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一个捕快说道,“小周,左厢房的都盘问过来,没有叫马长河的,大概就是他了。”说着,指了指眼前还醉意未醒的人。
“带走。”周成组差不多也能确定,这就是马成河,而且与那日抢劫的嫌犯有着共同的断臂特征。
两个捕快应声,一前一后上去,直接架起马长河,准备拖到歪脖树下向祁师爷交差。
马长河醉醺醺的刚刚起身,身上衣衫不整,胸襟大开,再被衙役们拖出屋外之后,还未站稳,便从身上掉下来一个荷包。
眼尖的周成组立刻捡起来一看,这分明就是祁师爷的银袋。
别说周成组认识,就连毕安常和那两个捕快也都认识,那是祁师爷的银袋,上面所绣团图案出自支金庄绣娘之手。
周成组将银袋交给毕安常,“毕捕头,你瞧瞧,这是不是师爷的银袋?”
毕安常不做声,收起银袋,随即一声令下,“将嫌犯马成河带走。”
好好的儿子,在家睡了一觉,就成了嫌犯,要被官府的官老爷们带走,这是马家二老不能接受的事情。
他们双双拦住押解马长河的衙役,哭惨求饶。
马大婶说道,“官老爷们,我家小儿犯了啥罪,你们要抓走他。我们年纪大了,就指着小儿防老,你们可不能抓走他,不然我们老两口可真的活不下去了。”
毕安常蔑视的看了一眼,嗤笑道,“你们两个老东西活不下去,跟我有什么关系。把两个老东西拉开,把人带走,交给师爷。”
情急之下,马大爷噗通一声直接跪下,“求官老爷们高抬贵手,饶我家小儿一命。你们要杀要剐,就冲着老汉我来,我来替我家小儿受罪。”
毕安常也不顾惜老人的身体,直接一脚踹了上去,将马大爷踹的直往后仰去,倒在地上,一时起不来。
他冷冷的说道,“你个老东西,别挡着老子的道。我告诉你们,你家儿子犯的罪大了,是你这个半截埋土的人能抵的了的?今天要是破你的例了,以后再有死刑犯,直接找个七老八十的老头老太太的顶一顶,那这世上还有没有王法了?”
这世上固然有王法,那也不过是掌权阶级对无权阶级一种掌控的方式。
以律法控制平民,以律法安抚平民。
所谓的公道正义,也是在不损坏自身利益下做出的让步。
要说王法,作为师爷的祁成顺是没有资格支使这些衙役和捕快,可他偏偏就这么做了。
因为他除了有一个县府师爷的身份,还有一个隐藏,但是众多衙役和捕快们都心知肚明的身份,那就是县府周志成的外家老丈人。
既是外家,自然就不是原配。
县令周志成靠娘家势力起家,是个不折不扣的惧内县官。可同时,他又不安于此,与师爷祁成顺狼狈为奸,背地里借着师爷的名义,私逛花丛之地,豢养优女支。
作为知情人的师爷祁成顺,帮着在县令夫人面前帮忙兜着,四处周旋。
但总有东窗事发的时候,每次都会被县令夫人大闹一场,然后把优女支发卖掉,弄的县令大人很是没有面子,不止一次跟他大倒苦水。
为了解决帮县令大人解忧,又为了巩固自己在县府的地位,祁成顺很爽快的把未出嫁的女儿贡献出来,让她服侍县令周志成。
同龄的莫逆之交就变成了翁婿关系。
有了周县令的默许,祁师爷的行为也日渐乖张,多有越权之举。
此时的马长河被两个捕快一路拖行,已经清醒大半。同时和他一起喝酒的其他几人也都没有幸免,一并给拖到歪脖树下,不放心的马家二老也一路跟着,见了祁师爷就齐声跪下,望着给儿子求个原谅。
眼看着,自家老爹老娘都跪下了,在场的马家三个兄弟也不能幸免,纷纷出列,陪着爹娘跪着。
可就这么跪着,说求饶吧,也不知道这马七到底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不知道要饶什么。
站在后列的村民们也都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各抒己见,互相交换自己的高见。
有的猜测是不是马长河经常骚扰寡妇,曾有寡妇扬言要去县府告他;又有人猜测,是不是因为马长河去跟祁师爷商量要卖掉栗子的事情,这私卖人口可是犯法的。
当然,也有聪明人猜到,是不是马长河干了什么打家劫舍的事情。毕竟他家无缘无故多出一大笔银子,让他挥霍了好几天,那动静大的可是全村人都知道。
同桂枝嫂子站在一处,站在于村民最后方的战栗,不发一言,静静的站着,眼光低垂,视线落在手里尚未晾干的衣服上,似乎对村民们的议论毫不放在心上,一门心思想早点回家晾晒衣服。
实际上,她一直在听,很仔细的听着,甚至从嘈杂的议论中声听出有价值的声音。
她不由的感慨,也总算是有聪明人,能猜到个中缘由。
可就算猜到又能怎样,都改变不了今天的结局。
他们又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能预料到今天在歪脖树下发生的事情。可就算他们预料到了,一五一十的告诉马长河了,那个无赖马七也未必会相信。
