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中局——棠月
时间:2018-03-03 14:55:35

  骏马疾驰,杏花镖脱手而出,待赤骥自柿子树下行过时两个带着几片叶子的柿子恰到好处的落入他的手中。
  萧辞松开缰绳任由赤骥信步而行,环着她,仔仔细细剥着手中的柿子。
  扶黎接过他手中剥好的柿子几口下肚,拿过另一个囫囵的剥了一半的皮,吃了一口,锁紧眉心,伸出舌头呼气“不好吃,太涩了。”
  他解下腰间的荷包放入她的手中,扶黎不明所以打开一看,荷包内的红豆不知何时换成了糖心莲子,她捻了一颗放入口中嚼了嚼“哪有荷包中装糖心莲子的?”
  “帮夫人带的零嘴,以备不时之需。”
 
  ☆、风起
 
  赤骥缓缓而行, 浅草没马蹄,扶黎软软倚在萧辞怀中眯着眼睛缠着他给她讲奇闻野史, 轻柔沙哑的嗓音像穿过竹林的风,让人十分舒服。
  眼前现出几户茅草屋他翻身下马,伸手把她从马上抱了下来, 矮矮的篱笆围墙,上面爬满茂密的藤蔓,一条碎石片铺成的小道,因少有人行生出一层厚厚的青苔。
  院内一棵老杏树, 硕果累累遮盖住大半茅草屋, 东侧几畦瓜蔬,西侧丛丛早菊开得正好, 扶黎好奇的左右张望一个不妨脚下青苔一滑跌入了萧辞怀中,他搂着她的纤腰把她打横抱起,向屋内走去。
  扶黎索性歪在他的怀中, 阖目嗅着他身上好闻的白梅墨香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此间清幽素朴, 倒也雅致, 我曾在这里休养过一段时间,闲置时一直劳烦附近的农家帮忙收拾打扫一下。”
  推开破旧的木门,不大的房间, 方桌长椅放着粗瓷茶壶茶杯,简陋的书桌上,整整齐齐一摞线装书,笔筒中稀稀落落几支毛笔, 蜡染青布幔帐,红漆衣柜嵌着青铜锁,锈迹斑斑,土炕一角置放着几床粗布棉被。
  萧辞把她放在长椅上坐下,俯下身子握住她的脚腕轻轻按摩了几下问道“疼吗?”
  “不疼,刚刚只是被院里的青苔滑了一下,并不打紧。”
  “那便好。”
  “院内有不少瓜果蔬菜,你一早陪我出府都没怎么吃东西,我去给你做饭好不好?”
  “你做的可以吃吗?”他抵着她的额头轻笑着问道。
  “你竟然不相信我的手艺。”扶黎双手捧着他消瘦的脸颊心疼的说道“以后我一定要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你可要给我争气。”
  “为夫谨遵夫人教诲。”
  扶黎甚少有如此开心的时候,屋里屋外跑来跑去,她平常也爱笑,清清淡淡,舒冷淡漠,拒人于千里之外,眼下把装满豆角的柳篮放在他面前,黑眸之中荡漾的笑容,一眼望去花便开了。
  萧辞挽起衣袖择着柳篮中的豆角,旁边竹筐之后放着他剥好的一片一片的白菜叶子,她托腮看了一会并不打算帮忙,负手在屋内转了一圈,找了两个陶罐,盛了半罐清水,兴致勃勃的又跑到院子中去摘菊花。
  茶白,葱绿,鹅黄,银红……各色菊花铺了满满当当大半个桌子,她挑拣着菊花一支一支插入陶罐,每插一支萧辞择着菜头也不抬淡淡说出每朵菊花的品种,紫龙卧雪、朱砂秋霜、瑶台玉凤、香山雏凤、玄墨、春水绿波……
  “和你在一块时间久了会变笨的。”
  “为何?”
