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中局——棠月
时间:2018-03-03 14:55:35

  “此乃雁月国事,在下身为齐国使臣理应避嫌。”文昊年纪轻轻位极人臣,深藏不露,沉稳老辣,闻听此言倒是潇洒磊落,不欲细究,起身对着上首一揖“硌邺之役,若非云朗兵分三路,声东击西,巧借邺山天险,雁月覆灭的可不止一万精兵。
  战火暂歇之际,我曾私下约云朗二月初四邺山宿垆亭会面,邀请他六月初六赴齐喝一杯我与拙荆的喜酒,皇上若不信,在下师叔关云子可作旁证。
  此后并无书信往来。”
  说罢执起手边的酒壶倒了一杯酒,走到天胤与凉槿面前笑道“祝二位结发同心、琴瑟和鸣。”
  “谢谢。”天胤与他碰杯,掩袖一饮而尽。
  “拙荆初到雁月,偶感风寒,身体抱恙,我还是亲自照料比较稳妥放心。”文昊不着痕迹看了一眼静默不语的萧辞,对着上首抱拳一礼“在下告辞,望皇上还秦府一个公道,还……云朗一个清白。”
  “文天师请便。”太后瞥了一眼阴沉暴戾的萧玦温言说道。
  白媚儿慵懒的抚了抚云鬓,朱红牡丹掩映下一根素银通信草簪子若隐若现,凤眸斜勾,挑衅嘲讽般的睨了林清薇一眼,她纤细的手腕上空荡荡套着一只白玉镯,指甲嵌入手心泛起几道红痕,面色煞白。
  萧玦大力攥住她的手腕,双目通红,极力压抑着情绪附在她耳边笑道“怎么?戳到你的痛处了?心疼了?他死了,万箭穿心,金针刺脉,你最好给朕彻底断了念想。”
  林清薇怔愣片刻侧头望着他,眸光冰冷,满目怨恨,他勾唇一笑伸手把她额前掉落的一缕发丝温柔的捋到耳后“乖,文武百官可还看着呢,你可是朕温婉贤德的好淑妃。”
  耳听脚步声迭起,刑部、大理寺、御史台皆派人送来事涉本案的所有卷宗笔录,景皓恭敬的把最后的结案卷宗呈给萧玦,敛目退下站在萧辞身后。
  萧玦草草翻开卷宗看得极快,面沉如水,阴晴不定,攥着宣纸的右手青筋暴起“人证呢?”
  “传刘骏。”
  刘骏青布长袍,瘦削清减,双目无神,颤颤巍巍跪在正殿还未行礼萧玦拍案而起大声叱问道“秦谦是如何死的?”
  他环顾四周,万念俱寂,结结巴巴道“司马……云朗……与李述……勾结,秦将军被李述……八字金针……刺脉而亡……”
 
  ☆、沉冤(上)
 
