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太妃又咳嗽了,她被叫进去,太妃往日白皙的脸上多了些红晕,有些似发烧的症状,欲伸手去摸时,太妃将她手拿下,在她耳边说了些话,子翎惊得朝后退了退,自己竟然这么大意。
她一下跪了下来,将头磕在地上道:“娘娘,你想好了么?”
抬头时,千宁儿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浅然的笑,她看不懂,却听她道:“子翎,你跟着我多长时间了。”
“奴婢自进宫便跟着娘娘,到现在也有一年多时间了。”
子翎抬起头脸上不知何时已经挂了泪水:“娘娘,你身体不好,这么烈性的药,缓缓再用好么?”
千宁儿勾了勾嘴角,再缓就来不及了。
子翎匆匆出去了,带着千宁儿入宫前的几个首饰,拿到药时,那个收了礼的太医斜眼的看了看她,这宫女胆子很大,竟然顶风作案,泽妃的事尚未过去,现下她却又生了事端,虽说只是个宫女,但若是被发现了也定然逃不了一死。
只是她塞给他的那些东西,真是些好东西,虽然她嘴里说是自己辛苦攒下来留着出宫用的嫁妆,但太医却不大相信她的话,宫里的主子向他求药的甚多,多半是些养身求子的,有些难言的药,也只遣着身边宫人来寻。
他既收了厚礼,自然三缄其口,只是刚刚那宫人是自己带来药单的,虽然里面的药杂乱复杂,什么都搀着些,但凭着他多年的经验,这些补药、伤药、跌打药里面还掺着一味药,打胎药。
子翎将那些其他药撇下,将那碗熬得浓稠的汤药端过去时,她的手有些颤抖。
她想起主子是多久没来葵水了,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的事,她竟然疏忽了,但……主子平日里连门都不曾出,怎么会……怎么会怀上孩子……
千宁儿看见子翎脸上的疑问与恍然,浔炆那夜来对她做的事子翎不知道,她是后来被浔炆调过来的,子翎什么都不知道,却也一句未问她,冒着被牵连进来的危险,给她弄来了药,这丫头心里至始至终都是向着她的,即便她肚子里有许多疑问。
千宁儿接过面前带着浓郁药味的碗,热气氤氲,让她有些恍惚,下意识的伸手抚了抚肚子,平坦如无物,还那么小,尚还不及让人感觉到他的存在,这一碗药下去,便也离了她的身体。
周围的人被子翎屏退了,那个丫头站在她面前一动不动,像个木桩子一般,眼里却莹光闪闪,鼻子也红红的,一副随时就要淌下眼泪的模样。
药入口,苦涩难当,还未来得及咽下,殿门便被大力的推开,一个大手钳制住了她的下颚,他来得那么快,快到殿内的门尚还晃动,他已经将她手中的碗摔在地上,药汁四溅,碗被摔得粉碎。
千宁儿的脸被他扬起,看进他那幽深无尽的眼里涌动着滔天的怒气,她闻到一丝血腥味,他明黄的衣袍上的赭红在腰间氤氲,从行的太监急得眼泪都快要下来了,跪倒在地上道:“皇上,你身上的伤……”
话还未说完,便在他犀利的眼神下闭了嘴,所有人都识趣的退了下去,殿门被关得紧紧的,他钳着她的手力气加重,将脸慢慢靠近她的鼻尖道:“你竟然这么狠心。”
千宁儿坦然的看着他,比起浔炆的暴怒,她脸上瞧不出任何情绪:“皇上,你僭越了。”
浔炆怒极反笑:“僭越?若是朕不来,你是不是就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千宁儿觉得他的力气快要将自己的下颚捏碎了,脸上的疼痛竟然扯得心里也绞痛非常,她抬眼直视着他,缓缓道:“皇上说什么,我不明白。”
她盯着浔炆的眸子依旧澄澈清亮,被迫视抬起的脸容间透着些许倔强,浔炆闻着她身上淡淡的清香,嘴角勾起一抹莫测的笑,他轻轻松了钳着的手,在千宁儿脸上抚了抚,依旧肤若凝脂,软滑细腻。
他的脸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沉重的呼吸扫到她的颈项边,在她耳侧停顿,道:“朕的孩子,你杀得了?”
