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不进阶——非我的树
时间:2018-03-12 15:30:56

  不知过了多久,袁夫人将绣帕从脸上拿开,绘着精致妆容的脸上一片平静,所有的情绪再度被轻轻按下水面,她的嗓音犹带着一丝暗哑,“你猜到了吧,你不是第一个。”她缓缓抬头直视淑妃眼中划过的了然,“你不是第一个附在我女儿身上的孤魂。”
  淑妃接过袁夫人递过的绣帕,轻轻点头,那厢袁夫人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喃喃道:“我一眼就看出来了,就那么一眼我就知道我的女儿已经不在了,那个躺在床上装腔作势的女人只是个不知从哪里来的孤魂而已。双双是我唯一的女儿,是袁家唯一的嫡长女,她生来就享受荣华无数,可是偏偏她三岁那年来了个道士,口口声声说我的女儿活不过双十年华,怎么可能?双双是深闺娇养大的,她能遇到什么危险?谁又敢伤害她?
  满口胡言,不过是江湖道士的满口胡言,果然我的双双平平安安长成了大姑娘,还嫁给皇子为正妃,如此显赫,还有什么灾难能夺了她的性命?
  皇子变成了皇帝,而我的双双却不是皇后,只是个妃,在别人眼里也许她依旧是风光无二,我也是这样以为的,我将她嫁给不得圣宠的晋王本就是不求显达只求她一生顺遂。可是我忘了,双双,我的女儿她是一个多么骄傲的人,她怎么能够容忍自己是一个妾呢?怎么能够呢?我终究是错算了一笔,没有人能够伤害她,到头来却是她自己舍了这性命。宫里人说双双投缳了我还不信,我的女儿怎么会求死呢,还有几天,就到她的二十生辰了,怎么会呢?我进了宫,看到躺在床榻上奄奄一息的人,只是一眼,我就知道了结局,争了这么多年她还是没能逃得过命数,这就是命。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入过宫,任由那个冒牌货占着我女儿的身体兴风作浪,因为我知道,她也呆不久的,这就是命,果不其然……”
  袁夫人断断续续说了很久,淑妃心里默默咀嚼着她说的那句话,命数吗?从前她决计是要嗤笑的,现如今发生了这一连串变故,或许冥冥中真有某种规律,错位的时空,错位的人终究是要回到原来的位置的,就像她和阿桥。
  “前尘往事已然无法改变,我既已来了,是不会轻易离开的。”知晓了前情,淑妃打破了沉默,声音一如既往平静,但任谁都能听出话里的强硬。
  “你不怕吗?”掀开了所有底牌,袁夫人反倒有恃无恐,面带浅笑。
  “我该怕什么,母亲?”淑妃微微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听到淑妃最后两个字,袁夫人非但不以为忤,反倒露出赞许般的目光。诚然,她可以揭穿淑妃的身份,又或者干脆了解了她,但这两项选择对袁家来说是弊大于利的,至少在外人看来,她还是袁淑妃的母亲,袁淑妃还是袁家的女儿,这层关系是不可能完全厘清的。
  从某种意义上讲,她们彼此相互需要,如果把握的好,这将是一个有利于双方的平衡,淑妃看得很清楚,袁夫人的目的绝不是揭穿她,倒像是预知了什么,这一点她还猜不透,不过目前来看结果于她无害。
  “母亲,请喝茶,这次宫里新上的春茶味道不错,母亲若是喜欢可以带些回去。”淑妃道。
  袁夫人端起茶盏品了一口,笑道:“也好,过些日子你父亲回朝泡些给他喝,他向来喜欢这些的。”
  母女俩相视而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一杯茶很快见底,内室的气氛前所未有的和谐,淑妃和袁夫人都清楚彼此达成的微妙共识。
  只差……
  淑妃放下茶盏的声音传入袁夫人耳中,袁夫人心头一动,来了。
  那厢淑妃似乎已经思索好己方的条件,正色道:“我想请您带走一个人。”
  
 
☆、第十三章
 
  大槐树下,赵州桥躲在树干后面偏头露出一颗脑袋来,欢快地向唐渡招手,“快来,这棵树的槐花多!”