  殿中一时之间寂静无声, 司马云朗不可置信的望着刘骏,他瞳孔涣散, 呆愣愣的瘫痪在地上,在场的文武大臣皆噤若寒蝉,明哲保身, 不发一言。
  萧珝皱眉,剑眉斜飞,怒不可遏,一脚便踹了出去, 正中胸口, 刘骏匍匐在地上口吐鲜血,四肢抽蓄“混肴黑白, 诬陷朝廷重臣,该当何罪!”
  “放肆!目无尊长,你把朕与太后置于何地?”萧玦抄起手旁的案卷怒意未消直接摔在了萧珝脸上“给朕好好看看!”
  他略略翻看了一下散乱的卷宗, 密密麻麻的批注, 人证物证具在直指云朗, 白维上前拱手一揖“皇上,刑部、大理寺、御史台皆有审理卷宗备录,还望皇上早做定夺。”
  “启禀皇上, 刘骏一面之词,不足为信。”林政廉驳斥道。
  “林相此言何意?”
  “是非黑白,白相不是比任何人都心里清楚吗?”
  “为国尽忠、为民分忧,食君俸, 忠君事,国之大事本相案牍劳形自是清楚。”
  萧玦揉了揉发痛的额角,一页一页翻着刑部、大理寺、御史台呈上来的卷宗,充耳不闻,黑眸阴鹜,若有所思。
  忽然躺在地上行将朽木的刘骏直挺挺的骤然弹起,黑眸血红,满目惊恐,白媚儿吓得花容失色扑入萧玦怀中惊魂未定道“皇上,吓死臣妾了,此人惊扰圣驾,罪无可恕。”
  他安抚般的轻拍着白媚儿的背柔声轻哄,雪额抵着他的胸口若有似无的摩挲,狭长的丹凤眼上扬透出一丝诡异的精光,嘴角的笑容阴冷渗人。
  “鬼……有鬼……”刘骏双目圆瞪,近似癫狂,口齿不清“依……米花……依米花……阿谦……鬼……”
  天胤锁眉敛目,扯下手边的一块红绸掷了出去,上好的绸缎在空中舒展宛若一片红云,兜头便把刘骏包裹的严严实实,他似被迷了心窍,剧烈的撕扯挣扎,十指刺破层层红绸,刺耳的裂帛声响让在场诸人毛骨悚然。
  一手拽着红绸一角,红袍翻转,口中念念有词,颀长的双指正中眉心,眸中奇异的亮光尽褪复归一片清明,他口中不断溢出鲜血,滴在身上的红绸之上氤氲开来,秦询跪在一旁离得最近慌忙接住了摇摇欲坠的刘骏。
  秦询本就是文弱书生没什么力气,勉强把他扶住,他望了一眼司马云朗对着上首的萧玦道“皇上,微臣失言,司马将军、李述……赶来之时,阿谦已然身死……眉心一点红梅铺满依米花……是……是百花案……”
  他冷眼瞪着白维,每吐出一个字鲜血便会不断从牙缝中渗出“所谓人证……物证……皆为白相……一手策划……刘府一门……满门抄斩……死无对证,白相好……好手段……”
  殿中百官闻听此言议论纷纷,白维冷哧道“满口胡言!”
  天胤近前几步悄声对着萧玦道“巫蛊之术,回天乏术。”
  萧玦挥了挥手,手中大理寺的卷宗虽事无巨细,详尽扼要,却每每断了重要线索,并未结案。
  刘骏抬头看着秦询艰难的说道“曼儿……孤苦一人……你好生待她……是我刘府……对不住你们……”
  “大哥!”
  “谢……谢……”最后两个字极为微弱,扶黎隐约察觉到那两个字是对萧辞说的,她侧目他看了一眼,云淡风轻,置身事外,指节依旧不停的敲打着手中的暖炉。
  司马云朗通敌叛国拖至现在迟迟未曾结案终其因乃萧玦刻意授意为之,所有人皆心照不宣,雁月兵权四分五裂,太后、萧珝、白维、文齐甚至于天胤手中都有可供差遣的兵马,而司马一族镇守边关、封侯拜相、为国为民、忠心耿耿,可为萧玦所用,此为其一。
  通敌叛国一案刻意深究并不周祥,因秦谦之死借题发挥,试探萧玦对于司马云朗的底线,御清台宫宴三司会审已然失却先机,与齐国结盟通敌叛国倒成了功过相抵,此为其二。
  秦谦、林清薇……此为其三。
  于公于私,此案如今是雷声大雨点小,结果早已尘埃落定。
  阳光透过回云漏窗打在她的身上,银红色的纱衣衬的她愈发纤细窈窕,姿容艳丽,太后眯着眼睛怔怔然瞧了好大一会,一时竟有些神思恍惚。
  “百花案?又是百花案!”萧玦一掌狠狠拍在案几上,杯盏尽倒,空气中弥漫着桂花酒的香气,扫视了一眼殿中诸人冷笑道“你们倒是给朕说说,百花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皇上何故发如此大的火?”萧瑀搀扶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过门而入,身旁尾随着一瘦小精干的中年男子,灰白长袍,眼睛细小炯炯有神。
  萧玦忙起身恭敬的垂立在侧“老师,你怎么来了?”
  魏成慎须发皆白,精神矍铄,穿着墨绿福寿团圆花纹的锦袍,由着萧瑀搀扶着他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玄奕大祭司生前与老朽私交甚笃,今日天胤成亲,特来观礼。”
  太后责问般的对着萧瑀道“是不是你跑去燕山扰魏老清修?”
  “好了,此事暂且不论。”魏成慎笑起来慈眉善目,声音沉稳平和“皇上,老朽且来问你,通敌叛国?通的是哪国的敌?”
  他眸光深谙,默然不语,转身坐在上首沉声道“王越、戚无源、陈则,三月之久,三司会审,你们给朕审理出一个什么结果?”
  戚无源垂首上前一步,公事公办的禀道“硌邺之役,损精兵一万,建业之战,损兵八万,司马云朗统筹部署、行兵布阵,攻防御敌之策,并无通敌叛国自损将士之嫌。
  呈堂证物依微臣之见实乃有人蓄意伪造书信栽赃陷害。”
  “为何案宗结案未明此因?”
  “卷宗交由逍遥王审查之时,此因未明,微臣不敢以己之见混淆视听。”戚无源着人呈上两沓书信,萧玦略微翻了翻一份是有关建业的军事密保,一份则是寻常问候闲谈之语,并无看出有何不妥之处。
  “启禀皇上,此为缴获的物证,另为司马云朗与文昊平常往来书信,笔迹并无二致,但署名有异。”萧玦闻听此言仔细翻看,昊字却有不同。
  司马云朗解释道“嫂嫂与师兄初时之时,每每书信往来昊字最后一捺惯为一点,耳濡目染师兄久而久之亦效仿嫂嫂,成为习惯。”
  “百密一疏?”他把手中的书信放在案几上挑眉一笑,酒渍未干,宣纸浸水,氤氲模糊“继续。”
  “书信、人证皆漏洞百出,不足以枉下定论,秦谦之死更是疑虑重重,刘骏作为本案唯一目击证人,痴颠之语,有待商榷。
  秦谦体内金针却系李述所用的八字金针,且不说此举无异于自投罗网,但就时间而言衔接不上,李述三月初九一早奉命去了建业度勒郡,并无作案时间。
  开棺验尸时仵作查验出除却刀伤剑伤、金针刺脉,额心重创,直击命门,似与百花案相符。
  微臣以为,司马将军通敌叛国纯属被人栽赃陷害,与秦校尉之死更无关联。”
  “皇兄莫要忘了,建业之战,从去年入冬打至今年开春,雁月损兵九万,齐国损兵十二万,通敌叛国?于齐国而言是不是代价太大了?”
  王越附议道“启禀皇上,建业之战,度勒郡守城将领姜严率八万大军增援,而司马将军派去函谷关的五万兵卒无一生还,致使齐国三万精锐直逼建业。
  微臣派人在姜严府上搜出了调遣烈焰军的兵符,依微臣愚见姜严与此案脱不了干系。”
  私筑兵符,谋害忠良,一时风头逆转,通敌叛国一案尚未平息又牵扯出一起更大的阴谋。
  “姜严?”萧玦挑眉反问了一句,思忖片刻饮了一杯酒,漫不经心道“白爱卿有何异议?”
  “三司会审,逍遥王监察,皇上亲督,微臣并无异议。”白维恭谨有礼,青衣竹冠,脊背若松,当真一派高风亮节“雁月与齐国结秦晋之好司马将军功不可没,依老臣愚见,皇上合该犒赏一下以慰忠良。”
  “赏!定要好好的赏。”萧玦阴云密布的面容上终于露出些许笑意,在场诸人悬在嗓子眼的心方略略放下,而萧珝、萧瑀、司马云朗面上却并无多少喜色。
  林政廉一腔愤懑无处发泄,一杯接一杯喝着闷酒,功不可没?明里暗里暗讽司马云朗与文昊勾结,实乃日后的祸根啊!
  “皇上,姜严私筑兵符一事不可姑息。”
  “度勒郡隶属建业范畴,六弟,此事交由你亲自督查,一旦查实,格杀勿论,以儆效尤。至于秦谦一案……”他稍作停顿,淡瞥了一眼身旁的林清薇,嘴角挂着一丝讥诮淡淡吩咐道“王越,百花案,悬而未决,近十年之久,刑部委实要尽点心了。”
  “是。”
  “皇上此举未免过于草率,私筑兵符,调集烈焰军,损兵五万,此事牵连甚广,如今又是用兵之际,不宜大动干戈。”魏成慎对于萧玦雷厉手段捻髯摇头。
作者有话要说:  很抱歉,这段卡文卡的厉害,过了这几章会是新的转折,我发现我遗留了太多疑问伏笔待解决。
 