这话说得温言细语,动作暧昧至极,千宁儿却清晰的感受到了暴怒后的冷意,不知是耳垂处的麻痒,还是听着这话的震惊,她的身子不由自主的颤抖了一下,药的苦涩竟似才从嘴里化了开了,从舌根一直苦到五脏六腑。
她突然笑了起来,伸手揽住浔炆的肩头,将自己的整个脸都埋在他的胸口,笑声越来越大,身子都在颤抖,再抬眼时,她的脸上染了些笑后的微红,看着浔炆的眼神似看向一个莫名其妙的人。
“你的孩子?在哪?我的肚子里?皇上你是在开玩笑么?我是太妃啊,是先皇的女人……”
她的声音里依旧带着笑意,静静的看着他的眼睛,缓缓道:“皇上怎么知道……这孩子便是你的孩子,嗯?”
浔炆的眼睛里有什么,离得太近了,她看不清,却能感受到从他周身散发出的危险气息,他执起她的手这般用力,空气中有锦缎被扯裂的声音,清脆绵长,千宁儿觉得自己肩头一凉,身上的衣襟垂到了臂弯。
浔炆双眸黯了黯,他伸手将桌上的一应物件都挥落于地,外面的宫人听到太妃的寝殿里一片响声,各个屏声静气,恨不得自己从没站过这里,子翎脸上的神色变了变,几次向推门进去,却被浔炆身边的太监拦住。
相比于寝殿的碰撞之声,外殿静得似无人伫立。
子翎眼里的泪终于落了下来,是她的大意要害了主子,她将这样重要的事交给自己办,整个太妃殿只有她一人知道那些药,皇上为何却恰巧在此时来了,她明明已经很小心谨慎了,为何还会这样?
她兀自自责伤心却不知,这世上的事总该有个缘法巧合,因因果果,总由不得人的谨慎小心就能避过,她怎么会知道,自太医那取药离开时,袭妃的贴身宫人来给皇上拿药,那个宫人自然认识夜宴那晚,害得袭妃娘娘差点丢丑的宫女。
自然也记得这宫女是太妃身边伺候的人,子翎拿着药的样子从她身边匆匆走过的样子太过小心,在宫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留下来的哪个不是机灵的人,娘娘受了气,做奴才的自然要抓住一切讨还回来的机会,以赢得娘娘的欢心。
她是袭妃身边的贴身宫女,太医院的人自然对她百般小心尊敬,那个收了子翎好处的人,架不住她的威摄,将子翎抓得药方都告诉了她,回想起太妃□□后宫的传闻,宫人便急忙将这事告诉了袭妃。
袭妃当然告诉了浔炆,太妃淫乱的事情是真,她身边的宫人竟悄悄的从太医院买了打胎的药。
她不知皇上的反应为何如此激烈,竟然不顾自己肋下的伤,匆匆离开了坤华殿,临行时还不让她跟上,后来她觉得自己想明白了,皇上或许是心疼她,这宫闱内的丑闻,她一个贵妃不该牵连上。
☆、有没有心
她的身体被压到桌上,衣裳已经被扯得散乱一地。
他俯身压在她胸前,将侧脸贴在她身侧,轻而满含怒气的呼吸,让她的皮肤不由颤栗:“让朕听听,你有没有心……”
浔炆的大手顺着她的锁骨渐渐向下,拂过她纤瘦的腰身,慢慢停在她尚未凸起的腹部,凑到她耳边道:“听说适当**,对腹中的宝宝有意,你想杀了他?朕就让你再怀上。”
千宁儿的手捏得很紧,心里一阵绞痛,眼里却干涩没有一地眼泪,她伸手从桌旁拿了个碎瓷,往自己脖颈出划去,碎瓷不似刀锋,要不了命……赌他会不会停手。
阿娘怀胎十月生下了她,给了她所有的爱和关怀,她曾经是被仔细呵护在手心中,即便现在再没有人对她如此了,也不能让人如此轻贱了她。
瓷片嵌入肉里,带出了一连串血珠,浔炆的手腕上的血滴在桌上,收手时,千宁儿一把咬在他的臂上。
