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双目圆瞪渗出一丝阴寒的笑容,两名侍卫不费吹灰之力把他按压在地上,文齐狠狠踹了他几脚,白狐裘散落在一旁,单衣锦袍之上几个灰黑的脚印格外显眼,萧辞气息虚浮毫无反击之力,大口呕出几口鲜血。
文齐踩着他苍白到透明的手指用力碾压,他额上青筋暴起渗出一层冷汗,艰难的抬起头望着他,那样锐利讽刺的目光蓦然让文齐心头一惊。
俯下身子粗鲁的扯去他面上的银色面具,萎缩暗沉的肌肤,伤疤纵横,只一双幽深的黑眸嵌在头颅上泛着阴厉的寒芒,如同幽禁在无间地狱的厉鬼,自骨子里渗出阴冷噬人的气息。
“不听话的傀儡,老夫会把他们一个一个毁灭,天下又如何?尽在我股掌之间。”他看到萧辞的丑陋容颜厌恶的皱眉,一把扯开他的衣襟露出清瘦的锁骨,苍白光洁的肌肤,干瘪的手流连的触摸了几下,凉风吹解带,新伤旧痕,触目惊心,他讪讪收手,用白丝帕擦了擦手指瞥了玉楼一眼。
“万将军已至衢州。司马云朗轻装简从按照八百里加疾的脚程最迟明晚抵达衢州千刃崖。”
“易守难攻倒真是一个伏击的好地方,乱臣贼子的项上人头必得在城门上挂上七天七夜,以儆效尤。
明日早朝,老夫拟个折子,司马云朗勾结祁王萧珝意图谋反,这个罪名似乎比通敌叛国更妙,一箭双雕,王爷以为如何?”
萧辞眸光闪烁一言不发毫无任何情绪波澜,文齐对于他的反应显然极为不快,冷哼一声侍立在旁的两个黑衣侍卫对着他便是一阵拳打脚踢,一招一式皆是下了狠手。
他无力反抗任人摆布,古井般的黑眸死死盯着文齐,摄入心魂的目光似一道无形的诅咒枷锁牢牢束缚住他,他恼羞成怒又踹了他几脚,厉声道“鞭子!”
玉楼递给文齐一根鞭子,六尺余长,用牛筋金银丝编制而成,竖立的根根倒刺在烛光中泛着冷冽的寒光,他一鞭结结实实打过去,白袍破裂,倒刺勾出血肉,鲜血淋漓“老夫平生最恨被人算计。”
萧辞身体本就虚弱,哪里承受得住这般欲杀之而后快的阴辣手段,不过一鞭便昏厥了过去,一名侍卫端来一盆冰冷的浓盐水兜头便泼在了他的身上,血水顺着他白袍流至身下的羊绒地毯,氤氲没入,他缓缓睁开眼睛,红肿淤青的手指抑制不住的颤抖。
刺耳的尖叫划破夜空,文齐转头只见扶黎惊恐的望着眼前的一幕不住的摇头,他挑起她的下巴左右打量,色'欲熏心的浊目透着一丝玩味的肆虐。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扶黎惊恐未定哭得梨花带雨,流云髻上的白玉簪滑落鬓发松散,一双顾盼生情的美眸楚楚动人,她全身瑟瑟发抖试探的回握住文齐枯瘦的手指“大人,我不过是他的一个宠妾,一切与我无关。”
“是与你无关。”
扶黎面上露出一抹喜色,止住眼泪柔声娇嗔道“只要大人愿意,奴家……”
文齐拂袖把她甩在地上,嫌弃的弹了弹被扶黎碰触的衣袖,淡瞥了一眼厌恶的别过头去,她不明所以匍匐在地上挣扎着爬起紧攥住他的袍角“大人,大人,我什么都可以做的,你就饶过我吧。”
“背信弃义,卖主求荣。”文齐用脚尖戳了戳奄奄一息的萧辞,好整以暇的望着他道“你的眼光不过尔尔。”
伤口处的剧烈疼痛让他意识昏沉,呼吸微弱,时有时无“君子素有成人之美,老夫今日成全了你的心思,让她为你……陪葬!”
