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找矢吗?——木夕朝兮
时间:2018-02-26 13:54:53

  琥珀简直惊呆了,一时还无法相信,这竟是出自主子笔下,再仔细一瞧,这画中佳人当然不能够是自己,分明是小鸳姐。
  整幅画一气呵成,等反应过来时,脑中的景象竟已成了画。旌竹提了笔,望着画作略出了会儿神。
  就在琥珀得意洋洋,觉得自家主子稳操胜券之时。旌竹命琥珀重新铺纸研墨。
  眼看线香只剩四分之一,琥珀闹不明白自家主子闹的哪一出,难道还嫌画作不完美?虽然一肚子疑问,但还是照办了。
  凤凰木上满树红花扬扬飘撒,待一香燃尽,高台上已薄薄铺了一层红毯。  
  两人在又一声锣声中双双停了笔。夏侯麟长长吁出一口气,对其所绘颇为满意,挑衅地朝旌竹望去一眼,却也同时瞥见他案角处,镇尺下轻轻掀起的那幅画。虽只朦胧一眼,也生了计较。
  然而旌竹最后提交上去的,并不是一开始的那幅落月舟前美人图,后一幅虽说意境同样美极,但美人蒙影,不留形貌,到底遗憾。更重要的是,与夏侯麟的画作相比,实在显得于题不符。
  琥珀看着那几位元老对着画作摇头摆脑,品了又品,忽然好似明白了什么。无可奈何,主子,不过一幅画,您吃的这是什么飞醋!
  判席上的三位捋着白须,仿佛捡到了大便宜,大致表示了一番,画技方便自然是旌先生技高一筹,可是此次主题‘月中仙’好似没有体现呐。于是满面春风地宣布了夏侯麟的获胜,作为昶州城人与有荣焉呐。
  旌竹微微一笑,给众人留下了一个潇洒的背影,走了。
  夏侯麟面上却没有笑,拳头慢慢收紧重重锤下,压于案角的那幅分明更为切题。现在这是什么意思?算是什么意思!
  “臭竹子!你这是什么意思?看不起我吗!啊!”
  台上台下众人面面相觑,目送着旌竹一行三人,渐渐行远。
  “你还真不将第一画师的名头当回事。”白鸳驱身向前,奇怪道:“画得好好的,为何重画?”
  “临时起意。”他笑答:“为何事事需要理由?” 
  琥珀忍不住嘀咕道:“还不是因为小鸳姐。”被旌竹一个爆栗弹了回去。
  白鸳没听清,摊了摊手表示:“我有点同情夏侯麟。他似乎很重视这次比赛。
  旌竹表示赞同,但每每见他急跳脚的模样,总忍不住想要下回再看。  
  “其实……”白鸳忽然道:“答应夏侯麟的邀约,你还有其他目的吧?”
  因为就今日的情况而言,她实在想不出,他同意参加这场比试的用意究竟在哪儿。
  旌竹不置可否,放眼天边,手指轻轻在竹条上敲响,半晌,悠然道:“经此一事,我身在昶州城这件事,应当无人不晓了。”
  …………
  
