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待她细细思量,轻微的石门摩擦声响,她飞快的把所有书信兵符放入怀中轻声道“有人来了。”
☆、子午鸳鸯锁(下)
东侧的石门往两侧折合, 脚步声迭起,蜡烛次第而亮, 恍若白昼。
二人紧贴书柜与石壁内侧阴影处狭小的一角查看外间状况,文府管家刘进侍立在文齐旁侧,他低声吩咐了几句, 刘进恭敬的颔首应答,走到书架旁翻找着什么东西。
典册室书柜临墙而立,书架林林总总并无任何严密的隐藏遮挡之处,脚步声越来越近, 扶黎依着萧辞坚实的胸膛一双晶亮的黑眸警惕的透过缝隙望着近在咫尺的身影, 五指夹着四枚梅花镖蓄势待发。
仅仅隔着一个书架那人停了下来,抽出架子上密密麻麻的画轴一一打开, 纸张簌簌作响,文齐负手近前,刘进小心翼翼的卷好手中的画轴恭谨的呈给他“大人, 王庆子的《松涛图》。”
文齐淡淡嗯了一声, 轻轻抚摸着手中的卷轴, 佝偻着身躯看不清是何神色,低叹摇了摇头“备车,去白府。”
“是。”
扶黎发髻上剩余的一根银簪因着她的连番动作松松插在流云髻上, 侧首起身之时碰触到书架上的竹简,直直滑落往青石砖上坠去,萧辞伸手用两指夹住,发出细小的摩擦声响。
“什么声音?”文齐止步不前精明狡诈的眼珠一转沉声问道。
刘进把侧旁一副陡然摊开的画轴卷上赔笑道“老奴愚笨。”
“如今倒是愈发不小心了, 这些文史典籍可是绝世孤本,可惜了……”他阴沉着脸色并未多说什么,二人一前一后慢慢往门口走去,几名侍卫鱼贯而入吹熄了室内的蜡烛。
“子时之后你派人去冰室查看一下那人的状况……”石门再次关闭隔绝了外界的所有声音,空气中弥漫着浅淡的烛火气息。
扶黎攥着萧辞的衣襟,手心一片汗湿,耳朵恰好贴在他心口的位置,沉稳有力的心跳在寂静的密室中格外清晰,手臂不觉环上了他的腰贪恋着片刻的温存与安心“吓到了?”
她埋在他怀中嗤笑“我又不是未经人事的小姑娘。”
他微微低头,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耳侧,低笑反问“哦?”
“我有说错什么吗?”
“没有。”
“那你笑什么?”
“没什么。”
“明明……”他捉住她在他身上游移不定的手抵在心口处,她恍然大悟,耳根发烫“你……”
“来日方长,此事容后再议。”
萧辞郑重其事的一句话把她混沌飘飞的的思绪瞬间拉扯了回来,借着跳动的烛光,她收回环在他背腹的手,怔怔然看着手心一片血红,鞭痕横跨整个脊背,皮开肉绽,她自知会很疼,会留很多血,可他笑得云淡风轻恍若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他牵过她的手用宽大的衣袖一点一点擦拭着她手心的鲜血,柔声轻哄“不过是流了一点血,无碍,时间不多了,我们不能继续耽搁。”
“嗯。”她看着他衣角处渗出的血滴,强忍住所有情绪平静的点了点头,典册室四面墙壁通往不同的暗道,他们刚刚自北门而入,南门为安全通道,眸光自东西两侧石壁上略过,询问的望向他。
“典刑司,东南向。”修长的指穿过她浓墨如云的发丝,灵巧的盘了一个单髻用手中的银簪固定好,方移步走到东侧书柜旁推算着阵法。
入阵易出阵难,石壁轮转,待二人回过神来已身处一方狭小的空间,四面浮雕奇异诡谲钻凿出无数深浅不一的孔洞。
