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倒地的闷响,惊动正在熟睡的沈不缺。
他眼睛睁开一条细缝,扫过一眼,“你重伤未愈,先好好歇着。就算是想跑,也得等身体养好了再跑。你放心,我从来不强人所难。”
说完,就不再理会倒地的战栗,转个身就继续睡了。
战栗趴在地上,吃了一口的泥灰,捶地咒骂一句,“要你个疯老头多事,我自己的身体我会不知道。”
我自己的身体,当然自己知道。
出嫁之前的栗子被江大力狠狠踹了几脚,脾脏破裂引起大出血,医治不及时生命垂危。
沈不缺用银针让她保持最后的清醒,她却用这最后的理智撞墙自尽,就是想为父亲挣下点银钱,算是对父亲的忏悔。
原主栗子的记忆不停的在脑海里翻涌,在知道栗子短短一生的事迹之后,战栗摇摇头,发出一句感慨。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但是可怜归可怜,可恨归可恨,现在这具身体是她的,在她身上所施加的恶行必须要讨回来。
那个江大力,还有他那个薄情寡义的儿子江文才,早晚要找他们把账算清楚。
在清账之前,先在这个村沟沟生活一阵,等把身体养好再说。
战栗拍拍身上的泥灰站起来,在矮凳上坐着,看着炕边的一碗清粥,在喝与不喝之间挣扎许久,最终决定喝下那晚清粥。
说是清粥,也就是碗米汤,稀拉拉的几个米粒都能数的出来。
她一仰头,将一碗米粥全都喝下肚,连碗边的一个米粒也没放下。原本冰冷僵硬的身体开始有了一丝暖意,她摸摸肚子,还是没有吃饱。
再看看四周,家徒四壁,也不知道能不能藏点吃的东西。
正好,趁着那疯老头睡着的时候找一找,先填饱肚子把自己养活,等以后有能力再加倍还给他。
刚准备动身找东西,熟睡的沈不缺好像梦到栗子要做的事情一样,突然醒了过来,两眼定定看着她,“你别找了,我家里没有吃的。”
战栗的脸颊抽了抽,这可怜的栗子到底是嫁了个什么样的人,穷就算了,年纪大也不说了,这是什么鬼态度。
她握了握拳。
沈不缺咂咂嘴,伸个懒腰,“看在你新嫁过来的面上,我去打个野鸡庆祝一下。”
战栗一脸不屑的态度,鼻子哼了哼。
就你这半死不活的老头子也能打猎,能让你打到的野鸡,不是眼瞎就是存心寻死。
待沈不缺离开茅屋之后,战栗移到炕上,掀起炕上铺的粗布毯子,盖住沈不缺刚才躺的地方,自己躺在另外半边炕上,微闭着眼睛养精蓄锐。
刚刚闭上眼睛,忽又睁开,总觉得不太安全,就起身拿了桌上的一双筷子握在手里。
关键时刻,筷子也能成为致命的暗器。
……
逃难来的走脚大夫沈不缺成婚了,娶了战家幺娘栗子,这是长流村村头村尾新的谈论话题。
对于这个话题,女人们唾弃,男人们羡慕。
唾弃的人觉得,像栗子那样的贱骨头,也就配嫁个沈老缺那样的糟老头子,这叫报应。
一个年纪轻轻的大姑娘,还没出嫁呢,就要死要活的往表哥江文才身上贴着,连自己老爹都不管,挣点银钱全都补贴给那个江文才。
这都不算什么,好歹是自己挣得钱,怎么花别人管不着。可她手脚不干净,到处偷鸡摸狗,不是东家的鸡蛋不见了,就是西家的鹅丢了。
不就可着没有被当场抓住,不能报官定罪。可是一个能偷自己二姐嫁妆钱的贼人,那些事情不是她干的,又是谁干的。
一天天眼睛长在头顶上,仗着跟江文才交好,到处放话说等江文才考中举人,她就是举人太太。
一会瞧不起东村头李家的闺女,嫌弃她嫁个屠夫;一会又嫌弃南村头王家没出嫁的姑娘长的丑,污了她的眼睛,把人一小姑娘推到水里。
得亏救的及时,不然就背上一条人命官司,没有好果子吃。
真是作孽。
羡慕的人觉得,这种美事怎么就落到沈老缺这个老头子身上。
那栗子品行是不好,可也是长的真漂亮。元珙县下十二个村,数她长的最漂亮。
虽说喜欢小偷小摸,跟江文才又不清不楚,都说他俩把生米煮成熟饭。正儿八经娶回家当媳妇那是不行,但是用来耍耍乐、去去火那也挺好。
怎么就能便宜了沈老缺。
想去年,那沈老缺还是村长去镇里请大夫遇到的一个乞丐,说自己会点医术,被村长拖回村子里。虽说治好村长老娘的病,打那以后也没见他给别人瞧过病。
全村人围在村里的老歪脖树下,说的唾沫横飞,听的是津津有味。
此时,突然出现的沈不缺反而有些突兀了。他一出现,所有的欢声笑语全都停住了,一个个不怀好意的打量着他。
同村李保田是个好事者,专门喜欢打探别人家的隐秘之事,
他站出来,突然拦住他,问道,“哟,老缺,新婚大喜第二天就出来了,没多睡一会。”
这意思再明显不过,是想问他洞房之夜的事情。老汉娶嫩妻,放在哪里都是别人讨论的重点。
围观的村民听到这句话,不约而同的讪笑成一团,都等着他出丑。
沈不缺皱了皱眉,眼神阴沉,扫过那一群人,“睡过了,从昨天睡到现在。”
哈哈哈,又是一阵哄笑。
李保田再问道,“老缺,你老小子可有福气。栗子是我们村有名的大美人,多少人惦记的肥肉都没吃上,落你碗里了。你快说说,新娘子滋味怎么样?”