尖利的牙齿咬进肉里,嘴里满是血腥,他的身子怔了怔,静静的看着她脸上的点点血渍,妖娆而危险,任由她咬着,任由瓷片划出的血向下流。
一个旋身将她抱起,放在床上,帷幔被他扯下时,她曼妙的身姿重又呈现在他眼下,他的眼神越来越黯然,呼吸渐渐粗重了起来,袭身将她压在身下,身下叫嚣着,混着愤怒,混着痛心,混着压抑了许久的感情,让他的神志越来越不清明……
她却再也不挣扎了,像一具无生命的躯壳一般躺在他的面前,澈然的眼睛混着清冷,看着浔炆肋下的伤口,那伤口或许早已裂开了,白色的纱布已经全部染成了赭红,她嘴角轻勾,看向浔炆道:“皇上,你是不是也想像你父皇一样,死在我床上。”
她说完这话之后,周围静得可怕,浔炆抬眼看向她,淡淡道:“看来你很想让我死啊。”
她眼里有些光华在游动,他的脸离她那么近又那么远……
近在鼻息间的距离让她有些恍惚,恍惚想起第一次见他时,一身青衫,白面玉冠,只匆匆看了一眼,却不想在这深深的后宫之中,竟不知不觉与他有了这么多的纠葛。
她该恨他么,是他下令抄了自己的家,让自己的阿爹阿娘迁徙去远方,她该同情他么,他生于这处处危机重重的深宫之中,又以质子的身份被流放到了异国他乡,没有任何倚仗……
自从阿爹阿娘死后,她已经不知道什么是悲伤,却在被他压在身下时,眼泪还是毫无察觉的流下,他竟低头吻过她眼角的泪痕,以一种她从未听到的语气道:“帮朕生下这个孩子好么?”
她突然笑了,眼角似决了堤一样,她笑他作为帝王竟然有这般天真的时候,这孩子能生下来么,他该以一个什么样的身份去面对世人,惑乱后宫的太妃之子?当今皇上之子?
现在的朝局允许这个孩子的存在么?有多少人虎视眈眈的要抓住他这个高高在上的皇上的话柄,四面蛰伏的危急蠢蠢欲动,以她现如今这样的污名,就算是帝王又如何能堵下悠悠之口。
世人的想象该是多么的丰富,她想她的现在名声可堪比妲己、褒姒、连那设了邾林的夏姬都快要被人遗忘吧,可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啊,先帝是死于她枕旁,死在令所有人都臆想的软玉温香的榻上,但这是她能预料的到的么。
她做了什么,她只不过是如宫里的所有女人一样应召来等待皇上的临幸,以一个处子之身,却招揽所有惑乱的骂名,这真是可笑啊。为何先帝于她的榻上死了,她要承担这样的责难与谩骂。
若是当日死的是她呢,若是她死在了先帝的身旁,怕是会又重新招揽个惊吓圣颜的罪名吧,这后宫中的女子里,时时刻刻有人死亡,死在帝王榻上的应该也不在少数吧,为何她们死的就那样无声无息啊。
史官连一点笔墨都懒得画上,为着什么啊,她们是红颜祸水,她们早便该死了,她们命如蝼蚁,死便死了吧,没有什么人牵挂,为何有人的命如此轻贱,有人的命却如此重要,为何有些人死了,身边的人的命运也一起下了地狱,再也翻不了身啊。
她感觉到他的手渐渐移到她的小腹之下,里面已经有了的生命,来的让人猝不及防,她没有看他,只静静的躺在那,鼻尖的血腥味越来越重了,重得她这几天越发敏感的嗅觉有些忍受不了了。
胃里有些翻涌,还好她没吃什么,原来怀孕真的会恶心啊,真的闻不得一点刺激的味道了,入宫前孕妇她是见过几个的,这样的反应算是正常吧,那个小生命还未长成,就已经在猛烈宣布自己的存在感了。
浔炆的呼吸在她颈项之间喷薄,她将头侧了侧,淡淡道:“你能让我出宫一次么?”