天下掉下个天大的馅饼,突然冒出来有个人告诉他那是个陷阱,他一定觉得,这个人是来跟他抢馅饼的土匪。
最终会不听劝告,反而把人打一顿。
无解,所以,马长河注定是要被她算计。
战栗嘴角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重新抬起头,视线开始在聚集的村民中寻找村里的寡妇们。
同命相怜多依靠,村里的几个寡妇都受过马长河的侵扰,被他爬过墙头,占过便宜,讹过银两,一个个对她怨声载道,也没个伸冤的地方。
因为这样的原因,几个寡妇反而越走越近,没事聚在一起,互相倒倒苦水,心里也舒坦一些。
此时的她们也在召集之列,几个人聚在一起,互相挽着胳膊,头靠在一起,在讨论些什么,手不停的指向马长河的方向,脸上是放肆的笑意。
战栗轻笑,你们都该感激我,毕竟我帮你们解决了这个心腹大患。
☆、第37章 杀威
祁师爷坐在石凳上,手放在石桌上面,掌面下压的正是自己前几天被抢劫的银袋。此时也只剩下个空空的袋子,里面的银子却都不见了,再联想李保田说的,马长河得了一大笔银子用来挥霍。
有物证、人证的情况下,证据确凿,基本已经可以定罪,马长河就是打劫抢银的嫌犯。
要说此次办差难度并不大,长流村就这么大的地方,人口有限,把所有人召集到一起,挨个盘问一下,基本上就能找出那个嫌犯。
祁成顺只是没想到,事情竟然办得这么顺利,还没开始盘问村民,就这么轻而易举的就将抢劫的嫌犯找到,而且还证据确凿,能立刻定罪。
只是他没有立刻定马长河的罪状,既然是来捉拿嫌犯,带着众多的衙役和捕快,总得显一显自己的神威,当着众多乡亲的面,装一会县太爷,审一审这个无耻贼徒。
平静的祁成顺突然身体挺直,收了消散的表情,变得严肃、庄重而认真,用手拍着石桌,指着马长河,厉声质问道,“底下跪着的是何人?”
马长河此时虽说酒已经醒了一半,但还是迷迷糊糊,突然被拖到这里,被强行按着跪在地上,面对一圈又一圈的衙役和捕快,他还是懵的。
吓懵了。
他有点感觉,但又说不上来那是种什么感觉。
好像跟祁师爷手里那个银袋有关?
毕安常见他反应迟钝,没有回答祁师爷的问题,只是抬着头懵懂的扫着衙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上去就是一个耳光,将他瞬间抽醒了。
“祁师爷问你话呢?”
祁师爷能坐上捕头的位置,靠的是一身蛮横的武功,此时手劲又没有刻意控制,那一巴掌甩上去,连站在后尾的战栗都听的干净清脆,更别说切身感受的马长河。
疼,太特么疼了,接着就失去知觉了,半边脸颊立刻肿了起来。
嘴里冒出血腥的味道,马长河吐了一口鲜血,看着地上猩红的血渍,马成河顿时清醒过来,这是惹了大事了。
可他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毕竟前几天还和祁师爷有过面谈,谈过生意,冲着这层关系,祁师爷应该也会给个面子。
马长河跪着爬行几步,试图爬到祁师爷面前,小声跟他求个情,事情也就这么算了。
可没想到,还没爬出几步,背后又突然遭受一记重踹,前行的身体硬是被侧踹出几步,摔的四脚朝天。
同时下跪的马家二老,有心帮儿子出头,替儿子喊喊怨,抱怨几句毕捕头不分青红找白的直接下手打人。
可是马家二老刚有爬起来的动静,腿刚离地半寸,就被马家三兄弟同时阻拦,一个拦,一个拽,一个托,让两人再重新跪好。
马长河这是看出来,马七这几天挥霍的银子绝对来路不正,这是被人告了。而且告人的肯定是个有权势的大人物,至少能让这么多捕快和衙役同时出动,绝对不会是什么平民百姓。
都说衙门两面开,有理无钱摸进来,普通人可没这大权力。
马成河压低声音说道,“老七这回是踢到铁板了,不知道得罪啥人了。你们都别瞎胡闹,这么多捕快、衙役都在,先等等看。”
战栗的身高不算矮,站到人群背后,透过人群靠肩之间的缝隙,依然能将事情看得很清楚。
她的嘴角始终带着微笑,很好,事情正如她预料的那样发展。
最终的是,她始终置身事外,成了一个看戏的看客。
毕安常看马长河向祁师爷爬过去,以为是对他不利,不等他靠近,直接将他踹飞,在马长河倒地重伤不起之后,又命令两个捕快将他拖到祁师爷面前。
祁师爷先是受惊,在看到马长河被踹飞之后,又变得气定神闲,因为心虚,故而将身体挺的更直。毕捕头这一记重踹,让他自尊心得到极大满意,简直享受到了县太爷的待遇。
以往只有县太爷在生命安全受到威胁的时候,毕安常才会出这么重的手。
祁师爷向毕安常投去赞赏的目光,待得到毕安常的回应之后,又重新变得严肃、庄重,打着官腔问道,“底下跪的是何人?”
