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咕完了,又使劲瞅着巷口,心想怎么给少爷报喜的官差这么墨迹!他心里对周颐中举是深信不疑。
而在客栈里,随着时间的过去,里面的氛围也越来越焦灼。
赵宇文也耐不住站了起来,他虽然对自己有信心,但一万名中选八十名,这比例实在太小了!也许随便发生一点儿什么小意外,就名落孙山也不一定。
黄安见赵宇文焦急的样子,忍不住轻笑:“赵兄,我本以为你和那些俗子不一样,没想到也这么沉不住气啊!”
赵宇文吸了一口气,他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脸色也沉了下来:“现在黄兄这么气定神闲,希望你能一直这样下去!”
“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中不了?”黄安刷的一下站起来。
赵宇文将脸撇向一边:“我可没这么说,只是对于我自己从能否从上万人中脱颖而出,并没有黄兄这么有信心罢了……”
黄安还待说话,一阵马蹄声响,报喜的官差老远就喊道:“贺广安县赵宇文老爷高中崇正十八年两苑省乡试第三十二名……”
“呼……”赵宇文大舒一口气,还好中了!
客栈里的人深色复杂的起来给赵宇文恭贺。
黄安的脸色也变了变,即便他再自认文采过人,但和赵宇文比起来,还是有点儿差距的,现在赵宇文都只得了二十二名,那他呢?
他强撑着发出轻笑:“看来赵大才子的名次也不怎么样嘛!”
赵宇文瞥了他一眼,“我倒要看看黄兄能取得何等优异的名次!”
黄安挺起胸膛,牛皮吹出去了,现在只有硬刚到底了,“你等着吧,我定可以夺得前三。”
赵宇文嗤笑一声,没有了和黄安说话的心思,要说黄安诗才确实挺有灵气,但文章嘛,一起备考这么久,他也看过黄安写的,和他都还有一大截的距离。真不知道哪里来的底气这么猖狂。
赵宇文现在唯一关心的就是那个和他同出广安,年纪虽小,但胸有沟壑,始终笑眯眯的少年,他会取得何等名次?
随着报喜的时间越来越久,青竹望着始终不见动静的巷口,心里也越发焦急起来。毛老板和马夫人已经从李府恭贺完毕,回到了自家门口,见青竹这样,毛老板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家少爷才这般年岁,就算这科不中也没什么,还有的是机会。”
“不会的,我家少爷这次一定中的,他那么聪明!”青竹眼睛一错不错的盯着巷口,坚定的说道。
毛老板和毛夫人对看一眼,这小子还挺固执,那举人是那么好中的吗,没见多少秀才一身蹉跎到死,终究也没圆了举人梦。
“哒哒哒……”马蹄声又响起,又有官差骑着马进了福居巷。毛老板艳羡道:“咱们这福居巷可真是风水好呀,这又是哪家的人中了,要是以后咱家小利也能让我听一会这报喜声,我就是死了也愿意啊!”
“老爷,你在胡说些什么,要是小利中了举,你可得好好活着,当举人爹呢。”毛夫人轻拍毛老板的背说道。
毛老板笑呵呵,一脸的憧憬,“对对,咱家小利要是中了,我可得多活些年岁,以后啊,还得享享举人老爷的福。”他咂咂嘴,想到以后毛小利要是真中了,现在那些需要他陪尽脸色去巴结的人到时候费尽心思巴结他的情景,禁不住大乐:“嘿嘿嘿嘿……”
青竹没有心思去关心这两夫妻的白日梦,马蹄声渐进,“贺……”报喜的官差一出声,青竹的心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贺广安县周颐老爷高中崇正十八年两苑省乡试第三名,贺广安县周颐老爷高中崇正十八年两苑省乡试第三名……”官差大声连着报。
“啊啊啊啊啊啊啊……”青竹一蹦三尺高,“少爷中了,少爷中了,少爷中了……”他欢喜的不知如何是好,只能转着圈惊声尖叫。
沉浸在自家儿子高中的毛老板两夫妻被青竹这么一嚷,回过神来:“谁中了?”
“贺广安县周颐老爷高中崇正十八年两苑省乡试第三名……”官差到了毛府门口,翻身下马,高声报喜。
“周秀才中了?”毛老板不可置信,他走上前斟酌着问:“差爷,可是广安县的周颐秀才中了?”
那官差笑道:“正是!”
“中了,中了,还是第三名……”毛老板听了一阵恍惚,喃喃的说道,回过神来就是无限欢喜,哎呀,他就说了他们家住了个麒麟儿嘛。那李福算什么,都一只脚买进棺材里了,也只堪堪中了七十八名!浑然将他先前觉得周颐无中举希望的心思望了个干干净净。
“少爷,你中了,你中了……”青竹在门口高兴的大喊。
周颐听到了动静,走出来谢过了官差,示意青竹掏喜钱给报喜的人。
谁想毛老板却抢先一步,从怀里掏出二两银子,乐呵呵的递给官差:“哎呀,咱们这宅子也沾了举人老爷的光了,以后风水一定极好!”