 
第80章 食言而肥
 
  三人回了客栈后,琥珀先去退房,收拾收拾后引着一脸茫然的白鸳,登上了马车。
  马车一路绝尘,往城南边的一处宅院行去。待到宅邸时,已近黄昏。
  亭台楼阁,小桥画壁,蒙蒙夜色下美则美矣,少了点生气,除去看门的大爷与灶房的伙夫,再无一人。倒也清净。
  据琥珀说,这是旌竹在昶州的家。白鸳不由纳闷,既然如此,为何不一开始就住进来?  
  听闻此处有独立浴池,是天然引入的山泉水,白鸳立马挑着灯笼,抱着换洗衣衫,也打算美美地泡个澡,好好解解乏,然后回房梦周公。这计划光是想想都浑身舒畅。
  只是来到时,发现已被人捷足先登。
  隔着窗纱盈盈透着光,琥珀守在紧闭的门前,冲她傻笑两声。可想而知,屋里还能是谁。
  屋内隐有水声哗哗,白鸳朝琥珀身后看了一眼,奇怪道:“你怎么不进去伺候。”
  因为一向如此,因此琥珀一时答不上来,细想了想后认真道:“主子大概是觉得,若是被我看去了身子,会有些吃亏吧。”
  白鸳点了点头表示明白,“大概是看惯了穿女装的你,水汽蒸腾下,会有些错乱吧。”  
  见琥珀嘴角一瘪,险些哭出来,白鸳连忙转了话题,“诶——?旌竹在昶州怎么有座宅子?”
  见她不提那茬,琥珀遂也好好答道:“主子虽不是昶州人,却是自小在昶州长大的。”
  白鸳顺势道出了心中疑问,“那我们为何一开始不回这儿住,要住客栈?”
  琥珀耸耸肩表示:“主子离开昶州已有五年,宅子虽不算太大,但五年下来,无人照料一时也住不进来人。”
  白鸳本还想说,随便卖幅画不就有大把银子进兜了么?为何不请个人留下照料一下。但转念想起,那家伙任性得很,并不如自己想象得那般藏着小金库。又或许仅是任性地不想找人看家护院,也未可知。
  白鸳看了看屋门,又看了看琥珀,忽然觉得是个打探消息的好机会,于是凑着琥珀的肩膀轻笑道:“你知道地倒是不少嘛。琥珀你多大跟在旌竹身边的?”
  琥珀挠了挠后脑勺,“夫人去世那年,我遇到的主子,隐约记得是八岁那年。”
  “八岁……”白鸳喃喃,恍惚忆起她的八岁,同样特别。那一年,她遇见了师兄,阴差阳错下与他回了红枫岛……
  收起纷飞的思绪,白鸳深吸一口气,找回了状态。旌竹的父母应当都已不在人世,但她对他们的身份却有几分好奇,“旌竹的父母一定也是当事名家吧,看旌竹那一手本事就知道了。”
  琥珀却道:“老爷在主子很小时便已去世了,因此我没见过。夫人我亦仅见过两面,是名端庄贤良的高贵女子。”言下之意,夫人并非奇人。
  这样的答案,显然无法满足白鸳的探知欲,还想再问,琥珀却是忽然捂着肚子怪叫道:“哎……哎呦呦,小……小鸳姐,你替我看一会儿,就一小会儿,我肚子疼,哎呦,不行了,不行了,我去趟茅厕很快就回来。”也不管白鸳答没答应,一溜小跑没了影。
  白鸳勉为其难,也是想着后续再做打听,于是留了下来,可是左等右等,说好的一小会儿,半天也没将人等回来。倒是屋里那位发了话。
  “琥珀,回屋将我案头的霜白长袍拿来。”  
  白鸳这时才想起来尴尬,支吾道:“琥珀去茅房了,一会儿就回来。”
  屋内水声掩映下旌竹拉着长音哦了一声道:“那便有劳小鸳替我走一遭了。”
  白鸳讪讪应着,动作却拖得极慢。嘴里嘀咕着,小琥珀这是掉坑里去了?再回来时最好看得见他,否则她这清清白白的大姑娘,还真要她送进去不成?
  可待白鸳慢悠悠取了东西回来时,屋门口依旧瞧不见小琥珀的身影,她面露难色,走近后抬手敲了敲门扇,“我开个门缝给你塞进去,你自己来拿啊。”
  可连唤了两声屋里都没人答应,她抱着衣衫有些纳闷,于是将头靠得更近一些。就在此时,一声轰响,前一刻还烛光盈盈的屋子,瞬间寂黑了下来,紧接着里头传来东西翻倒和兵器碰撞的罄呛之声。
  白鸳暗叫一声坏了,顾不得女子的矜持,一脚踹了进去,手提的灯笼隐约映出池中的两道身影,只是一时并分不清谁是谁。
  室内燃着檀香,和着水汽氤氲环绕,随着一声轻响,灯笼落地,唯一的火光也被熄灭,然后诡异的凉风将屋门紧闭。
  暗黑的视界,池水中突然寒芒一闪直向前刺去。白鸳慌了神,将手中灯笼手柄飞掷,随即飞身而上。
  手柄击偏长剑,耳畔传来旌竹的声音:“接着!”
  白鸳抬手一抓,入手是冰凉的触感,是剑。长剑出鞘,双眼渐渐适应了这暗,虽依旧辩不出来人模样,但双方都很快察觉,对方的招招式式都无比熟悉。
  两人缠斗,破门而出,在月光之下终于看清了对方容貌。
  白鸳迟疑的同时,陆仟寒收紧了手中的长剑,挥剑相向的那一刻没有一丝迟疑,那份决绝令人心颤。折腰避让,只差半寸便是血溅当场,白鸳诧异地与他对上了眼。这份杀意,再无可辩。
  他的声音不带一丝情感,淡漠得令人心颤。可他望着她时,漠然的眼底,藏着浓至化不开的悲伤。
  他说:“我曾说过,若你犯了错,我不会放任不管……”
  顷刻间,记忆如潮水一般涌现——
  那夜,月光轻柔,一叶红枫划过天际……  
  记忆中的少年,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看着她道:“你这条命是师兄救下的,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有一天你做错了事,师兄不会放任不管的。”
  当时她笑:“师兄会将我的小命收回去吗?”
  少年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道:“师兄相信你!”
  可是师兄,你又为何食言而肥了?
  …………
  