她看着眼前细如发丝的金丝,密密麻麻似一张大网兜头罩下让人无所遁形,贴近墙壁处末端皆垂着一个玲珑小巧的铃铛,他朝她伸出手扶黎会意递给他八枚梅花镖。
梅花镖射入八个不同方位的孔洞,金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奇怪的变化,铃铛沿着丝线的起伏簌簌滑动,诡异的未发出一点声音,利落的避开金丝两个起落稳稳落在甬道入口,他紧随其后在迈出最后一步之时,身形稍作迟缓,衣摆触动了最后一根金丝。
萧辞眸光一暗,飞身上前捂住了扶黎的耳朵,只见金丝互相碰触,金铃剧烈震动叮当作响,凌乱刺耳的声音似一曲摄魂魔咒,他阖目默念心法移动脚步环住她沿着甬道缓缓往前挪动着步子。
不知走了多久,铃铛声音几不可闻,她睁开眼睛对视上他宁静温和的黑眸,眉眼弯弯对着他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双手从她耳朵上移开捧着她消瘦的下颌,冰凉的指尖触到了她的眼角“石壁上大小不一的孔洞可接收融合反射处不同的声音,与空中的金丝交织成移神幻影阵法,一旦触发机关,入阵者会死在它为你编织的幻梦中无法自拔。”
“略有耳闻,今日得见,果真非同凡响。”扶黎双手覆在他的手背上蹙眉问道“手怎么这么冰?”
“地宫寒气重。”
扶黎自知此地不宜久留,掏出火折子点燃了甬道上的一盏蜡烛,形制无一,石壁两侧各伸展出四个汉白玉玉柱,地上的青石板却是浑然一体,尽头石门处只有一片凸起的卷草纹“鸳鸯锁?”
“右,一七,二五,三五,四七;左,二八,三二。”萧辞手中的乌扇开了又合,合了又开,指节不住敲打着扇柄“可以吗?”
她抬眸颔首,翻身跃起,右手按在左侧第二根玉柱上,两只脚分别踩着右侧一二根玉柱,他稍作迟疑足尖点了一下石壁稳稳落在旁侧,足踩三四玉柱,手按左侧第三根,身子微微蜷缩,侧首对着她点了点头。
玉柱同一时间往回推进,萧辞手中的乌扇循着卷草纹的方向飞去,丝纱裙薄,怀中的虎符书信因着身体骤然腾空受力往青石板上落去,扶黎眉心紧锁,左手钳住虎符的顷刻之间踩在玉柱上受了银针的足腕麻酥脱力,足尖一滑,身形不稳失了重心。
眼见乌扇将要击上石门上的卷草纹,萧辞眼疾手快,移形换影,足尖推进第二根石柱的同时,长臂一捞把她护入怀中,脊背硬生生朝着青石板狠狠砸了下去。
巨大的气流冲击脊背紧贴着身下的青石板拖滑出一道三尺余长的血痕,冰凉的眼泪滴落在他的脖颈处,她趴在他身上瑟瑟发抖,萧辞箍在她腰间的力道渐松,安抚般的轻轻拍了拍她。
扶黎起身用手背抹去眼角擦不尽的眼泪,小心翼翼搀扶着他起身,后背已被鲜血浸透,血肉与衣袍粘合在一起,他以手撑地吐出几口鲜血,面色惨白,额间的冷汗浸湿了满头乌发。
伸手阻住她触摸他脊背的手,黑眸望着大开的石门勉力一笑“不必了,走吧!”
水光潋滟的剪水秋眸直直望着他一言不发,隐忍着夺眶而出的眼泪,心中一遍又一遍告诫自己,无动于衷,无动于衷,无……动……于……衷……
自知触动机关,石壁闭合,二人必死无疑,眼下是最好的结果,可他事事以她为先不忍她受一丁点的伤害,明知她可以应对却……
萧辞借住她的支撑起身,轻咳几声伸手轻轻擦拭着她的眼泪,有气无力的沙哑声音偏偏多了一分宠溺的意味“不哭了,你若再哭我也要哭了。”
“可……我心疼。”她声音略带哭腔咬着下唇喃喃说道。
“刚刚在典册室中了银针为何不告诉我?”