福居巷的住户们听到动静也出来纷纷恭贺,青竹乐的大把大把撒喜钱。毛老板深入到群众中,不断的吹嘘周颐如何如何聪明,和他家关系有多么多么亲近。毛夫人也跟着招呼街坊四邻。
这些人围着周颐,好话不要钱的称赞,更有人直接大胆问他家中可有娶妻?他们家中有待嫁闺女,生的如何绝色云云。
周颐不敌,和这些人说了几句话后,就进了屋子。到底不是福居巷的人,周颐也只是借住在毛老板家中,知道自己的心思不会实现,这些人也只感叹了一番后便散了。
毛老板和毛夫人乐呵呵的进了屋子,毛老板对着毛夫人吩咐:“快去弄一桌上好的酒菜,周秀才……啊,不对,现在要叫周举人了,中了举,这是大好事,咱们得好好庆贺一番!”
“哎……”毛夫人欢喜的应了,又吩咐毛小圆:“好好照顾周举人。”
毛小圆懵懵懂懂的应了。
毛老板好话一箩筐一箩筐的往外倒,只把周颐夸得都觉得羞耻不已,照毛老板的说法,只怕他要上天与太阳肩并肩了!
席上毛老板喝的有点多,扯过毛小利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道:“儿啊,你可一定得争气啊,你不知道你爹我一天到晚在外面受的什么气啊,要是你能像周举人一样高中举人,不,就是中个秀才,你爹我呀,死了都甘愿了……”
可怜毛小利,还是个四岁的小萝卜头,被他爹胖胖的身子揉巴着,跟咸菜似的。
毛夫人一把将毛小圆扯出来,“你又在发生么酒疯呢,这是周举人大喜的日子,你在这死啊活的,也不嫌晦气。”
一开始周颐见这毛夫人沉静内敛的样子,还以为家中是毛老板说了算,但住久了才知道毛夫人才是当家人,该软的时候软,该硬的时候硬,将毛老板牢牢掌握在手心里,女人的智慧不可小觑啊!
周颐这边是大石落了地,但外面却是另一幅天地。
中了的人自然满心欢喜,恨不得纵情高歌,放马踏尽北苑城。
而没中的人那真是五味陈杂,有大骂考官眼瞎的,有痛哭流涕的,有伤心欲绝的,还有死都不愿意接受事实的。
黄安就是这样,一开始他还镇定自得,但从赵宇文只得了三十二名后,他就开始心慌。
也不摇扇子了,茶也不喝了,只紧紧盯着客栈门外,但客栈外时不时就有报喜的人经过,就是没有一个是来给他报喜的,直到报喜时间过去,他望眼欲穿也没听见自己的名字。
“不,不会的,我怎么会不中……”黄安使劲的摇摇头,脸上满是无法相信。
报喜完,赵宇文站起来上楼,经过黄安的时候,本准备说几句风凉话 ,不过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到底没张嘴。
下午张贴榜单,有许多疑心自己是被漏报了的人都纷纷挤着,从头到尾反反复复,每个名字都要看好几遍,生怕一个眼花,就把自己的名字看成了别人的名字。
当真确定这次没有中举后,当即就有人坐在榜单前嚎啕大哭,有的甚至以头抢地,砰砰砰撞得头破血流,更有那些贫寒学子,眼神空洞,茫然不知所以,让路人看了惊心不已。
这就是科举,这条路的尽头充满的是鲜花与掌声,但路途中却布满荆棘,无数人倒在这条看不见尽头的路上,再也没了爬起来的勇气。
这夜的北苑府城注定是不平静的,有高中的学子春风得意,呼朋引伴,美酒下肚,美人在怀,心绪直飞九重天,只觉脚下踏的不是地,而是一条通往无尽高出的青云路。
而更多的则是落地的书生,借酒消愁,醉一通后在街上大骂考官眼瞎,识人不明,明明自己是千里马,却硬生生被落黜,这天道再也没了公正……
每次科举后都有同样的情况,北苑府城的人们也见怪不怪了,第二天早上起来,一准能在门前或街边发现一些醉鬼。
揭榜后第三日便要举行鹿鸣宴,由巡抚主持,席间要唱《鹿鸣》,跳魁星舞。举人的身份和秀才又大不相同,成了举人,才真正迈入了士大夫的行列,毕竟要是哪有空缺,现在就可以直接候补做官了。
所以巡抚在鹿鸣宴上也格外亲切,两个时辰的宴席,巡抚都乐呵呵的陪着从头坐到了尾。
席上周颐也见到了这次乡试的解元和亚元,解元也是南苑府城的,是个四十几岁的中年男人,嗯,按照大越朝的年龄来算的话,这应该算是老年人了。亚元是北苑府城的,三十几岁,看着倒是比解元潇洒许多。
而周颐以十三岁稚龄拿下第三名,这已经很骇人听闻了。打量他的人比解元亚元都多。许多人都暗叹,这个始终笑眯眯的小举人当真了不得。
一眼看过去,全是些糙老爷们儿,就周颐一个唇红齿白的小少年,万绿丛中一点红,巡抚一眼就看见了他,见他安安静静的在席上吃菜,也不像其他人一样卯足了劲儿要在宴上表现自己,便笑了笑,亲自叫了他:“周颐,你以十三岁稚龄夺得第三名,可见少年英才!”