沈不缺沉下眉,“挺好的,嫩娃娃的滋味就是不一样,比你家婆娘强多了。”
原本还一脸坏笑的人突然面色挂不住了,沈老缺那意思,不就是说他跟他婆娘睡了。
“你个臭婊子。”李保田突然甩手就给了身边婆娘钱氏一个耳光,“你给我说清楚,你和沈老缺怎么回事?”
能怎么回事,压根就没有这回事。
钱氏被打的冤枉,想拽住沈老缺要他解释清楚。可是一个转身的功夫,他人已经走远了,连个影子都找不到。
“你给我说清楚……”
李保田拽住自己婆娘的头发,将她踩倒在地。钱氏躺在地上,抱着李保田的腿,狠狠的咬了一口,两人很快扭打一起。
同村的村民有拉架的,也操手看热闹的,骂骂咧咧,闹哄哄的一团。
☆、第4章 无奈
不远处的岔道口上站着一个人,将这里的情况看的一清二楚。
他叫马长河,是长流村里出名的无赖,因为名声不好,一直没娶上媳妇,家里排行老七,人称赖马七。
他一边乐呵呵的看着热闹,一边看着沈老缺离去的匆匆脚步。心中暗想,这个时候沈老头家的那个茅草屋应该只有栗子一个人。
从昨天睡到现在,肯定腿脚发软下不了床,那正好便宜了他。
他美滋滋的想着,咽了咽口水,暗暗的搓搓手,就向沈老缺那个茅草屋走去。
沈不缺的茅草屋位处村东头最偏僻的地方,原先是村长晒谷私用的一块空地,看在沈不缺治好他老娘的份上,就把那块空地让给他,建了一个刚够落脚的茅屋。
那地方本就偏僻,加上沈不缺为人懒惰,又不与村里人来往,更加鲜少有人来。
赖马七进门前,看了眼周围,确定没有人跟来,便悄悄推开茅屋门,躬身钻进去,一眼看见床上躺着的背影。
那身段玲珑有致,婀娜多姿,看得人直流口水。
脸上荡着坏笑,迫不及待的搓手,蹑手蹑脚的向床边摸去。
战栗警觉性很高,一丁点动静都能很快清醒。
当她听到开门声的时候以为是沈不缺回来了,也没在意继续闭眼养神。
这么快就回来肯定是没打到野鸡,不过这也没什么大不了,还不值得她特意起身嘲笑他一番。
细微轻弱的脚步声传来,不像是沈不缺的动静。
战栗猛地睁开眼睛,竖起耳朵细细听着。
沈不缺回自己家,没有必要这么小心。就以刚才跟沈不缺相处的情形来看,他那样一个疯老头子,可不是一个会为了休息的新娘子而轻手轻脚的人。
既然不是沈不缺,那就极有可能是贼人。
战栗绷直身体,保持警戒状态。
如果是以前的特工战栗,面对这样的情况大可不必担心。可是她现在是死而复生的栗子,浑身无力虚弱的很,根本没有把握能对付那个贼子。
她咬紧牙关,握紧手中的筷子。
“小娘子,让你七哥哥好好疼疼你。”
赖马七刚走到床边,就迫不及待的扑到栗子身上,手脚并用,爬到炕上,骑在栗子身上。
他人高马大,扑到栗子身上,陡然降下的重量让她身体一抖,奋力扎向他的筷子,也被赖马七随手一挥而挡掉,落到床褥里,一时找不到。
“你个小biao子,还敢拿筷子扎我。七哥哥先疼疼你,疼的你爽求我都来不及。”
赖马七肆笑着,粗暴的撕扯栗子的衣服。
战栗见硬拼不过,只能先假装温顺,朝他挤眉一笑,“七哥哥,你慢点,别弄疼了我。”
这是她作为特工最基本的脱身战术,先迷惑敌人,再寻找突破点。
“哈哈,好好好,小娘子说慢点就慢点。”
赖马七放声狂笑,动作也慢了下来,伸手拂过栗子的脸颊,这手感真舒服,比起县里那些窑姐爽一百倍。
战栗媚眼如丝的笑着,配合的伸出手摸上赖马七那双枯槁的老手,沿着手臂向上慢慢研磨,突然眸子一变,狡黠又腹黑,捏住他的脉门,使出全身力气重重一按。
赖马七舒服的全身都舒畅,突如其来的一阵疼痛,接着就失去知觉,往床上重重砸去。
战栗使出吃奶的劲,扒开砸在身上的赖马七,从床上滚下来。
她拖着疲乏的身子在草屋里转了好几圈,想找把刀,可是这沈不缺穷的连刀都没有。
最后,她的视线停在方桌上的那个碗上。
啪。
碗被摔的四分五裂。