  唐渡手里提着竹篮,闻言慢吞吞挪过去,篮子里的槐花随着他的动作簌簌掉了一路,活像只甩着尾巴往岸上爬的小乌龟。赵州桥见状捧腹大笑,“走快点,散花童子。”
  唐渡依旧保持原速度不疾不徐,快走到赵州桥面前时他身形忽地一晃,似乎被什么东西绊住了脚,连带手里的竹篮飞了出。赵州桥下意识伸手去接,眼前一花,由槐花瓣编织的雨铺天盖地将她从头浇了个底,浓郁的香气包裹了鼻腔,她手忙脚乱扒拉掉沾在脸上的异物,睁眼一看,脚底落花如毯,原先装槐花的竹篮歪倒在一边,两手空空的唐渡瞪着一双无辜的眼睛,似乎对眼前的场景还没反应过来。
  赵州桥吐出灌进嘴里的几片槐花,咧开嘴笑了,肩上头发上的洁白簌簌抖落。
  怎么有一种在抖头皮屑的既视感,赵州桥囧囧地想。
  “又得重新摘了,可惜了,吃着还挺甜的。”赵州桥弯腰捡起竹篮,边走边嘟囔。
  在槐花清浅香气的氤氲中,唐渡盯着赵州桥发间欲坠不坠的细小花瓣得意一笑,眸间荡起的涟漪如春风微拂。
  赵州桥三下两下爬上树,两腿骑在树杈上,居高临下冲唐渡吆喝一声,“等下我晃树枝,你接着。”
  唐渡点点头,小竹篮紧紧抱在胸前,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肉嘟嘟的小脸紧绷着,严肃的像是准备冲锋陷阵,赵州桥暗自搓搓手指,哎呀,好想捏捏小脸蛋,可惜小朋友不肯配合。
  赵州桥压下心里的一丝遗憾,安慰自己来日方长,脸上学着唐渡的样子紧绷,手上握着的枝杈仿佛一瞬间成了红樱□□,“赵将军”大手一挥,发布命令,字正腔圆,“全军出击!”
  话音一落赵州桥挺直地肩膀一垮,两只手迅速握住枝杈,整个人跟被电击了似的一路狂抖,边抖还边念台词,“啊,敌人攻上来了,防御,快!”
  唐渡:……
  赵州桥晃的那半边树枝上都秃了一片才停手,擦了擦额间渗出的细汗,双手叉腰,得意一笑,“全歼敌人,小五将军,捉了多少俘虏”
  赵州桥嘴角上扬的幅度随着视线投向树下时凝在原地,好半天没动。
  槐花树下,赵州桥摇晃树枝的正下方槐花瓣铺的满地都是,薄薄一层堆在一起。而唐渡站在一旁的空地上,手里捧着小竹篮,里面空空如也。微风吹过,一瓣洁白纤细的槐花打着旋儿落在他脚旁。
  赵州桥颤抖着手指了指唐渡手里的空篮子又指了指唐渡身旁不过半米外落满一地的槐花瓣,上下嘴唇一碰,话音还没蹦出来,只见唐渡弯下腰捡起飘到脚旁的一瓣槐花郑重的放进竹篮子里。他伸手将竹篮往前一递,扑闪的眼睛似乎会说话,这不是有了吗?
  赵州桥扶额,从前也没看出来小五这么的单蠢啊!