“来人,带去地下冰室。”
长长的甬道九曲回转不见尽头,两名侍卫一路拖着萧辞蔓延出一道长长的血痕,把他丢在冰室墙角,打了一个寒颤,用衣角擦了擦手上的血污,晦气的啐了一口唾沫。
不耐的把挣扎嚎叫的扶黎推搡了进去,她妆容凌乱哭喊的嗓子都哑了,眼见石门一点一点的闭合,她平静的坐在地上停止了哭泣,一双黑眸淡若寒烟,用指尖擦拭去眼角的泪水,利落的起身走去冰室墙角。
萧辞倚着冰墙,破碎的白袍已成血红,裸'露在外的肌肤旧痕未好又添新伤,扶黎俯下身子看他扯下脸上的易'容面具对着她笑不觉鼻头一酸,眼眸中隐有泪花闪烁。
“无碍,不过是些皮外伤,不疼。”他软语轻哄,黑眸中荡着细碎的笑容让她心头一阵一阵抽搐的疼。
扶黎起身手指灵巧解开衣带,衣裙一层一层被她一一褪下,萧辞蹙眉望着她支撑着冰壁起身,脱到只剩下一层中衣,腰间竟然缠着一件玄色长袍“你素来怕冷,人尽皆知,他若有心折磨,你定然要在冰窖中关上一关的,未雨绸缪。”
怪道今日她穿了一件抹胸长裙,未束腰带,把那件破碎的白袍撕成绷带草草帮他包扎了伤口,方穿好衣服打量着四周的格局“严丝合缝,并无异样。”
“子午鸳鸯锁只能从里往外打开,文齐内室是唯一的入口,我们当日所看到的不过是密室以备不时之需留下的逃生通道,此为庐陵子所建,所有暗室皆融会贯通,此间必有机关暗门。”
萧辞玄色长袍,腰束玉带,雍容清贵,若非已然得知他身受重伤真要被他的表象所骗了,冰室温度极低她眼睫上沾染了细细的白霜,面上不动声色,实则骨头已被冻得咯咯作响。
往前挪动了几步抵着他的胸膛,他环住她的腰,低头用鼻尖蹭着她的鼻尖,嗓音低沉暗哑“委屈你了。”
“和你在一块不委屈。”感受到他怀中温热的体温让她贪恋的想要靠近,想要回抱住他,顾及伤口终是垂下了手,踮起脚尖轻啄了一下他冰凉的唇瓣,郑重其事的嗔责道“你不许用内力,我不冷。”
☆、子午鸳鸯锁(上)
暗室四周皆是厚厚的冰块, 冰盆中盛放的钟乳石发着微弱的光芒,长短不一的冰凌悬挂其上似一支支蓄势待发的白羽箭。
极目所至, 空无一物,萧辞环着扶黎走到东南方向的冰壁前停下了脚步,伸出红肿淤青的手指敲打了几下, 她心疼的蹙了蹙眉怕无意触碰到他的伤口增加他的痛楚安静的待在他怀中丝毫不敢动弹。
不敢伸手去触碰他的手指只能徒劳无功的把他伤痕累累的手掌捧至唇边轻轻呵气维持少许温度。
他手心触着冰壁,眸光却看向对面的钟乳石,右行三步,左行五步, 手中乌扇飞出直击东南方幽蓝的钟乳石, 冰屑四溅,足尖一点地上的青砖, 耳听沉重的摩擦声响,青砖错位,出现一个三尺余宽的洞口。
扶黎侧目与他四目相对, 相视一笑, 她担忧萧辞的身体状况一刻也不想在冰室多待, 正欲跳下去探看下面的情况环在她腰间的手骤然收紧“未免触动机关,我先下去。”
“可……”
“乖,听话。”他含笑摸了摸她的头顶“为夫的奇门遁甲之术比你稍胜一筹。”
“好。”
她微微颔首不欲多做争辩, 待萧辞确认安全之后扶黎收了收宽大的裙裾毫无一丝犹疑的跳了下去,浅淡的白梅墨香夹杂着丝丝血腥气袭满整个嗅觉,身上骤然一轻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她勾着他的脖颈,足尖点地, 翻身立起,额间渗出一层冷汗,伸出去作势打他的手僵在半空中,手指虚握成拳,忧心忡忡拉着他上下检查“有没有碰到你的伤口?”