她方才发觉他不着痕迹搭在她手腕上的手指“麻药而已,是我疏忽了。”
“情深智损,关心则乱。”
典刑司无人把守,阴冷潮湿,刺鼻的腥臭味扑面而来,墙壁上挂满了各类刑具,墙角阴影处隐约可见一团模糊的黑影,二人放轻脚步慢慢靠近。
粗重的锁链摩挲过青石砖哗啦啦作响,那人披散着脏污花白的头发颤巍巍起身,两条腿皆被打断浸泡在石灰水中,铁钩贯穿了琵琶骨,浑身上下找不到一处好地方。
他艰难的直起身子戒备的瞪着他们,眸光锐利满是嘲讽“文齐这个老匹夫又想刷什么花招?竟派两个奶娃子充当说客?”
“艾……艾叔叔……”扶黎心中五味杂陈艰难的吐出三个字,他脊背一僵既而冷哧一声别过头去。
“艾叔叔,我是漱毓,我来救你出去。”她俯下身子从怀中掏出一块玉玦垂在他眼前“你还记得这块我打小便随身戴着的玉佩吗?”
“呸!”艾陈狠狠啐了一口唾沫,面上满是讥讽之色,怒目圆瞪“你是漱毓?你竟然敢说你是司徒漱毓?!这么荒唐的借口,可笑至极的笑话!”
身体剧烈的挣扎带动着粗重的铁链不停的颤动,她倒退几步眼珠一转平静的说道“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羌笛《杨柳枝》,柳叶《塞上曲》,小丫头都学会了。”
“你……你……”他踟蹰良久,老泪纵横直直望着她,目光转向萧辞口齿不清道“珞……珞王……我……我在做梦……”
“艾将军,在下萧辞并非珞王,特与毓儿一块救你出去。”
☆、风雨共度
银簪探入锁孔, 钳制在手腕上的铁环应声而开,扶黎上前支撑住艾陈摇摇欲坠的身体, 尽量减轻肩胛处铁钩穿入琵琶骨受到外力撕扯的痛楚。
“小丫头,不必了。”艾陈皱纹遍布的面容上挂了一丝欣慰的笑容,羌笛《杨柳枝》, 柳叶《塞上曲》是他为小丫头谱的曲子,她从不肯好好学。
不想一晃十年掌中过,他还能在有生之年见到那个总爱把他视若珍宝的笛子偷偷藏起来的小丫头“子午暗室机关遍布,文齐派人重兵把守, 你们带着我是逃不出去的, 在没有得到他想要的东西之前他不会轻易杀我。”
“艾叔叔,你信我。”沉静无波的黑眸不同于他记忆中的古灵精怪坚定的望着他说道, 双指利落的在琵琶骨处探察了几处地方对着萧辞点了点头。
“艾将军,你忍着点。”修长苍白的指触摸着铁钩嵌入血肉的部分,借用巧力直接拔了出来。
艾陈紧咬牙关, 额上青筋暴起, 冷汗涔涔, 一声不吭,两只铁钩相继拔出,肩胛处鲜血淋漓, 并无有效的止血伤药,萧辞封住几个穴道把骨瘦如柴的他从石灰池中拖了出来,手脚皆废,腿部常年浸泡在石灰水中血肉腐化, 露出脚腕处的森森白骨。
记忆中的艾陈叔叔,玉树临风,文武双全,幽默风趣,自在潇洒,哥哥箫剑双绝便是得艾叔叔亲授,如今形容枯槁,骨瘦嶙峋,武功尽废,萧辞把他背在身上查找着密室出口。
他身体本就不好加之今晚连番重创,已是勉力支撑,如今身负一人脊背挺直如松镇定自若对着她轻笑,她心头似被万道利剑刺过针扎般的疼,她可以运筹帷幄冷静自持,她可以无动于衷不闻不问,可她真的心疼的要命。
“不好,他们来了。”凭着习武之人敏锐的听觉她心下一沉,对着萧辞悄声说道。
“飞羽令在菜市口死刑犯行刑处,左数第二块青砖底下,小丫头,你还记得我当年告诉过你的话吗?”