  他还只是个孩子,要有耐心,赵州桥轻舒了口气,她抓住枝干,低头对仰头望着她的唐渡说道:“小五,下次要站在我摇的树枝下面,知道了吗?”说着,赵州桥抓着枝干的手一个借力要跃到另一边的枝杈上。
  “你在干什么?”突如其来的一声呵斥乍然响起,赵州桥只觉得脚下踩着的枝干一抖,好在她手疾眼快抓住另一条结实的枝干才没掉下去。赵州桥灵敏的爬下树,待双脚落到坚实的地面才松了口气,转而回身去找声音的来源,那边已经有个黑影蹭蹭蹭冲到赵州桥面前,赵州桥眼前笼上一层黑影,她慢吞吞抬头就对上一张陌生女子的面庞。
  那女子后退一步拉长了与赵州桥的距离,上下打量着她问了一句:“你就是赵采女”
  赵州桥下意识点点头,转而反问道:“你怎么知道”
  眼前的女子一袭橘色宫装,配上略显臃肿的身体,第一眼看着圆滚滚的像个橘子。大白馒头般的圆脸上一双扁豆似的又长又窄的眼睛直直望过来。
  女子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橘色宫装包裹下略凸出的肥肉轻微抖了抖,“我就问你,淑妃娘娘可是你毒害的”
  莫非她是原来淑妃的亲友团,找她兴师问罪来了?事情涉及母亲,赵州桥不免警惕了几分,下意识想避开回答,转念一想总归是没有做过的事情,她又有什么可怕的
  “不是”赵州桥回答的干脆利落,这时唐渡也走到赵州桥身边,赵州桥感受到小家伙的气息,安抚似的摸摸他脑袋,不出所料收到一记不满的瞪视。赵州桥嘿嘿一乐,干脆也瞪大了眼睛,谁比谁眼睛小呀?
  “是不是你我也不在乎,自有官府去查,但是你的贴身宫女可是结结实实打伤了好几个人,证据确凿,你总不能包庇这等刁奴吧?”
  “不可能”赵州桥想也不想就反驳道。小五才多大,这短胳膊短腿的,纵使有几分力气,那能顶多大用。
  女子以为赵州桥有意包庇,眼睛一瞪,“我有证据,你休想抵赖!”说着她一个眼神扫过去就有一个膀大腰圆嬷嬷模样的人从她身后走出来,指着唐渡声声控诉,“董婕妤,就是她,打伤了我们好几个人,奴婢的肩膀现在还肿着,都是这个小贱蹄子害得。”
  赵州桥和董婕妤眉头同时一皱,尤其是董婕妤,她本以为嬷嬷口中打伤她的宫女约莫也是个身形魁梧的,到头来她指的竟是眼前这么个小萝卜头,脸上肉嘟嘟的,一看就是不经打的,反观像她哭诉的嬷嬷膀大腰圆的,估计单手就能把“小萝卜头”连根拔起。董婕妤心中怀疑的种子越扎越深,看向嬷嬷的目光冷淡了几分。
  令赵州桥皱眉的是嬷嬷的辱骂之词,她眼中倏地窜起一簇小火苗,灼热滚烫,直刺的那口出恶言的嬷嬷头皮一阵阵发麻,她才开口:“道歉。”那嬷嬷求助般地将目光投向董婕妤,董婕妤视若罔闻,自顾自的用帕子扇风,凉凉道:“赵采女和你说话呢,没听见吗?”
  嬷嬷终于意识到情形不对了,她面露几分焦急,急急忙忙冲董婕妤解释:“婕妤娘娘,奴婢没说谎,您要相信奴婢呀,真的是她!”
  董婕妤斜睨了她一眼,不吭声。
  嬷嬷无法,一咬牙低着头向唐渡道了歉,赵州桥并不在意她话里的不情不愿,转而教育唐渡:“小五,看到了吗?不可以随便骂人,这样很没有教养的行为。”
  唐渡眸中是强忍的笑意,面上却很是正经的点了点头。
  “行了”董婕妤不耐烦地打断两人之间“主仆和乐”的气氛,说道:“我父亲传讯这个小宫女,她却中途跑了,此确为事实。赵采女你有淑妃做担保,自是不必再应讯,但是这个小宫女必须跟我回去,接受父亲的传讯,顺便调查清楚究竟是何人胆敢打伤宫婢。”
  赵州桥自然不允,她把唐渡往身后一挡,问:“你父亲是谁,有何权力随便抓人?”
  董婕妤下巴一抬,眸中是掩饰不住的骄傲之色,“我父亲就是当朝刑部尚书董怀瑾,奉圣命查案。”
  诶?赵州桥懵了,小哨子明明说董怀瑾的闺女待字闺中的,她连忙追问:“那你是谁,是来做什么的?”
