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荒唐。
师兄?怎么可能……
她在欣喜他还活着,可他却恨着她?
呆呆不知伫立多久,直到一个声音唤她回神。
“小鸳?”
白鸳应声回眸,一滴泪毫无预兆地掉落下来。
旌竹目光微闪,白鸢似也被自己的反应吓到,忙回首将泪抹去。
似有一声轻叹,旌竹抖开臂弯上的斗篷,温柔替她系上,“夜里风凉。”
唐家堡此刻乱作一锅粥,今夜谁也别想安然入梦。
他保持着一贯的好习惯,她不说,他便不问。
“发生了什么事。”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响起,有种不真实感。
他平静地看着她,好似在说,你应当知道。半晌,缓声道:“唐堡主死了。”
她浓密的睫毛颤了颤。是啊,她应该知道,已经失败过一次,师兄不会允许自己再次失败。
她真正想问的也不是这件事,只是几番欲言又止,都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转身正待离去,未走两步,便又停了脚步,回身看来,没头没尾地说了两字,“逃了。”
她一瞬抬眸向他看去,同时松了口气,眼里有感激。
见旌竹离去,白鸳扯了帽兜将头脸几乎全部罩住,靠着屋墙缓缓滑坐了下去,将脸埋入膝间。
旌竹并未走远,靠墙而立,半仰着脸看向天边。
琥珀出来寻自家主子,伸长了脖子瞧见抱成一团的姑娘,立刻认出是白鸳。那模样明显情绪不对,琥珀挑着灯笼就要凑上前去,但未走几步,身形一顿,便被旌竹一揪后领,拖走了。
白鸳听见动静抬头看去,没看见人影,便又将脑袋埋了回去。
她方才几乎想要立刻追出去,她必须追上师兄,将话问清楚。但理智告诉她,这么做只会给自己与师兄招来更大的麻烦,更会令无辜的旌竹也惹上麻烦。
错了,错了,全错了。
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她几乎还记得那日发生的每一件事。
和煦的微风、暖融融的太阳、院子里的比斗、以及小师妹毫无进展的厨艺。那个清晨是个再寻常不过的清晨,直到师父集齐了他们师兄妹五人,说了一句话,他说——今日,是含光择主之日。
所有人都激动得涨红了脸。似乎所有人都希望自己能成为那个幸运儿,得到师父的真传。
除了她。她记得那时的心情除了激动外,还有一些不安,直到看到大师兄毫无猜忌的笑脸,她才真正安下心来。他信她!
她的真实身份只有大师兄知晓。而含光,就是她一开始千方百计混入红枫岛的目的。
只是后来的她早已放弃了那个念头。不要也罢,只要能与大家一起,永远留在这红枫岛上。背叛教主又如何?
但事情并不那么顺利,进入封藏‘含光’的洞穴不久后,意外发生了,剧烈的震动后洞穴开始崩塌,她被一块落下的碎石砸晕,再醒来,已是数日后。而彼时的她,躺在金鳞教的弟子房内,伤势严重。
待她养好了伤能够再回红枫岛,已是五个月后的事了,熟悉的一切都变了样,遍结的蛛网、杂草丛生的院子、厨房里酸臭的饭菜……
萧条、破败,短短五个月的时间,竟能将她生活了十年的地方,变得面目全非。
坍塌的洞穴附近,隐约可见枯黑的斑斑血迹,她挖破了十根手指,也不过是做着蚍蜉撼树的无用功。
坍塌的洞穴,荒废的宅子,苟活的她与师兄充满恨意的双眼……
是了……
他一定以为,她最终还是辜负了他的信任。
他一定以为,那日发生的一切,藏于幕后的推手——是她!
…………
第71章 回不去了
数日后,陆仟寒出现在落霞山庄一个背阴的屋子内,屋子里除了他外,还有一位笑容和善的中年人——落霞山庄的庄主,骆鸿飞。
陆仟寒将裹有断指的染血白巾扔向骆鸿飞身前的案几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道:“唐堡主已死。”
似乎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答案,骆鸿飞只是轻轻扫了眼案上的东西,抬眼向陆仟寒看去时,满意地笑了笑,“陆少侠办事,骆某一向放心。”
但接着骆鸿飞话锋一转,话里话外所表达的意思令陆仟寒脸色变得极为难看。直到骆鸿飞取了一张绘有人像的图纸,将之推向陆仟寒后,陆仟寒彻底忍不住,他一把揪住骆鸿飞的襟口,赤红着双眼,低吼道:“你还要我替你杀人?!你说过的!你说过这是最后一次!”