  “我家夫君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和你在一块不需要动脑子。”她拨弄着陶罐中挤挤挨挨的菊花叹道“不想骑马,不想走路,不想思考,当真成了一件摆饰了。”
  “这么漂亮的花瓶摆在屋内也是极好的。”
  扶黎抽出一支菊花丢了过去,他反手接住,慢条斯理扯着一片片菊花花瓣放在粗瓷碗中,笑着道“当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为夫正想备些菊花佐料,夫人便送来了。”
  ……
  明明她自己说的洗手作羹汤把他养的健健康康白白胖胖的,现下她漫不经心切着白菜,倚着桌子看着萧辞一边生火一边炒菜,他执笔作画时温润如玉,他舞剑习武时潇洒飘逸,他运筹帷幄时出尘若仙,不想拿着锅铲炒菜时她也看出几分温和清雅。
  她家珞哥哥无论怎么看都是极好的,他是她的夫君,夫君?她小声呢喃了一句,脸颊绯红,抿嘴偷笑。
  “当心。”手腕一热,她侧头看着他握着她的手腕,把她手中的刀抽了出去放在一旁的案板上,额间散落的一缕发丝垂在她的脖颈上,痒痒的,酥酥的。
  “怎么了?身子不舒服?脸怎么这么红?发烧了吗?”他转过她的身子,皱眉摸了摸她的额头,探了探脉并无异常才略略放心。
  “我累了。”
  “不过让你切了半颗白菜,你便累了?”
  “嗯。”她慵懒的歪在他身上撒娇般的蹭了蹭,萧辞举起湿漉漉的手,颇有几分无奈,单手揽住她的腰把她放在一旁的竹椅上“还有一个菜便好了。”
  竹椅旁边的瓦罐中煮着一只野鸡,咕嘟咕嘟冒着热气,扶黎用木勺舀了一勺尝了尝,一点盐巴,几片菊花,并未有什么特别的佐料,竟然出奇的鲜美,用竹筷把白瓷盘中切好的木薯放了进去,君子远庖厨,他什么时候也学会做饭烧菜了?
  “院内李子树下还有我十年前埋下的菊花酒,你去看看可还在?”
  “好。”
  待他把做好的饭菜摆在方桌上时,土炕不知何时被她铺的整整齐齐,书桌红漆柜子上放着插着菊花的陶罐,她说陶罐最衬簇簇菊花,拙朴古雅。
  “十年菊花酒果然清冽醇香。”扶黎揭开土封俯身嗅了嗅蹭了一鼻子灰,他忍俊不禁抬手擦着她的鼻尖,满眼宠溺的刮了刮她的鼻子。
  “果然是公子回来了?”
  话音未落走进来一对青年夫妇,女子布衣荆钗,干净利落,男子青衣草鞋,敦厚老实,看到萧辞只是不停的笑,黝黑的皮肤衬的一口白牙分外醒目“我做饭时看到这边有烟火升起,我家那口子便说可能是公子回来了,我们便过来瞧瞧。”
  “有劳王大哥王大嫂惦念。”萧辞起身行了一礼,扶黎赶忙起身招呼着他们落座。
  “公子何时成亲了?”王大嫂上下打量了扶黎几眼“如此标志的小姐,公子好福气。”
  “确实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分。”萧辞望了扶黎一眼笑着说道“大哥大嫂不若与我们一同用些便饭吧!”
  “不了,翠丫,虎子还在家等着我们去吃饭呢,不打扰了。”
  “此间劳烦二位看顾,这是我与拙荆的一点心意,还望二位笑纳。”萧辞掏出一锭银子放在王大哥手中。
  “这可万万使不得。”王大哥是个实诚人,摆手推辞,王大嫂附和的说道“我们也没有做什么,打理瓜蔬花草本也是顺道的事,公子每次给的银两足够我们一家一年的花销,此次真不能再收了。”
  “王大哥、王大嫂,这是我与夫君成亲的喜钱,不可推辞。”
  “这……”
  “大哥不是说把我当作一家人了吗?”
