  她听到他颤抖着,近乎痛苦地问:“为什么!我那么相信你,为什么!”
  她睁大了双眸,不自觉地跟着颤抖,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误会了,师兄一定是误会了什么事。她该深究,她该解释,可纷杂的脚步声逼近,眼下的情形,没有给她这样的机会。
  她听见自己强装镇定的声音响起,“师兄,你待在这里别走,我去将人引开。”
  白鸳回到凉亭边上徘徊,取下发簪划伤了掌心,握拳滴血,在地上故布疑阵。在众人踏入院门的前一步,白鸳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跌坐在地,似足了被吓破胆的娇娇娘。 
  几日来唐家堡的人对白鸳的身份也都知晓。当下一人将她扶起,便问发生了什么事。
  众人只见被吓破胆的娇娇娘一脸心有余悸,颤抖着手,指了一个方向,语无伦次道:“血,血……有黑影,我看见……往那去了!” 
  于是有人厉吼一声,挥袖道:“将那贼人给我活捉!活捉!”
  待人皆散尽,确定再无人折返。白鸳跌跌撞撞地回到,可却发现陆仟寒方才藏身的地方,早已人去楼空,再无余影。除却空气中残留的淡淡血腥,以及混淆其间的一缕奇异的药香。
  白鸳望着墙角边的一小滩血迹愣神。只觉那缕药香仿似越发浓烈,于鼻尖萦绕不散……
  其实方才便已闻见那缕药香。只是一直刻意忽略着。
  因为若要承认闻见,那岂不是在说——那日要杀她的人……是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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