他从她身上翻下,静静的躺在她旁边,幽深的眸子定定的看着她,似乎要从里面看出些什么,她身子软软的,温热的,带着特有的馨香,让他有一瞬间松懈,他靠近触了触她的唇角,她的嘴里似乎还残留着血腥的余味。
半晌,他坐起身来,将锦被拉着盖过她的身上:“一天时间,旭阳留在太妃寝殿。”
他离开时,床榻上的锦被已经被鲜血染红了大半,让匆忙赶进来的子翎腿吓得有些踉跄,小丫头看着地上碎裂的衣料,什么便也知道了,她静静的看着千宁儿,跪下身子帮她理了理鬓边的乱发,轻轻道:“娘娘,你饿了吧,奴婢去给你做些好吃的。”
这段时间的宫廷真是动荡,皇上出去了一趟,身上刚刚愈合的伤口就又裂开了,太皇太后赶过去,将他身边的贴身太监都拉出去仗责了三十大板,打得皮开肉绽,责他们玩忽职守,没有照看好皇上。
太妃殿内又加派了一层侍卫,倒是不限制殿内的宫人出行了,只是外面的人若是进来却不很容易,子翎小心照顾着千宁儿的身体,小丫头那天似乎吓坏了,总以为是自己害了主子,这两天的话都变得少了些。
千宁儿的咳嗽似乎严重了,却又不能乱吃药,子翎虽没怀过孕,也知道孕期乱用药,对腹中的胎儿不好,她只能每日想着法子炖些降火的补品,但主子却不怎么能吃得下。
那天的寝殿内一片狼藉,血渍顺着地面几乎到处都有,匆忙间想要看看是不是主子受了伤,而她只是摇头,后来从其他殿内传来了消息,皇上出行伤口又裂开,阖宫的宫人都被责罚了一遍。
外面动静颇大,此处却相安无事,她虽然不懂主子与皇上之间到底有什么纠葛,但知道这事被皇上压下来了,祸事没有累及主子,她心里便也稍稍定了下来,但事情总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简单。
袭妃娘娘似乎从哪听来了风声,从前昭荣殿虽然与这处离得近,却几乎不来往,往日里那里的宫人办事也不经过此处,但最近有好几次子翎发现昭荣殿的宫人在此处鬼鬼祟祟,夜间也有人悄悄的潜伏在一处,似乎要打探什么消息,幸而太妃殿外加派了许多侍卫,那些宫人都只能在周围徘徊。
太妃殿里又来了新人,一个整日里见不到笑容的宫人流穂,年纪看上去不很大,却整日里板着脸,除了娘娘没人能跟她说上几句话,她负责娘娘的膳食,每日不论是药、水、膳食,她都一一检查了,试过了,才能让娘娘用。
她过来后就自行搬着和子翎住在一块,住在一起的日子让子翎觉着颇为煎熬,起初她还以为流穂只是不熟悉这里的环境,拘谨了,相处久了才知道,她真的不苟言笑,子翎是个性子比较活泛的人,同她待在一起总觉着有些别扭。
不过她照顾娘娘事无巨细,周围发生的事情似都与她无关,她来这处的任务好似只是为了保护娘娘的安全。
这些日子,时不时有人送来些上好的用度,向来清冷的太妃殿似发生了什么了些微妙的变化,娘娘要出宫,这是皇上恩准了的,只是她身子有些不好,咳嗽也尚未大好,出宫的日子便往后缓了缓。
坤庆殿那边传来了消息,皇上自那次带伤出行之后,也似染了风寒,太医配了好些药,总也止不住咳嗽,还好皇上身体健壮,一段时间的静养之后,伤口大致也愈合了,只是咳嗽起来还总会牵着伤口疼。