战栗捡起其中一块大的碎片,握在手里,抵在赖马七的脖子上。
只要他醒来敢乱来,那就别怪他不客气。
作为一个顶级特工,生平只做两件事请,一是保护人,二是杀人。
……
打的头破血流的李保田夫妇,终于在村民的拉扯下被分开。两人谁也咽不下这口气,嚷嚷着要找沈老缺把事情说清楚,至少也要拿点补偿。
沈老缺外出,那就去他家。反正守着他家,他也跑不掉。
李保田夫妇互相扶持着往沈老缺的茅草屋走去,身后跟着一群好看热闹,还没散去的村民。
茅草屋窄小低矮,容不下那么多人,身后的村民在门口主动停下脚步,让李保田夫妇进去茅屋,一个个在门口伸着个脑袋。
李保田夫妇刚进去茅屋,就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
栗子穿着红色嫁衣,披头散发的跪在床上,手里拿着一块锋利的碗片,正抵着一个人的脑袋。
那人……那男人似乎是赖马七。
这是什么情况哟。
李保田夫妇站在屋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突然闯进来两个人,让战栗浑身的神经再一次紧绷。
她握了握碎碗片,对着李保田夫妇叫道,“你们是谁,来我家干什么,给我滚出去。”
李保田吓的握紧媳妇的手,上前一步,“栗子,你说啥呢,咋还不认识我们。我是你李叔,你这是咋了?”
战栗一惊,情急之下,她忘了这两人是栗子所熟悉的老李夫妇。
栗子记忆中的李保田是个爱搬弄是非的人,尤其瞧不起他们战家,经常嘲笑她爹战元铁是个残废。
这要是让他看见这床上的男人,指不定他这张破嘴会出去怎么传言胡说。
栗子的手往赖马七的脖子上又靠近一寸,警告李保田夫妇。
“站住,你们再敢往前一步,我就杀了他。你们合起伙来,趁我男人不在家欺负我,你们不怕遭天谴。”
李保田急了,这男人睡在她的床上,跟他有什么关系。
“栗子,你话可不能乱说。我们是来找沈老缺的,谁知道能撞见你跟别的男人睡在一张炕上。我们就是来的不是时候,那也不能这么诬陷我们。”
李保田说话的时候,特意加强一个音调,好让屋外的人也能听见。
茅屋外的村民听到这句话顿时炸开锅,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成婚第二天就敢幽会野男人,胆子真够大的,就是不知道这野男人是谁。
战栗斜着眼神的余光,瞧了一眼李保田,这个男人果然是个搬弄是非的主,上下嘴皮一碰就造了一个新的谣言。
既然言语警告不起作用,那就让他们见点真东西。
☆、第5章 杀人
战栗握紧手中的碎碗片,对着赖马七的肩上扎进去。原本命中的目标是右肩,可是马长河往旁边一躲,那碎碗片便扎进左肩。
她下手很有分寸,会很疼,会流很多血,但是不会致命。
突然刺进肩膀的剧痛,让赖马七惨叫一声,从昏睡中清醒过来,瞪着惊恐的眼睛往后退去,贴在茅屋墙壁上。
看见突然喷出来的鲜血,李保田夫妇也吓了一跳,连跑带爬出了茅屋。
口中叫嚷着,“杀人了,杀人了,栗子杀人了。”
屋外的村民听到李保田夫妇的狂叫,连忙后退几步,却都没有离开,观望着事态的发展。有腿脚利索的一溜烟跑了,去把村长请来。
屋里,战栗握着带血的碎碗片继续挡在赖马七面前,因为握得太紧,手心也被划出深痕,不停的往下滴血。
马长河捂着往外冒血的肩膀缩在墙角,担心受怕的看着栗子,真怕她再来一下子把他的命给了结了。
没想到这小婆娘下手真狠,这回算是干了赔本买卖。
……
南头,村长家。
村长赵岭海正在驴棚外,把晒干的驴粪收拾起来。他是长流村的富户,家里有三十多亩田,三头驴,又得了县太爷的倚重做了长流村的村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