艾陈痛极气弱声音虚浮无力,她点了点头低声重复“飞羽出,天下定。”
“你们走!”
几乎在同一时间两面石壁上的机关同时触发,石门大开,石灰水池旋起一道暗涡,出口竟是在池低,扶黎撕下一角外裙遮住面容把二人掩在身后,蹙眉看着涌进来的黑衣侍卫“我来应付,你带艾叔叔先行一步。”
“万事当心。”二人双目对视,无言之中自有一种心灵契合,扶黎手中梅花镖飞出与黑衣侍卫防御的刀剑相撞,萧辞毫无迟疑背着艾陈自石灰池中跳了下去。
黑衣侍卫络绎不绝,她拾起地上的一根铁链,一招平沙落雁铁链似布绢般在空中飞舞,刀剑落地,一片哀嚎,扶黎身姿轻盈,招式狠辣,直击要害让对手毫无反击之力,眼见黑衣侍卫前赴后继越来越多她虽可应对却无脱身之机。
足尖点起一把长剑,一个翻身跃起脚背踢向剑柄,剑锋摩擦过石壁恰好坠向一方石兽,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之际,无数白羽箭似大雨倾盆从四面八方直射而来,铁链飞舞幻影万千形成一道屏障把她与白羽箭隔离开来。
她冷笑一声躲避着飞箭跳入了石灰池,石灰水兜头泼下,刀伤剑伤受到石灰水的腐蚀钻心的疼,眼前并未向她预料到的一般甬道幽深出现一道锁制机关,而是烛火通明,刀光剑影。
萧辞手执乌扇,玄衣身影,上下翩飞,扇骨过处,见血封喉,艾陈倚在石门处脏污的发掩盖住他的面容黑乎乎的一团,黑衣侍卫接连不断的攻势竟未曾靠近艾陈半分。
她手中的铁链飞出扼住一名黑衣侍卫的脖颈,顷刻分散去一半的注意力,那双嗜血黑眸中冰冷无情,狠厉决绝,反手接住一把长剑剑招快到了极点,显然此时的这波人并不如刚刚那波好应付,武功亦是顶尖。
扶黎持剑杀至萧辞跟前,他浑身湿透额间的发丝还在往下滴着水,分不清究竟是石灰水还是血水“通道汇合,这便是连接牡丹花从的逃生通道?为何没有机关?”
他目光自石门旁带着锁孔的卷草纹浮雕上扫过“子午鸳鸯锁。”
“你遣人浇铸的钥匙可能打开?”
“需要时间。”
“我信你。”她淡淡说了三个字,手中的剑旋出一道剑花一个人应对黑衣侍卫发动的所有攻势。
“甚好!”闻听拍掌声响,黑衣侍卫暂时收招,持剑而立,虎视眈眈,几名金甲护卫簇拥着文齐走了过来。
此时她一袭白色衣裙脏污不堪随意用黑色带子束着腰,披着一件黑色披风,蒙着面纱与逍遥王身边的宠妾相差甚远“天下无一人可在子午暗室的天罗地网中逃脱,姑娘倒是个人物。”
萧辞背对文齐而立,敛目凝神用钥匙探查着子午鸳鸯锁的结构,文齐堆满笑容的一张脸转瞬便阴云密布“勾结乱臣贼子,上,给老夫留下活口。”
“是!”
“自投罗网。”她眼角上扬,嘴角满是嘲讽与不屑,云淡风轻的轻笑硬生生让人打了一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