  “如此谢过公子了。”
  目送二人离开,扶黎吃着瓷盘中萧辞夹过来的菜莫名感觉有几分熟悉,竹筷顿了顿犹豫的问道“那晚的饭菜是你亲手做的?”
  “好吃吗?”
  “比我做的好那么一点点。”
  他意味深长哦了一声,拿过她的粗瓷碗用木勺又帮她添了一些鸡汤,扶黎欲言又止,垂下眼眸,乖乖的喝着碗中的鸡汤,若没有云亦的书信那晚他是否会告诉她真相,即便看她另嫁他人也不愿如实相告究竟又是因为什么?那些隐藏在暗夜中蠢蠢欲动的真相,细思极恐,她自欺欺人画地为牢,身在局中又怎么可能置身事外。
  “我们可不可以明天走?”
  淡若寒烟的黑眸中酝酿着复杂莫名的情绪,小心翼翼的望着他,脸色蓦然有些苍白,萧辞握住她的手,指尖冰凉,微微战栗,她对视着他的眼睛,抿了抿嘴唇“就一天,一天就好,我有些累了,不想骑马回去了。”
  “好。”清淡的声音略微有些沙哑“你若喜欢我们可以多留几天。”
  “不用了,以后我们有的是时间,不是吗?”
  “嗯。”
  “茅草屋不太结实还是砖瓦房妥当一些,有一方小小的庭院,种上一丛芭蕉,几杆翠竹,满院子的花,大隐隐于市,乡野风光虽好,我倒是喜欢热闹集镇的烟火气,你说好不好?”
  “好。”
  她眉飞色舞在一旁絮絮叨叨的说着,他眼眸暗了暗,轻笑着在旁附和,一顿饭足足吃了大半个时辰。
  午后,扶黎兴致盎然的走到书桌旁翻了翻上面的书卷,晦涩难懂的佛经理学,指间转着一支毛笔侧目狡黠的朝他挤了挤眼睛“午倦一方藤枕,雨夜红袖添香。”
  “你倒是记得清楚。”
  “你还记得我说得什么吗?”她好整以暇的直直盯着他,似乎他若是记不得肯定会死无葬身之地。
  “闻临溪沁凉澄澈,莫若暑至临溪濯足。”
  扶黎故作失望清亮的黑眸中满是笑容,低首研磨嘟囔道“好像对了,我记不清楚了。”
  “记不清楚了?”萧辞双手抵在书桌前把她圈在了怀中,扶黎微微往后纤细的腰肢靠着枣木书桌,脸颊绯红望着他“我帮你回忆一下如何?”
  他一点一点靠近,她缓缓闭上了眼睛,长睫轻颤,耳根染上了一抹胭脂色,萧辞附在她耳边轻笑“想到什么了?”
  “我……”她含羞带怒狠狠瞪了他一眼“你……”
  萧辞失笑把她打横抱起放在对桌对面铺好的土炕上“你好生坐着,我帮你画一幅丹青。”
  “不要坐着,太累了,躺着好不好?”
  “好。”
 
  ☆、归去
 
  风送菊香, 墨迹未干,萧辞执笔描画完最后一笔, 把狼毫搁置在砚台上,扶黎伏在枕头上酣然入梦,阳光透过小窗打在她的身上, 宛若一团随风而化的烟雾。
  他轻手轻脚走到土炕旁,扯过棉被一角盖在了她的身上,三指搭在她的手腕上把了把脉,眉头紧锁, 沉沉望着她的睡颜黑眸中已是波涛暗涌。
  待她再次醒转已是黄昏时分, 萧辞做了几碟清淡的小菜,熬了软糯的米粥, 摆好碗筷,看她睡眼朦胧支撑起身子坐起墨发如水披在白衣之上簌簌滑落铺了满榻,慵懒的揉了揉眼睛问道“你画完了?”