“没有。”
“我又不是弱不禁风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会硌脚。”萧辞刮了刮她的鼻尖轻笑着说道。
她微微一怔扭头看到侧旁参差林立的石笋、钟乳石蓦然鼻头一酸,眼眶中不觉溢满了泪花,十年杀伐,血雨腥风,终究抵不过他的一句软语轻笑击溃她所有的坚强。
“我轻功很好的。”她扬起下巴炫耀般的辩解道,泪水被她不声不响的忍了回去“文府别苑为何会有如此错综复杂的密室暗道?”
萧辞牵着她的手举着蜡烛沿着狭窄幽深的甬道往前而行,声音不疾不徐令她格外安心“庐陵子五行八卦奇门遁甲之术可谓独步江湖,他耗尽毕生心血设计建造了两处密室地宫,一是乾坤西陵,二是子午暗室,两者皆巧妙的化简为繁。
乾坤西陵根据乾坤天地锁的结构修剪而成,而子午暗室则是子午鸳鸯锁的结构排布,密室地宫,机关错步,牵一发而动全身。”
子午暗室?扶黎略作沉吟,昏黄的烛光映照着石壁上凹凸不平的浮雕暗纹,曲云文、饕餮纹、龙凤纹、麒麟、赑屃、貔貅、獬豸、穷奇……一一印证了她心中疑窦丛生的思量。
先帝修子午暗室,蓄养死士,暗藏文史典籍,情报密文,历代案宗,多少左右天下大势的秘密都被幽闭在这暗无天日的密室中,自先帝驾崩,子午暗室遍寻无踪,天下尽在股掌之间?确实所言非虚。
“老奸巨猾,子午暗室比起六部那些明面上阳奉阴违的东西一招即可扼住敌人的咽喉,了断退路。”扶黎冷笑一声,沉声问道“可能找到典册室?”
“文齐掌控了密室内唯一一条安全通道,重兵把守,甬道狭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未免打草惊蛇不易强攻。
思量权衡之下破解机关,出其不意更为妥当,何况我并不想让典册室的文卷付诸一炬。”
“成也萧何败萧何。”她低叹一声,当初先帝建立子午暗室运筹帷幄意图扭转天下大局何曾料到正是他一手谋划的情报组织断送了他殚心竭虑苦心安排的官僚体系“艾叔叔他……”
“最早子时,他们不会轻易打开冰室,时间足矣。”
不知何时甬道石壁上的浮雕花纹已然发生了改变,朴素无华的卷草纹似乎以某种特定的规律变幻着形状,灯花爆裂,明灭之间隐约可见已至尽头。
萧辞握紧她的手停下脚步,借着微弱的烛光看向室顶,九个打磨光滑的汉白玉玉柱自上往下延伸出两尺余长,他把手中的蜡烛放到她的手中温声说道“你站在这里等我。”
扶黎轻攥着他的手并未松开,他的手指轻轻摩挲了几下她的指腹“不怕,有我在。”
“看此形制设计似乎是开启典册室的锁芯。”她抿唇一笑“我陪你。”
“乖,你且稍后片刻,以我一人之力确实无法打开。”
萧辞负手行至第一根圆柱相对的青石板处,数着地上整齐方正的青石板板数,幻影无形,三连、六断、中虚,足尖有规律的飞快点过契合的石板,汉白玉玉柱沉闷的往下移了五寸。
他沉着面色,凝神注视着石壁上的卷草纹浮雕,把头顶上的玉柱一点一点往上推了八寸上去,石砖错位,卷草纹开始舒展。
扶黎俯身把蜡烛放到地上,萧辞神色凝重“右五,左三,正一。”
她身手利落几个起落稳稳落在第二根石柱下方,回头望向萧辞“上推七寸。”
摇曳的烛光把两个人浅薄的影子拉长,重合成一个瘦长的身影,她嘴角不自觉上扬勾起,手掌用力把头顶的石柱往上推回了七寸,浮雕卷草纹完全打开连接成两行不规则的曲线。
萧辞从怀中掏出一把泛着幽蓝光芒的钟乳石碎屑眸光望向甬道尽头首尾相连往上凸起的五片卷草纹,向她伸出手温声道“来,成败在此一击,脚不许落地,把那块五片卷草纹浮石按下去。”
她把手放入他的掌心,借助他的力道在半空中旋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施展轻功直逼石门而去。
与此同时,萧辞手中的钟乳石碎屑似飞剑一般四射而出直击两面石壁上每片卷草纹的中心,卷草纹受力的瞬间扶黎恰好按压住石门上的浮石。
一股巨大的气流袭来硬生生把她逼退了回去,耳听阵阵轰鸣石门大开,萧辞心有余悸揽住她倒退了几步,她如释重负望着他笑。
“还笑?”