周颐忙起身,“大人谬赞了,周颐只不过是侥幸而已,天下英才千万,周颐自认并不比别人强到哪里。”
巡抚摸了摸胡子,满意的点点头:“不错,小小年纪,不卑不亢。”
这里的举人来自两苑省各个地方,每三年就要出八十名举人,在巡抚眼里也算不得多稀罕,时间一到,宴席便散了。
回去的路上,赵宇文特意追上周颐:“周颐,我听说你考试的时候,连续三场都坐在臭号旁边?”
周颐点点头:“是有这么回事。”
赵宇文苦笑一声:“可叹我之前还想着这次乡试一定要超过你,只是到了这府城之后,才知自己竟如井底之蛙,像你说的,天下英才何其多,不过一个两苑省,我就泯然众矣,更何况整个大越朝!”
周颐仔细看了一眼赵宇文,他脸上的那股傲气似乎真的被磨光了,不过这也算是好事,谦虚使人进步嘛!
“周颐,你这次连续三场坐在臭号旁边都考了第三名,这运气也实在太背了,要是坐一个好点儿的位置,只怕这次的解元就非你莫属了!”赵宇文叹道,为周颐惋惜不已。
不坐臭号就能拿到解元?那可不一定,也许对别人来说,坐在臭号边跟判了死刑没差别。虽然坐的位置确实也给他造成了一定的影响,但他应对得当,远没有到能从第三名跃到第一名的地步。摇摇头正想说话,旁边一个声音就响了起来。
“哼,好大的口气,照这么说,我这个解元得来的还名不符其实了?”原来是今科乡试解元正巧经过周颐和赵宇文跟前,听赵宇文这么说,当即讥讽道。
这事吧,任谁听到了心底都会不舒服,老子辛辛苦苦考的解元,被人这么一说,好像这第一名是他侥幸得来的一样。
所以周颐也理解这位解元,马上道歉:“抱歉,我这位朋友只是无心一说,解元公文才远在小子之上,这次我已倾尽全力,就算不坐在臭号边,最好的结果也不过如此了。”
赵宇文见给周颐招了麻烦,马上也拱手道:“抱歉,是我不小心说了胡话。还望陶兄见谅。”这位解元姓陶。
陶解元年龄都可以当周颐的爷爷了,自己苦读这么多年,经历了多少次落地才有了今天,而这个黄毛小儿却轻轻松松就得了第三名,这让他觉得他的多年苦读都成了笑话。这让他本来就看不惯周颐,再加上鹿鸣宴的时候,明明他才是第一名,但巡抚却独独对周颐青眼有加,便越加对周颐看不过眼。
路过的时候刚好听见赵宇文这么说,心底气愤是一回事,但更多的是想找周颐的麻烦,在他想来,周颐小小年纪就得了乡试第三名,他带着怒气说这么一句,周颐心高气傲肯定要出声反驳,到时候他稍一引导说不定事情就会变成周颐认为此次科举不公。
科举不公,最先受到诋毁的就是考官,而巡抚也逃不了责任,周颐这么一闹,就算举人身份不会受到影响,至少也会被巡抚和此次考官们所厌弃。
谁知周颐竟这么耐得住性子,让他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准备好的说辞也没了用武之地。心下郁闷不已,只得黑着脸道:“还算有点自知之明。”哼一声直接走了。
赵宇文冲着周颐拱了拱手,苦笑道:“没想到我无意间又给你惹了麻烦,看样子,那陶解元是记恨上你了。”
周颐不在意的笑笑:“记恨就记恨呗,他又不是我爹,也不是我娘,我解释清楚就行了,他如何看我干我何事!”
“哈哈哈,对对,周颐,你说的好。”赵宇文笑过后,“何时回去,不如咱们结伴同行吧。”
周颐点点头:“明日拿到举人文书后,后日就走。”
“好,到时我同你一起回去。”
两人约定好,各自归去。
第二天周颐就到衙门办好了举人文书,和赵宇文一同去找了船,约定好了在码头碰面的时间。
毛老板听闻周颐要回去,眼巴巴的想说什么,但哼哼唧唧又说不出口。
周颐知道毛老板要说什么,便道:“放心,毛老板,此次回去我会加大作坊的出货量,保证你拿到的货比别人多一成。”
毛老板闻言,两只眯缝眼里骤然迸发出大大的惊喜,拍着腿欢喜的不知如何是好。他这些天劳心劳力的照顾周颐,生怕有一点不周到,为的就是今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