  已是八月, 夜间寒凉, 萧辞从院外拿来旧年放在柜子里的披风裹在了她身上, 点了点她的鼻尖宠溺的说道“睡醒了便起来吃饭。”
  日暮西斜,茅草屋只有两个小小的窗子,屋内暗沉, 一灯如豆,摇曳不定,她伸手抱住萧辞靠在他的怀中闷闷的说道“你竟然任由我睡了这么久,怎么不叫醒我?”
  “左右无事, 睡一睡,也是好的。”
  “谁说无事?”
  “怎么?”
  “我本来寻思着帮那一畦果蔬浇浇水,给院子里的菊花翻翻土,还有李子树上有好多李子都熟透了,我们可以摘一些回去带给青鸾景皓他们尝尝鲜……明明有好多事情要做。”
  “好,我的错。”他低头看她解下他腰间的荷包,正津津有味吃着不多的糖心莲子,低笑道“先去吃饭。”
  “我要先去看看你把我画成什么模样了?”
  扶黎说完便从他怀中爬起来,披风顺势而落,沓着绣鞋走到书桌旁,桌上有两副丹青,一副她身着素白水烟罗,裙裾处绣着一朵繁杂的淡紫牡丹,挽着流云髻斜簪三支紫玉兰花簪躺在牡丹花丛中睡得正酣,牡丹花丛?她微微蹙眉,某些旖旎缠绵的画面一闪而过。
  “为什么是牡丹花丛?”
  “随性而画,有何不妥?”
  “明知故问。”
  “为夫确实不知。劳烦夫人提点一二。”
  她用余光瞄了他一眼,真是一本正经信口胡诌偏偏还是一副郑重其事置身事外的模样,明明是他想逗弄她故意设的局,却反过来倒打一耙怪她想多了。
  第二幅画大片浓墨翠染之下她一袭水色纱衣,挽了很低的发髻,只簪了一支白玉钗,抱着大把荷花笑得明媚温暖。
  不知何故,凤鸾殿中悬挂的那副白衣红梅图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她蹙眉思忖片刻问道“为何凤鸾殿中会悬挂着我的画像?行楷提诗分明是你的字迹,我不会认错。”
  “不是他们设的局吗?”
  扶黎放下手中的画像,一双黑眸沉静如水轻轻摇了摇头“后位空悬凤鸾殿闲置,宫中人对白色讳莫如深,德妃临死之前吟诵的诗句恰是画轴上的诗词,画轴失而复得萧玦却下意识唤我的名字,一切未免过于巧合,那幅画必是一直悬挂在凤鸾殿。”
  萧辞眸光暗了暗“我倒是不记得我曾经画过那副丹青画轴,改日我亲自向皇上询问一下,饭菜要凉了,先吃饭吧!”
  “嗯,好饿啊。”
  待二人用过晚膳,扶黎坐在茅草屋的台阶上轻靠在萧辞怀中看着漫天繁星,捉过他的衣袖放在鼻尖嗅了嗅,白梅墨香中隐隐掺杂了一丝浅淡的药香“为何你身上会有梅花的味道?”
  “你可知寒玉梅?”
  寒玉梅?剑阁有起死回生之效的寒梅点翠丹最重要的一味药材便是寒玉梅,世间难寻,极为珍贵,遂点了点头,萧辞掖了掖她身上的披风,轻声道“我曾在寒玉梅汤泉中泡了七天七夜方捡回了一条命,无暇用寒玉梅配置的药丸我吃了七年,如今身上的梅花气味倒是除不去了。”
  她双手捉过他的大手摆弄着他修长的手指,借着月光可以看到掌心浅淡的梅花印记“怎么会有一朵梅花?是因为无暇手心有一朵梅花胎记?”
  “你什么时候猜到的?”
  “他的出现让很多问题迎刃而解,他倒真是个逍遥王。”她枕在他膝上轻叹了一口气,摩挲到他手腕上那道奇怪的伤疤犹豫不绝的问道“你能不能告诉我这个伤疤是怎么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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