她顺势依靠在他怀中蹭了蹭,险象环生,危机四伏,只要有他在她就莫名的安心“有你在,真好。”
萧辞身体微微一滞,手指轻轻抚弄着她的发“小傻瓜。”
二人同时步入典册室的瞬间,石门闭合,一切恢复如初,萧辞掏出火折子点燃了一根蜡烛,微弱的烛光映照着密室内的一应陈设。
水磨青砖砌合而成的墙壁排满了黄花梨木大柜子,分门别类用小篆刻着年份,用一把玲珑别致的铜锁封好,林林总总的青檀木书架放着文史典籍,字画竹简,扶黎略微翻了翻,皆是难得一见的孤本,手指自木柜上移过,停在刻着宣和五年的抽屉上。
萧辞抽出她发上的一根银簪探入青铜锁孔,只听咔的一声铜锁应声而开,扶黎翻找着泛黄的卷宗,中间几本明显有撕裂的痕迹“果然是空白的。”
“书信。”他淡淡说了两个字接二连三打开了几个抽屉,扶黎果然在案宗夹页翻出不少历任各州府官员与文齐往来的书信,一一看过,官吏调任,圈地营私,收受贿赂,官官相护,官商勾结……这在官场上屡见不鲜她并未察觉到任何不妥之处。
“事无巨细,是该重见天日了。”
“牵扯太广,动辄伤及根本,官僚体系已然形成绝非一朝一夕可以根除。”
萧辞勾唇一笑“火上浇油罢了!”
扶黎抬头淡淡的烛光映照出他俊美清逸的容颜,嘴角含着一丝玩味的笑容,温雅中添了一丝邪魅,脚下一个踉跄,顿觉脚腕一麻。
她反应迅疾抽出书架上的一册竹简眼疾手快的朝地上一角掷去,扯着萧辞的臂膀倒退了几步,脊背狠狠撞在了青铜莲花烛架上,几不可查的皱了皱眉眉心对视上他担忧的眸子摇了摇头示意她无事。
捡拾起地上的竹简,细如牛毛的银针密密插满了整册竹片,地面上有一块光滑平整的石砖微微往上凸起,三寸墙角处有一方小小的青铜石兽,萧辞抚上石兽左右各转动了几下,扶黎就势俯身,手指摩挲到脚腕处拔出一根银针,额间冷汗涔涔,好在只是麻药。
石壁上打开一方暗格,他眉头紧锁抽出信封中的书信略略看过神色更为凝重,她探头过去不可置信的看着里面的物什“兵符!”
暗格中置放着几枚不同形制的兵符,其中一枚与她手中那枚假兵符一模一样,他把手中的书信递给她,文齐与白维的密信,私造兵符,一手策划宣和五年通敌叛国一案,重洗朝堂格局,震惊与狂喜之后理智让她迅速冷静下来,如此重要的物证,为何会保留?
她看着萧辞沉静如水的面容,隐隐有什么被她刻意忽略的东西呼之欲出,不安与惶恐撕扯着空落落的心脏,巨大的黑色漩涡似乎正一点一点把她吞噬,究竟是因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