这是县太爷开堂审案的第一句。
马长河被两个捕快按着跪好,嘴角带着残血,很显然已经学得乖巧,不等两个捕快有所动作,就立刻主动回答问题。
“老爷饶命,小的长流村人士,名叫马长河。”
“你可知你犯了什么罪?”祁师爷再问道。
犯了什么罪,马长河是真不知道。
他看着被祁师爷按在手底的银袋,是从他身上掉下来的。也许是那银袋有问题,可是银袋能有啥问题。
再说了,那银子可是主动出现在他家里,又不是他偷抢来的。
在他家的东西自然就是他的,他当然有权利挥霍,这还有啥好疑问的。
马长河学乖变聪明之后,想了好多,就是没想出来自己犯了啥罪?
这一点正是被战栗所利用,以他无耻无赖的个性,任何情分之外的事情,在他眼里都成了理所当然,自然不会觉得自己家的银子能有什么问题,花起来也就无所顾忌。
马长河惶然不知,将头埋在掌心,跪在地上求饶,“老爷饶命,小的不知道犯了啥罪。
祁师爷的威严再一次受到挑衅,面对他的责问,马长河竟是一无所知的表情。也是,任何一个抢劫犯,都不会轻易承认自己就是抢劫案犯,看来应该先给他来个来个大刑伺候。
祁师爷下令,“来人啊,先打二十大板。”
因为是在外办公,衙役手里面没有杀威棍,于是捕快的佩刀就成了执行的棍棒。
衙役们握着佩刀,一下一下的砸在马长河的身上,不多不少,刚好二十下。
这二十下又像是针扎一样,疼在老爹老娘的心里。马家二老已经急了,撕扯着自家三个儿戏子,要冲上去护着老崽子。
这边动静很大,直接惊动待命的衙役,一个个扭过头来,看着打成一团的马家人。握紧手里的刀,只要生出事端,立刻就用武力威胁。
那边马成河叫的跟杀猪似的,那边马家几人打成一锅粥,可是让全村人看足了笑话。
这马家人向来跋扈无礼,又无赖又嚣张,村里任谁都没有办法,吃尽了苦头。
今天可算是有人给他们出了一口恶气,看看这出了丢人的大事,以后还敢不敢嚣张。
战栗的想法就简单的多,你不犯我,我不犯人。
只要你不得罪我,我管你怎么嚣张。但若得罪我了,就是马长河这个下场。
☆、第38章 看戏
那些衙役用的虽是佩刀,力道却一点都不比使用杀威棍的时候小。才打到一半的时候,马长河就瘫倒在地上,不停的嚎叫求饶。
可是祁师爷一点反应没有,那些衙役自然也不会理会马长河的嚎叫,硬是将这二十杀威棍打完。
二十棍打完之后,马长河像是被拖去一层皮肉,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像死了一样。
他本就是个无赖,喜欢昼伏夜出,毕竟爬寡妇墙头也不能青天白日的去爬,喜欢找低级女支女,又嗜好喝酒,身体亏空的厉害,这二十棍下来,身体像被抽掉一半灵魂,去了半条命。
祁成顺知道,马长河虽然像死了一样,但却没死。
他做师爷多年,陪着县太爷审过无数次的案子,这样的刑罚也经历过无数次,被打的嫌疑犯十有八九都是装死的态度。
那么眼前这个马长河也不会例外。
既然没死,那就继续审案。
按照公堂审案流程一样,执行杀威棍的衙役将马长河提起来,拖到祁成顺面前,让他跪好。
此时的马长河确实跪不了,只能趴着。
对于此,所有经过杀威棍的嫌犯大多都是这样的状态,祁成顺也见怪不怪了。
祁师爷眯着眼睛,身体稍微前倾,既是审问,也有威胁的意味在,“马长河,这回知道自己犯了什么大罪了吗?”
马长河心里有数,肯定是因为那袋银子。可是他是始终觉得那银子是自己主动跑到他家里,那就是他的。
再说了,就算是犯了杀人大罪的嫌犯,也没有自己认罪的。
不认,还有一线希望,认了,就死路一条。
马成河把心一横,索性装糊涂到底,一口咬定,“老爷饶命,小人真的不知道犯了啥罪。”
还想负隅顽抗。
祁成顺气的双手抬高,拿出县府大人的威风,准备狠狠的拍下去,杀杀马马长河的锐气。可是抬起的手在落桌的时候,望着坚硬的石桌面,以手掌对桌面,无疑是以卵击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