  ☆、沉冤(中)
 
  喜堂寂寂, 鸟语啾啾,风移影动, 空气中弥漫着浅淡的鞭炮气息夹杂着陈年桂花酒的味道。
  自七月半始凉槿武功尽失,身体如今较之平常人娇柔不堪,繁杂的发髻, 厚重的喜服,沉重的头饰,久立之下身形不稳,额间渗出一层薄汗, 天胤侧首瞥到她故作端庄的恭谨姿态, 伸手轻搂住她的肩头往自己身上靠了靠。
  浅淡的檀香袭满嗅觉,她面露讶异之色, 天胤凉凉问道“你确定你要继续待在这里?”
  “嗯。”
  他没有继续说话,目光缥缈,大红喜服着身却似与世隔绝, 她轻倚着他的肩膀, 眼睛不期然撞上萧玦灼热愤恨的目光, 心中竟有一股冰石为炬烈火煎熬的快意。
  萧玦把玩着手中的冰瓷酒盅挑眉问道“老师有何高见?”
  “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 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 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佚而劳之,亲而离之,攻其不备,出其不意。此兵家之胜,不可先传也。”
  计谋篇其一,兵法开卷,魏成慎声音不疾不徐娓娓道来,历尽千帆归于沉寂,那双眸子似乎能洞察人心一般澄明“皇上以为呢?”
  “朕不明其意。”
  “老朽才疏学浅,忝为三任帝师。今儿要在这喜堂之上为皇上授最后一课。”他抬头望着天井内的一线天,声音沙哑,悲戚无力“王大人,此次黄州赈灾现下你便向皇上禀告吧!”
  王克礼从袖口中取出一个折子呈了上去“赈灾银两十三万两,黄州赋税八万两,共计二十一万两。
  微臣到任黄州,疫情频发,赈灾救民,施粥放药,分粮拨银,共计九万两。
  黄州地处雁月东南向,每年六月梅雨之际,堤毁大涝,百姓苦不堪言,修筑堤坝,共计五万两。
  漯河若从西北分流改道可免后顾之忧,微臣离开黄州时已然开工动土,剩余八万两绰绰有余。”
  寥寥几语一字一句让人心惊胆战,二十一万两白银,赈灾救民、修筑堤坝加之漯河改道无异于痴人说梦,朝廷百万白银无力解决的事情竟让籍籍无名锱铢必较的王克礼无声无息的解决了,给了历任赈灾官员一记狠狠的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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