 
第81章 刀剑相向
 
  月光清冷,夜风萧瑟,八月的夜虽凉,却也不至彻骨,可此时此地,她如坠冰窖。
  记忆中的红枫化做了血雨,一柄长剑入体三分,鲜血濡湿了大片衣襟。白鸳颤抖着手抚上长剑与胸口的交接处,眼泪再也无法自抑,不是因为疼,而是不明白,为什么不信她? 
  陆仟寒痛苦的声音落进她的耳里,“白鸳,我曾那么信你,可就是因为这一分错信,我害死师父与师弟们。是我!全是因为我的错信!”
  她永远也无法对他刀剑相向,可他想要她的命,毋庸置疑。她手中的剑颓然跌落在地,艰难地抬起眼,向他看去,声音都在颤抖,却仍是坚持扯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来:“如果我说不是我,师兄,你还会相信么?”
  “事到如今,你要我如何去相信,你是无辜的?”他看着她,恨意那样明显,“为何你会与含光一同消失?为何你会再回金鳞教?你从来不曾改变,一切皆是伪装,为了达到目的,白鸢!你究竟对我说了多少谎?”
  他的声声质问,她皆无法回答。为何事发后她会与含光一同消失,为何她会那么巧地被金鳞教捡了回去。她不知道,从来没人回答她这些问题,因此她也无法给他满意的答案。
  她能做的只是否认,可说再多的不是,他也不会相信。
  她突然伸手握住了胸前的剑,鲜血立刻顺着掌心埋进土里。  
  剑偏离心口仍有一寸,但只须轻轻一剜,便可顷刻夺去她的性命,可持剑的手为何迟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她苍白着脸,因失血的缘故,意识已渐渐变得模糊,却仍旧做着最后的垂死挣扎,她听到自己的声音,仿似自天边飘来一般,“你还有犹豫,你还是信我的,对不对?师兄,你其实还是信我的,对不对?”
  她几近哀求,他却侧过头去,不知是不愿、不忍、还是不敢再与她相视。
  泪水模糊了视线,模糊了天地,模糊了一切,耳侧似又响起了当年的笑言——
  (师兄会将我的小命收回去么?)
  (师兄相信你!)
  可是师兄,你又为何食言而肥了呢?
  **
  雨打芭蕉,窗外是淅淅沥沥的雨声。
  厅堂前,夏侯麟坐立难安,低回徘徊,待见旌竹领着大夫从屋内退出来时,连忙趋步上前,几句之后又是一脸颓然,于是将满肚子的火气冲旌竹发,“臭竹子,都八日了,白姑娘怎么还没醒?你究竟惹上了什么人,要害白姑娘替你遭这份罪!”
  白鸳是旌竹的护卫,如今昏迷不醒,怎么想都是为旌竹挡了灾。
  旌竹面色有些疲累,却也未做解释,只是叹了口气,下了逐客令,“小麟儿,你在我这也已待了八日,别叫你大哥久等了。”
  夏侯麟有些不情愿,然后看一眼在一旁候了半日的小叶子菜色的一张苦脸,再不情愿,也得回去露个面。临行前他回头说明道:“我回去拿几套换洗的的衣衫,还来,你……你替我看紧着点白姑娘啊。”
  旌竹摆摆手,打发他走,转头对琥珀吩咐道:“将几个出入口看紧了,别再放这小子进来。”
  雾蒙蒙的天,连着下了三日的雨也不见停。
  檐角铁马被风吹响,雨水顺着屋檐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门扇被自内轻轻开启。白鸳面上是大病初愈后的羸弱,四散着长发,披一件黑锦斗篷,扶着门框的右手心缠着白纱。
  她走着极慢,一步跟着一步,在长廊上慢步,毫无目的,或许连她自己也没想明白,这条路会通向何方。
  身后有个身影,静静跟了一路,并不打搅。
  长廊的尽头她终于停下了脚步,扶着廊柱透过雨幕,呆呆望向混沌的天地。
  “小鸳,你在哭吗?” 
  磅礴大雨淅淅沥沥拍打在檐上树梢,几乎将他的声音掩去。
  水幕迷蒙了视线,她却哑着声,缓缓摇头道:“没有。”
  “哭吧。”他轻叹,不再出声。 
  雨声渐变渐小,慢慢只余蒙蒙细雨,廊檐上的落水滴答、滴答……落得艰难。
  “是你救了我。”真叫人意外,他并不如自己以为的那样手无缚鸡之力。她的眼落向他的手,原来这只握笔的手,也同样握得了剑。他并不需要护卫,因为他从来都能够自救。
  白鸳移转眸光静静将旌竹望住。  
  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愧疚,她没有漏过。他缓缓点头,“是,你都看到了。”
  “旌竹,你究竟是什么人?”她想不明白,“为什么你会红枫岛的武功。”
  她知道,她一直知道,他将自己留着身边的目的并不单纯,但她从未想过,他会与红枫岛也有瓜葛。
  那么她们的相遇是否并非巧合、师兄的身份他是否早已知晓、更甚者,当年的意外,是否也有他的一衣身影?!
  因为激动,牵动了胸前的伤口,直疼得她惨白了脸,弓弯了腰,险些就要站不住。
  旌竹忙伸手将她扶住,眼中的疼惜不似造假,他似乎猜出了她心中所想,低声道:“红枫岛的事我并不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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