屏风后似有异响,是兵刃出鞘之声,骆鸿飞抬手示意无碍。看向陆仟寒的面上笑容依旧不变,丝毫不为所撼,“陆少侠稍安勿躁。”
骆鸿飞说着,轻轻将陆仟寒的手自颈领处拨开,慢条斯理地理了理微乱的衣襟,这才开口接着道:“骆某也不想做那不守承信之人,原本一切都很顺利,没想到最后关头横生枝节,这不,只好再烦扰陆少侠走一趟,替骆某,解决了这个大麻烦。”
“再者说……”骆鸿飞说着慢慢起身,轻轻抬手落向陆仟寒的肩头,“陆少侠的这双手早已染尽鲜血,洗不净了,多一个人,少一个人又有什么分别呢?”
陆仟寒猛得抬头对上他的眼,似狠不得将他生吞活剥,置于身侧的手骨节捏得咯吱响。
“对了,有个好消息。”骆鸿飞恍若未见,依旧自说自话,“前几日骆某寻到了个好大夫,医术精湛,难得的是对筋骨方面造诣颇深,若是顺利的话,仙瑶那丫头,说不定真有那福气,还能再站起来,若是如此,顾兄泉下有知,也一定会很欣慰的。”
他说罢回身将案上绘有人像的图纸折好,放入陆仟寒的手中。
两人对视,陆仟寒眸光微闪,认命般的闭上眼。再睁开眼时,眼神已变得坚定,“这是最后一次,也请骆庄主,别忘了你我之间的约定。”
这招百试不爽,骆鸿飞面上笑意愈甚,颔首道:“那是自然。”
陆仟寒自嘲一笑,“但愿这一回,我能够相信骆庄主。”丢下这句话,便转身离开了屋子。
待陆仟寒走后,屏风后绕出了个锦衣的公子,“哼,这陆仟寒好生无礼,不过是个无家可归的落水狗,有什么了不得的。他既也是有求于爹,爹又何须与他如此客气?”
骆鸿飞面上笑意尽数敛去,乜他一眼,冷笑道:“他有本事替我办事,你行吗?”
骆大少爷讨了个没趣,摸了摸鼻子,闭上了嘴。但没过多久,他又没皮没脸地试探道:“爹,仙瑶那小丫头的腿,真能治得好?”
骆鸿飞狠狠剜他一眼,“将你那些歪心思都给我收拾干净,若是敢动那丫头一根手指头,坏了我的好事,看我不打折你的腿!”
骆大少爷一个哆嗦,连忙转了话题,指着桌上的那节断指道:“为何要让那小子砍去那些人的小指,留下罪证?不那么做不是更神不知鬼不觉些么?”他搓着下巴,嘶地一声,想明白了,“难道爹是担心,那小子会耍什么花招不成?”
骆鸿飞眼中精光隐现,回身指着他,没好气道:“你懂什么?我看你满脑子尽是酒色财气!”
说多错多的骆大少爷,彻底闭上了嘴。
一路风尘仆仆,快马加鞭地赶回了落霞山庄,陆仟寒身上的伤都还没来得及好好处理,方才一激动,伤口又裂开了。
陆仟寒回屋后洗去风尘,简单地换药包扎,换了身干净衣裳,便往北边的千香小院去了。
一路疾步而行,待看到院中坐在木制轮椅上引颈长盼的顾仙瑶后,一直紧蹙的眉眼,不禁舒展开来。
轮椅上的少女一身茶白裙裳,青丝如瀑,眉眼静然,自有一份温柔雅致。她同样也远远望见了陆仟寒,面上难掩喜意,回头吩咐身后的小丫头,“春儿,快推我上前。”
陆仟寒三步并做两步,接替春儿,推着仙瑶往院外逛。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仙瑶闻见陆仟寒身上的药香,知道定又添了新伤,于是借口支开了春儿,“春儿,你去将我床头上新制的那几瓶外伤药拿来,稍后给师兄带上。”
她说罢,转头又对陆仟寒道:“都说久病成医,我成日闷在屋里,也只能看看医书打发时间,对那些刀伤剑伤的药材研究得最为透彻,都快成半个大夫了。”
“你觉得闷?”陆仟寒关心道。
仙瑶难得俏皮,故作气恼地蹙起眉,“我分明是在抱怨师兄,不懂得爱惜自己的身体。”
说罢又有些惆怅,“每回回来,师兄身上没有不带伤的。总叫人这样担心。”
“师兄。”仙瑶轻声道:“我知道你在替骆世伯做事,很凶险么?若是……”
“不会。”陆仟寒放柔了声音,推着仙瑶往花园方向踱去,“骆庄主交代的事很轻松,只是南方□□未平,魔教肆意横行,偶尔遇上,少不得与之交手。”
那场意外令仙瑶伤了根基,身子变得羸弱,养在千香小院几乎与外界隔离,他说什么她便信什么。三言两语便遮掩了过去。
他叉了话题,“在这里住得习不习惯?这几个丫头用着还顺手,么?我不在时候,有没有受到什么委屈?”