  “你们主仆损了我父亲的颜面,我父亲胆小不敢追究,我这个做女儿的可不怕,她今天必须跟我走。”董婕妤说着就要自己上前抓唐渡,赵州桥没有丝毫犹豫用手挡住她伸过来的手。两人的手在半空交接,竟是谁也没能推开谁,赵州桥抬眸,只见董婕妤眼中流露出和她同样的兴味。
  于是原本是围绕唐渡去留的争论演变成两个珠翠满头宫装加身的宫妃互不相让的掰手腕大赛。
  周围的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场景搞得不知所措,眼睁睁看着两人毫无形象地撸起袖子,露出白皙的手腕,两个手肘抵在石桌上。
  董婕妤大刀阔斧坐在凉亭的石凳上,目光在两人交握的手腕上停留一瞬,勾唇一笑:“祝你不会输得太惨。”
  赵州桥丝毫不让步,冷笑一声,圆润的眼睛黑芒闪烁,“这话该我对你说吧?”
  目光交接处火光四溅,来呀,怕你!
  一刻钟,两刻钟……时间一点点流逝,赵州桥额间渗出细密的汗,董婕妤的嘴唇也有些发白,可两人相握的手仍如同静止一般,没有倒向任意一方的倾向。空气中安静的能够听到彼此的呼吸与心跳,董婕妤不动声色地加力,手臂刚有些偏斜,转瞬又被赵州桥扳正回来。
  咸涩的汗珠顺着额头滚落,滑过的痕迹带着细微却无法忽视的痒意,像是一只小虫子慢吞吞爬着,这时一方帕子覆额头干脆利落的将一切抹了个净。
  唐渡收回帕子随手丢在一旁,双手环胸靠在树干上,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
  赵州桥在心里喟叹一声,她家小五就是贤惠又体贴,许是被赵州桥得意的眼神刺激到了,那边董婕妤怪叫了一声,“人呢?擦汗!”这才有小宫女上前用帕子小心翼翼为她擦拭额头的汗,没擦几下,董婕妤又嫌弃地让她走开。
  大槐树下,落英缤纷,一朵槐花飘飘荡荡落在赵州桥鼻尖,清浅的槐花香气钻进鼻孔,赵州桥鼻尖一动,打了个大大的喷嚏,董婕妤下意识躲闪,手上卸了些气力,被赵州桥扳倒扣在石桌上。赵州桥甩了甩发酸的手,用力抽了抽鼻子,慢吞吞站起来,招呼唐渡,“走了,小五。”
  “等一下!”董婕妤叫住赵州桥,“这局不算,咱们再比一次。”
  “不要,我累了。”赵州桥摆摆手,狐疑的目光上下扫视了她一番,问道:“说话算数,我赢了,你今天就不能带走小五,你不会食言吧?”
  赵州桥怀疑的目光刺激到了董婕妤,她涨红了脸,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这局不能算。”
  
 
☆、第十四章
 
  芷罗宫坐落在东宫宫殿群的正中,四周用漆以金黄的宫墙围起来,方方正正像个豆腐块,南墙辟开一座单檐歇山顶琉璃门,作为正门。入了正门越过一道垂花拱门便是前院正殿,屋瓦飞甍,琉璃彩绘,正中挂着一匾曰芷罗宫,气派不可言。正殿将院落一分为二,前堂后寝,两侧是配殿,赵州桥就暂住在西配殿中,赵州桥带着唐渡进了芷罗宫远远就瞧见自家母上大人端坐在正殿前廊下优哉游哉喝茶,听着动静掀起眼皮子看了她一眼。
  赵州桥当即如同被按了慢进键,前一秒还衣摆翻飞珠翠作响如大风拂过,后一秒就鞋不露裙微风不起。
  淑妃扫了一眼赵州桥和唐渡空空如也的双手,问道:“东西呢?”
  赵州桥眨眨眼,嘴里刚要蹦出来的反问来了个三百六十度紧急翻身咽回肚子里去,心里的小人狂躁的抓头跳脚,溜得太急忘记把槐花提回来了。赵州桥脸上的心虚之意实在太过明显,淑妃本意也不过是支开赵州桥,面上不轻不重地数落了几句就把这事揭到一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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