她笑话他何时变得这样婆妈,对现在的一切,她很感恩,“她们将我照顾得很好,骆世伯是好人,念着与爹的情义,不但收留了我,还费医费药替我诊治,不然,真不知会变成怎样。”
陆仟寒面色微滞,沉默下来,半晌轻声道:“所以,你也不用替我担心,师兄很好。你呢,安心的养病就好。”
身前花海,花香四溢。阳光落在身上,暖融融得令人十分安心,仙瑶笑得一脸满足,抬眸朝他望去,“师兄,你对我可真好。”
“傻瓜,”他亦笑:“我是你师兄,我不对你好,还能对谁好?”
“有师兄在真好,若是师兄日日都在山庄,我便能日日瞧见这样的美景了。”真是想看山庄中的美景,春儿同样可以带她去。她只是希望,他能多留在落霞山庄,能多陪陪她。
可他却会错了意,眼里的笑意渐渐消失,视线落在她的腿上,眸光变得深远,“若不是因为我,你的腿也不会……”
仙瑶蹙了眉,截住他的话头,“师兄这话是什么意思?师兄对我的好,只是因为觉得亏欠了我?如若我的腿没受伤,师兄便会不管我了么?”
陆仟寒连忙否定,“当然不会!”
“那么师兄以后,再不许说这样的话了。”仙瑶轻轻握住陆仟寒的手,低声道。
…………
第72章 丰胸桶腰
十里红枫,在夕阳的余晖下,好似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僻静处,十五左右的少年,指着一般年岁的少女一脸震惊,“阿鸳,你真的是金鳞教的人?!”
已经经过一轮对持的两人,似乎都有些疲累。
少女无话可说,耷拉着脑袋,好不可怜。不知等待自己的会是怎样的制裁。是禀明师父,要了她的小命、还是丢去地牢,夺去她的自由、又或者,看在几年的同门之谊上,仅是将她赶走便罢了?
她心中打鼓,发现自己最害怕听到的,竟然是最后一个答案。
少年来回踱步,不时望向少女的眼里也挣扎,也纠结。最后握紧了拳头,不去看她的眼,似乎下了极大的决心,道:“你走吧,别再回来了。”
亲耳听到这个答案的少女还是慌了神,眼里含着一泡泪,不住摇头,“师兄,别赶我走。”
那断了线的泪珠子,有一半为博取同情,也有一半是真情实意。师兄从来看不得她与师妹哭。只要挤出一颗泪珠子,他便立马缴械投降,什么事都肯依。
但这一回,屡试不爽的小花招,失去了原本的魔力。她是金鳞教的人,一开始的接近便别有居心,不该留,其患无穷……
师兄不闻不见,只是道:“阿鸳,我不能让你伤害他们。”
他只是将她赶在,他会为她找一个万全的借口。他对她终究存有不忍,她怀着侥幸,期望一切还有转还的余地。
少女哽咽,偷眼瞧他,“但我从来不是自愿的。爹娘都是金鳞教的人,我一出生便注定了此后的人生道路。可我遇见了你们,我只是贪心地希望可以改变……”
他身形微动,明显有所触动,她暗叫有戏,抹着眼泪,将身世目的一股脑地全盘托出,“我承认,一开始接近师兄时,我确实别有用心。可后来的一切,全都出自真心,我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以红枫岛为先。若说藏有私心,那便是将身份隐瞒。我从没想过要伤害你们,我甚至早已绝了回金鳞教的心。”
六年的相处,两千一百九十个日日夜夜,足以了解一个人的全部,他也愿意相信,她说的一切,可……哪怕仅是一分的可能,他亦不敢冒险。
是他将她带回了红枫岛,他是那样的害怕,因为自己的一念之仁,造成无法弥补的过错。
可他的心到底动摇了,做着最后的挣扎,“可你离不开金鳞教。”
少女立马接道:“我可以离开,我可以彻底离开。”
“你的爹娘要怎么办?还有你,你又该怎么办?他们派你出来,不会没有牵制。”
“爹娘在我很小的时候便去世了,我甚至不记得她们的模样。她们是金鳞教的功臣,而我是遗孤,教主是个念旧的人,因此待我有所不同,并未用药物牵制。所以我可以离开,我可以彻底离开……”
突然便起风了,那轻声漫语被风吹散,漫天的红枫掀卷飞舞,似要占据整个天地。可一刹那间,红枫化做血雨,愈急愈密,顷刻将她淹没!
“…………!”
于诡谲的梦中惊醒,白鸳满头细汗,瞪着寂黑的天幕,急急喘息,半天回不过来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